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小姐心里還有些打鼓,不死心的盯著王學謙眼睛,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不過王學謙卻壓根就不信,這年頭,清純的女人多了去了,但絕對不包括眼前這一位。
“如果你能夠主動找一下羅特斯主教,入學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我恐怕再也上不了他的家門了。”王學謙嘆氣道,臊眉耷眼的低著頭,看上去像是犯了大錯誤似的,讓人不免遐想連篇。可實際上,他確實有難言之隱。
宋三小姐不解,刨根問底道:“為什么?”
“在美國的時候,有美國朋友問過我的信仰問題,當時我說我是信佛教的,相信因果報應。很多人都知道,說不定已經傳到了羅特斯主教的耳朵里。再說了,當年我在美國也沒有進神學院,估計主教已經知道了,他當年是被愚弄了。”王學謙訕笑道。
宋三小姐杏眼中帶著一縷復雜的慎重:“你是一個混蛋。”
說完,拉著阮玉英的小手去了邊上的休息室,王學謙卻用食指擦著鼻子,心里一陣納悶:“剛才還是說是變態,現在是混蛋,好像我把她怎么招了似的。”
可只有王學謙自己知道,這宋家的三小姐可不好對付,最多是跟他是有緣無分。
反倒是站在一邊,戰戰兢兢的何阿英,心中膽寒,阮玉英能在崇德女中上學,一年的費用,也不過是她全年的工錢,她們母女吃住在張家。除了添置一些衣物之外,只要沒病沒災的就能過的下去。
但‘中西女塾’可和‘崇德女中’不一樣。
光學費就要200大洋。加上雜七雜八的費用,聽宋三小姐說要600大洋一年,上十年學的話,就是6000大洋。天哪!這哪里是窮人該上的學?何阿英甚至想了想,連張家這樣的富貴人家,都不見得有能力將幾個孩子都送入這么好的學校上學。
“先生,我看上學的事,就算了……”
表面上看。王學謙更像是在置氣,等氣過之后,說不定就會反悔。到時候,有她們母女倆的好嗎?
要是有點眼力的人,肯定不會把自己逼到這步田地,到時候,女兒上學的事泡湯了。還連帶著把遮風避雨的差事都丟了。雖然,從內心來說,何阿英也非常希望女兒能夠像一個小姐一樣,上好學校。但是她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下人,怎么可能呢?
王學謙擺手道:“錢的事情。你不要太擔心。張家不是送了3000大洋出來嗎?你也別因為張家的事而心有愧疚,以前張敬儒在清朝當過道臺,他家里的錢怎么來的,還不是靠著貪污?最近幾年是靠著販賣煙土掙錢,我不敢保證張家每一份錢都是臟的。但來路肯定有問題。這些錢給玉英上學不是很好嗎?”
“可是張老爺,畢竟收留了我們母女倆人!”人都是短視的。能看到眼前的人和事,就已經不錯了。
何阿英為張家老爺辯解,并沒有讓王學謙反感,反而在王學謙的印象中,這才是升斗小民該有的習慣。
真要是遇到了天朝刁民,估計王學謙也沒有這么好的耐心。
“即便有張家老爺的錢,還差了一半呢?先生,是否讓玉英上個差一點的學校就可以了,再說了,玉英不過是個丫鬟的命,沒那么金貴。”何阿英謹小慎微的問道,這才是她心里打的小九九,幾千塊錢呢?說給就給了,即便是大戶人家分家產,兄弟之間也要奪個你死我活。
王學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何阿英,沒看出異樣來,估計是這個女人的真實想法,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也不知道宋三小姐在搗鼓什么。
“要是你女兒是可造之材,我不在乎出剩下的學費。甚至留學美國也不是不可以。”王學謙怔了怔,看到何阿英‘噗通’跪在地上,激動地不停的哆嗦,他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不悅道:“站起來,我家里沒有下跪的規矩,要是你再跪著的話,就收拾東西走人。”
何阿英一下子就慌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可憐巴巴的看著王學謙,怯怯的說:“先生……”
“站起來!”
王學謙的語氣不由的重了一些,在門廳里,看似打盹的伍德,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客廳里發生的情況,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何阿英勉強扶著茶幾站起來,她心里可徹底慌了,不知道哪里惹的王學謙不樂意了。但是又不敢問,六月天,身上竟然有種涼颼颼的膽寒。低眉順眼的站在王學謙的面前。
從茶幾的雪茄盒里,拿出一根雪茄,用火柴點燃之后,靠在沙發上,吐出一口白煙,在無風的房間里煙霧緩慢的繚繞著,往頭頂的水晶吊燈飄去。
“其實美國留學的費用,聽著挺多的,但是如果學業出眾的話,比上中學都便宜。四年的學習,不會超過2000美元。如果能夠拿到全額獎學金的話,甚至還能寄錢回來。乘著她們在聊,我們把合同談一下。”
“合同?”何阿英愣神的看著王學謙,大為不解。
“對,就是你來家里工作,我們擬定一份合同,每個月你可以拿到的工錢和待遇,然后需要負什么樣的責任。”王學謙解釋了幾句,對走廊喊道:“伍德,你來一下。順便把合同拿過來。”
何阿英當時就慌了,忙擺手道:“先生,能讓玉英上學我已經感激萬分了,工錢萬萬不敢提的。”
“一碼歸一碼,這可不能搞混了。該你得到的工錢,我是不會克扣的。不過以后你要多問一下伍德,這家里的規矩。只要不破壞規矩,沒人會剝奪你獲得勞動成果的權利。”王學謙笑道。
見何阿英激動的兩眼冒著淚花。不由的又皺起眉頭,雙腿都快站不住了,眼瞅著要又要下跪,王學謙不悅道:“你要是動不動就下跪,你女兒看到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低人一等?將來去學校上學的話,跟同學在一起,會不會也有這種想法?都想明白了,如果你還想跪的話。我絕不攔你!”
勸人也有勸人的辦法,很多時候因為沒有說到點上,反而激起人的逆反心理。但如果真要說的點上,開口不善,卻也能讓人感激萬分。
王學謙的一席話,雖然都是一臉不耐煩說出來的,但聽在何阿英的耳中。頓時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整個人都呆住了。
在何阿英的心底里,只留下對王學謙的感激。能為她女兒考慮,這已經不是恩德能夠說得清的了。而何阿英的命根子,就是她的女兒。
伍德的出現簡直能用神出鬼沒來形容,其實他就站在走廊邊上的廊柱后。一轉身的功夫,就出現了。
“先生,您看一下,這是我擬定的合同。”
既然伍德想要成為一個管家,當然要擔負起管家所有的責任。其實王學謙是不看好伍德的這種任性做法,但還是認真的看起合同來。合同是英文版本的,而這個時代,怎么可能招一個懂英文的仆人呢?
再說了,連合同上的內容都不清楚,誰敢在不清楚合同內容的情況下,簽訂這份合同呢?萬一要是賣身契呢?
“怎么是英文的合同?”
“先生,我雖然會說一些中文,但不會寫啊!”
“這樣的合同誰敢跟你簽訂,算了,還是口頭說吧,等你什么時候能擬定中文的合同再說!”
伍德沮喪的點了點頭,有時候,努力是一回事,但困難太強大,以至于努力只能荒廢,那么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學謙看著合同上的內容,從口袋里拿出鋼筆,開始修改起來,不過這份合同讓他非常不滿意。伍德其實也對遠東一知半解,畢竟他對遠東的印象是模糊的少年時候記憶。
至于,普通的仆人應該拿多少工資,他是心里沒底的。
只能參照王學謙在紐約的府邸雇員的工資,打個折扣之后,再給。
在紐約,王學謙在曼哈頓公館的廚娘的工資是每天3美元,一個月是90美元,伍德自作聰明的把工資減半。
畢竟看上去,上海的繁華比紐約差不到哪兒去。可即便這樣,何阿英每個月的工資,也要45美元,換成白銀的話是100兩左右。一個月的工資是140多大洋,這肯定是不對的。
可王學謙也不知道廚娘每月的工資在什么水準?
王學謙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會兒何阿英,正當把人看的渾身不自在的時候,他才問道:“張家的廚娘一個月多少工錢?”
“啊!”
何阿英頓時驚呆了,這好像不太妥當啊!她在張家每個月拿5塊錢,當然吃飯是不要錢的,雖然很差。
可是張家的廚娘是太太出嫁時候帶來的老人,工錢可是不一樣的,再說了,哪里有主人和傭人商談工錢的時候,心里都沒底,反過來問的?
反應過來的何阿英,臉上帶著震驚,恭敬道:“吃住在張家每個月是20塊錢的工錢,但是她是太太的……”
正當何阿英要反駁的時候,伍德或許是羞愧于他的疏忽,臉紅脖子粗的話,王學謙提議道:“工資太低的話,容易造成仆人對主人的反感!”
王學謙手指敲在伍德給他的合同上,提醒對方:“可是你卻給出了每個月140塊大洋的工資,你這不是等著讓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笑話我傻帽嗎?”
“可是曼哈頓公館……”
“這里不是美國?”
“好了,工錢就跟張家一樣,20塊。”
看著王學謙跟伍德在爭執,何阿英頓時無語了起來,她很想說,自己的工資是5塊的啊!可是一個月140塊大洋的工資,招一個廚娘,這要多傻的人才干的出來啊!
何阿英心中感慨:主人和管家兩個大男人,都不是會過日子的人。要是家里沒有一個女主人,將來可怎么辦呦!
正當王學謙跟伍德在商討工資的事宜。宋三小姐帶著何玉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小丫頭低著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估計是受刺激了。
“子高,這丫頭的情況不容樂觀啊!總共才認識不到800字,《千字文》都沒有學全。而且‘中西女塾’也開辦了國文課,但是其他科目都是英文授課,插班的話。根本就沒有希望。甚至入學都很困難。”宋三小姐也是一臉的凝重,感覺壓力不輕。
王學謙點了點頭道:“這不要緊,伍德就是英國人,讓他教,肯定沒問題。”
“好的先生,我可以教她英文,她也可以教我中文。真的是太棒了。”伍德滿心歡喜道。
宋三小姐不容可觀的囑咐道:“還有,‘中西女塾’入學考試需要考很多科目,這孩子沒一樣合格的,要不再等一年,找一個家庭教師先學著,費用也不貴。”
“這不太好吧。她已經10歲了,再耽擱一年,估計就沒有上學的希望了。”王學謙沒說話,反倒是伍德不樂意了。
宋三小姐肯定不會被伍德的意見所左右,反而盯著王學謙。玩味的看著王學謙道:“子高,你怎么看?”
“11歲。比班上的同學大4歲的話,估計上學是不太合適了。不過,你是不是弄錯了,入學考試都這么難?還要學校干什么使?”王學謙也認同伍德的說法。不過,他覺得又一個人應該可以利用一下,正是站在他面前的宋三小姐:“聽說你做過一段時間的老師?”
宋三小姐得意的揚起脖子,雙手抱在胸前,有意無意的擠壓著胸口,不怕憋的慌?
宋三小姐出門的時候顯然精心打扮過,上身穿著素色湖縐滾寬邊的短袖綢衫,配了一條蘇繡的白色長裙,看上去亭亭玉立,大家閨秀。可惜,稍微得意立馬就露出了本性。連何阿英都有種感覺,三小姐是否太那個……開放,對,開放了一點。
渾然不知,形象已經跌入谷底的宋三小姐還喜滋滋的說:“我帶弟子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沒讓她成為你的衣缽傳人,學個能糊弄人的大概其就可以了。”王學謙心知肚明,這宋三小姐將來可是要成精的人物,她的女弟子,資質不夠的肯定要學傻了,但凡能學出來的,估計也是一個麻煩。
再說了,宋三小姐的習慣都是西式的,在民國可不大受待見。真要讓她遇到一個能青出于藍的弟子,估計跟水性楊花也就不遠了。可惜了,其實宋家小妹最適合的弟子,都在秦淮河上,等著她呢?不過說真話傷人,王學謙決定閉口緘默。
聽著王學謙敷衍的語氣,宋三小姐頓時不大樂意:“什么叫學個大概其?算了,誰讓我心善呢?就勉強教她幾天吧,不過跟我學習,可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王學謙扯著嘴角,心說:你都不是一個肯吃苦的人,對學生的要求卻這么高,糊弄誰啊!
不過又不得不他腹誹,何阿英卻拉著阮玉英的手,對宋三小姐鞠躬道:“能吃苦,肯定能吃苦。”
“阮玉英,阮玉英?這個名字我不喜歡,讀書了,應該換一個學名,就要玲玉吧,阮玲玉,聽起來也秀氣一些。”大小姐脾氣上來,誰也奈何不了她。
王學謙卻聽著有些怪,阮玲玉?他好像哪里聽到過,好像挺有名的?還有張達明?記憶一下子像潮水一樣涌向他,他終于記起來了,阮玲玉,就是那個上海灘默片時代的電影皇后嗎?
可看著矮小瘦弱的小女孩,真的是那個默片時代的電影皇后?但是其他配角都符合了,由不得他不信,可越看,王學謙的心里越沒底,這那里是電影皇后?
整一‘柴禾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