在茫茫人群之中,很多人都只能感受到身邊幾米的距離。但有時候,我們又變得異常的靈敏,能感知距離身體幾十米,乃至數百米的距離,甚至天各一方的兩個人,都會產生一種思維上的共鳴。
就像是兩個處于敵對雙方的狙擊手,在千米之外,感知到了對方的敵意一樣。
在西方哲學中,古希臘的智者們將直覺歸結于高于觀察,是世界的本源——數。
當然王學謙不信服這種理論,更愿意相信,直覺是心理學的一種偶然性的感知。
就像他在寬闊的專利局大廳之中,周圍有數百人,每個人都關注著自己的事。可王學謙卻能感覺到,其中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完全沒有敵意的看著他,甚至帶著一種好奇的心情。
他回頭望了一眼,發現周圍的人形色匆匆,不少人都拿著表格和準備好的資料,默默的核對著,有的步履矯健,試圖爭取一秒一分的時間,和周圍的人爭奪。
“奇怪了。”王學謙轉過身去,他剛剛拿到了從辦事處拿到的一份專利證書。
心里卻泛起了嘀咕,在紐約專利局,和他熟識的人也只有是約瑟夫的合伙人,西蒙尼。但此刻,西蒙尼正背負著他們的殷切希望,正在意大利的都靈,洽談他們的專利轉讓合同。
除此之外,在專利局王學謙只有對接待處的女招待員有些印象,不過對方每天都要接觸數十,甚至上百人,能否記得一個月前來過專利局的王學謙,都是一個未知數。
倒是王學謙對那個嘴角總是帶著淡淡溫和微笑的女孩子記憶猶新,或者他對美女的印象總會比一般人深刻一些,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來在專利局辦事,第一個接觸的人就是前臺接待女孩。當然,美女在男人的心目中,被刻意加深印象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但他可不會自戀到,美女主動暗戀他的離奇情節。
“設計師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正在王學謙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身前站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長相端莊,卻眼神銳利的中年貴婦。
歲月的痕跡在對方眼角流下了一道道深淺不一的魚尾紋,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刻刀,將青春的氣息從人們的身體中一點點的剔除出去。女人額骨很高,梳著高高的發髻,襯托出修長而且優雅的脖子,一舉一動之間,透露出良好的教養,骨子里有種貴族氣息,讓人很難忘卻。尤其是對方略顯刻薄的長相,卻總帶著一副親善的微笑,讓人既無法忽略其熱情,又猜不透對方的熱情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王學謙遲疑的回想了一會兒,發現記憶中確實沒有這么一個人。
他想不起來,眼前的這個貴婦和他會有上門交集。
從本質上來說,他們是完全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人。王學謙是年輕人,僅僅是來自東方華夏國的留學生,本來就跟美國主流社會接觸的不多。怎么可能會認識一個舉止優雅得體的夫人,再說,他從心底里劃分,對方絕對不會是他可口的菜。
因為從年齡上來說,對方實在是太老了,他怕硌牙。這就奇怪了,在記憶中完全空白的一位女士,還可能是上流社會的女士,在陌生的環境中向他打招呼。紅口白牙一張一合,說不認識,未免有些傷人。可讓他說認識,他連對方是誰都記不起來,從何談起?
仔細盤剝了記憶,確認貴婦他確實不認識,這才略帶歉意的笑道:“抱歉,夫人恐怕……”
貴婦笑瞇瞇的樣子,看上去很有親和力,可給人的感覺卻帶著一種距離感,有點冷漠的高高在上,讓人不舒服。
手臂微微提起,挎著一只別致的小巧皮包,很難像樣,一個女人,眼神卻有種獵人般的犀利,總會讓人心底生出一些警惕的情緒來。貴婦,沒等王學謙說完,就用托著皮包的手揮動打斷了王學謙的否認,反而不在意的提醒道:“應該是七月初,你和你的女朋友在第五大道的‘麗人服飾’,用一款設計折服了服裝店的老板。你或許還不清楚,老板霍夫曼是一個頗有名氣的設計師。當時,我和另外一位女士在店里購物。”
王學謙想了想,似乎有點印象,誰會對一個多月前,在一處服裝店里碰到的女客人還能記憶猶新呢?
想了想,似乎確實有這么一個人,當時也沒有注意。畢竟霍夫曼的店里,身材曼妙,青春嫵媚的模特要比一個人老珠黃的貴婦要吸引人的多。
王學謙面前點了點頭,笑著回憶道:“當時您和您的同伴似乎正在選晚宴的晚禮服。”
對于王學謙來說,這段記憶是模糊的,是混沌不清的。但他總不能對一個笑臉相對的女人說:“你太老了,小爺怎么可能饑不擇食到生冷不忌的地步?連你這樣的都是我的菜了。”
研究表明,人們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人和事會記憶尤深,而對于不感興趣的人和事,即便當時刻意的記住了,很快就會被遺忘。可能貴婦在王學謙的記憶中,也是這么一個角色。
路人甲,或者匪兵乙。
完全是敷衍的回答,卻沒想到歪打正著,貴婦驚喜的樣子,有些做作,堅挺的鼻翼在擠壓下,就像是一張胡亂折疊的紙,不經意的讓人感慨青春的珍貴,貴婦驚喜的表情不像是做作,反而是一種習慣,這讓王學謙不太喜歡。
“是嗎?當時我正和我的一位朋友在選擇一款出席晚宴的晚禮服,卻無法找到讓自己滿意的款式。要不是你當時和霍夫曼在賭氣,我的櫥柜內那件最鐘愛的晚禮服可能就要永遠離我遠去了。”貴婦興沖沖的述說著,從對方精明的著裝上看的出來,這是一位游走于上流社會,擁有很高地位的中年女人。
她不可能沒看出王學謙嚴重的疑惑和敷衍,但卻像是故意忽略了一樣,讓王學謙頗感頭痛。不過從對方只言片語中還是能夠找到一些原來的影子,可能是當時王學謙一時沖動,設計了一款不常見,但樣式端莊,在上流社會很有市場的晚禮服,讓貴婦獲得了。當然憑借一款服裝的設計想要獲得一筆巨額財富,甚至開創一片事業,簡直是癡人說夢,所以才漸漸的遺落在記憶的角落中,不被重視。
“那是我的榮幸。”
“對了,你的那位可愛的小女朋友呢?”貴婦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阿羅伊斯,王學謙也不得不佩服其彪悍的記憶能力,時間、地點、甚至發生的場景都能一字不差的說出來,甚至連僅僅見過一次面的人,也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認出,就這份眼力,足以讓欽佩。
而給王學謙帶來更深印象的是,對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強勢,雖然看似親和的表情下,卻有種讓人無法反對的威勢。從內心深處,王學謙隱隱的感覺到對方的不簡單。
王學謙靦腆的笑了笑,可能是兩者巨大的年齡差距,讓對方沒有提防,或者兩人根本沒有利益糾葛,選擇漠視也未嘗可知:“我和她開辦了一家致力于改善女性生活質量的公司,首期重點開發的產品,已經通過了專利局的審核,并開始生產,很快就能在市面上接觸到。她正在籌備產品進入市場后的一些事宜,所以沒能跟我一起出門。”
“提高女性生活質量?”僅僅是這么一句話,就讓貴婦瞳孔一縮,眼神放亮了些許。
緊接著,她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這些產品的用處。
王學謙大大方方的拿出剛剛獲取的專利,遞給了貴婦,臉上帶著一種自豪的神情,并集中了關愛與憐憫于一身,像是充滿愛心的義工,控訴起了社會對女性的不公,要是麥金萊站在邊上,一定會戳穿王學謙狗拿耗子純屬無聊的掰扯:“現在越來越多的女性走上社會,踏上工作崗位,但是很多人都因為女性特殊的生理原因,而質疑她們的工作能力。即便女性做著和男性一樣的工作,工資也是男性同行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少。我們的這項發明就是想要改變女性生理變化期間的種種不適,從而讓社會改變對女性的看法,扭轉這種不利的觀點。”
“哦。”貴婦眼中的贊賞大大增加,卻反問了道:“可是女性在力量上不如男性,甚至有人傳言在智慧上也不如男性,難道你認為這種論斷是錯誤的嗎?”
王學謙愣了一下,后世在學校中,早些年的書呆子不多見了,反而更多的是書呆妹子,在大學期間,甚至大部分的獎學金都被那些女生瓜分了,如果女性的智力真的要比男性低的話,這也太胡扯了一點。
“我不這么看。”王學謙看似斟酌了一會兒,才下結論:“女性的智力在有些領域確實不如男性,但在有些方面具備比男性更強的優勢。男女之間互有優勢,這不具備可比性。在我們東方,有一句諺語,女子也能頂半邊天……”
突然,王學謙發現他好像說過頭了,有地圖炮滿地放的趨勢,連忙止住嘴。
貴婦贊賞的看著王學謙,眼中迸發出炙熱的光芒,優雅的伸出一直撫在小腹上的芊芊玉手,說:“不得不說,您是一位紳士。來自東方神奇國度的紳士。珍妮特·蘭金,很高興認識你。”
“王學謙,華夏人。”王學謙伸手簡單的,蜻蜓點水一半的輕輕的握了一下貴婦的手指,處于禮貌,和女士握手僅僅是點到為止,可珍妮特·蘭金卻像是男人一樣握住了王學謙寬厚的手掌。
傳遞而來的是一種奇怪的讓人無法言表的剛毅,良久之后,王學謙在醒悟:“媽的,被老女人吃豆腐了。”
珍妮特·蘭金一再說他對王學謙的發明很感興趣,甚至想看看真實的產品。建議找一個咖啡廳好好聊聊。
王學謙正愁沒辦法打開他的銷路,兩人一拍即合,準備在專利局不遠處的中央公園那里找一個咖啡館好好聊聊。
王學謙一遍遍的心里默念,試圖想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記憶中對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時就想不起來:“珍妮特·蘭金?珍妮特·蘭金?”
“應該是名人吧!”
快要道咖啡館的時候,王學謙突然全身一顫,想起來再不久之前的報紙上,好像看到過有一個叫珍妮特·蘭金的女人,似乎是……兩年前的眾議院議員。
在一戰中,投票反對美國參戰的眾議院唯一女性。
看著精力過人,身材高挑的貴婦,王學謙心里也不敢肯定,只能自問:“不會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