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飯店說是飯店,其實不過是一棟三層別墅,外加超過60畝花園和草坪的花園飯店。說起來,這家飯店之前是一位英國富商的私家花園,改建成為飯店之后,其實沒有幾間客房,飯店內的大廚也只有幾個人,加上金發碧眼的服務員和領班經理,所有的人加起來,還不足30人。
但就是這么一家私家花園性質的小飯店,卻在上海灘的豪商眼中有著不俗的地位。原本是上海道下令建造的一處洋務局,辛亥革命后,這片擁有近4萬平米草坪的花園洋房被賤賣給了英國商人,麥邊。
畢竟是政府建造的外交性質的場所,所以不管是宴會廳,還是花園,都顯得非常空闊,不適合住人。
但麥邊的朋友之中,也時常借用場地,舉辦宴會。
一來二去的,這家私人性質的花園,就變成了高端性質的宴會舉辦地,當然廚師的水準在上海也堪稱一流。分別從羅馬和巴黎請來的頂尖廚師,能夠做出上海灘最正宗的意大利菜和法國菜。
甚至超越公共租界中最豪華的酒店,匯中飯店。
擁有近乎與世隔絕的隱秘,一流的服務,加上讓人難忘的美食,在上海灘漸漸的打響了知名度,但也不過是小范圍內的知名度。
正是因為這家飯店私密性太好,差點讓段宏業以為,他又被王學謙給耍了。
陳群是從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大獄里放出來沒幾個月,來上海灘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哪里有閑錢去這么高檔地方吃飯?而金銘九和段宏業都是北方人,汽車在公共租界里轉圈,眼都暈了,還談什么認路。
下車問了幾個巡警,也不知道這家飯店的具體位置,不少人甚至搖頭說:“沒聽說過。”
金銘九臉色陰沉的說:“少爺。我們不會被耍了吧?”
段宏業臉色也有些不對勁,但是礙于面子,沒有大發雷霆,倒是陳群在邊上裝模作樣的說:“絕對不會,當時盧筱嘉公子對王先生在大華飯店宴請公子是非常吃驚的,顯然他是知道這家飯店的。估計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飯店,要是他在我們出門的時候提醒一下我們就好了……”
陳群不緊不慢的說著,對于盧筱嘉,陳群的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
這位督軍公子,除了給他到處樹敵。壞他生意,還有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總之,陳群是非常不喜歡盧筱嘉,甚至是厭惡這位大公子的。
要是能夠讓段宏業的心里頭,對盧筱嘉的印象有那么一絲的瑕疵,那么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輾轉反側,陳群無奈只好在電話局,找大華飯店的電話號碼,給飯店打了一個電話。這才得到了確切的地址。不過讓他郁悶的是,這家飯店竟然沒有招牌,只有一個門牌號,而且他們曾經
次路過這家飯店。卻以為是私宅,而錯過。
當汽車拐進偌大的花園,放眼望去,在夏日的夕陽余暉的照耀下。一片綠色的草地,泛著暗金色的光芒,讓習慣了黃泥地的段宏業愣了一下。隨即找急忙慌的喊:“銘九,錯了,這是私家花園。”
金銘九怔了怔,看著邊上指路的陳群,眼神中埋怨的味道很濃。
陳群舔了舔干癟的嘴唇,這一路來,費了多少的唾沫星子,出了多少的汗,嗓子都火燎一樣的生疼。
“沒錯段少,就是這里。”
原本,段宏業的腦子里想的是,王學謙大筆一揮,一張巨額支票赫然出現在手下的手中,然后馬不停蹄的定下一家頂級飯店。比不上六國飯店的大豪斯,至少也不能差太多吧?
雖然王學謙做主定的地方也挺不錯,有點像是四九城里的官府飯館。
但總是差那么一點意思。
“請問,段先生嗎?”
當一個洋鬼子趴在段宏業邊上的車窗上,用一口陌生的讓人有些轉不過彎的蹩腳中文詢問段宏業的那一刻,他差點因為慌張而躲開,發現是飯店的門房,這才點頭道:“是我?”
“清順著花園中的小路,一直開車到盡頭,就是停車場。”
說完,門房也不再搭理段宏業,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這一刻,讓段宏業有些無語,他竟然有點喜歡上了上海灘的奢華,相比京城豪門子弟喜歡無緣無故的擺譜,這里更洋氣,等級森嚴也沒有京城那么的明顯。
走下汽車,跟著服務生一路走到門廳,在停車場等待的服務生就不再往前走了,而是換了一個金發碧眼的少女,看上去像是俄國軟妹子,身段細高,素白淡雅的亞麻布連衣裙,罩在少女的凹凸有致的身上,勾勒出讓人浮想聯翩的曼妙身姿,仿佛在空氣中都彌漫著淡雅的處子之香。
段宏業雖然面部表情還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樣子,但是迷戀的閉著眼睛,似乎用鼻子留住少女身后的香味,這一幕,落在金銘九的眼中,讓他這個見慣了大風大雨的保鏢,臉上也有些發燒。
陳群也不好受,先是蹲大獄,之后為一口吃的奔波,身邊缺少一個知冷知熱的女人,平時當然渾渾噩噩的過去了,可是架不住誘惑,也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好在,他是一個文人,講究些。
沒有段宏業這樣的世家大公子來的露骨,但是眼神時不時的往少女下半身打量,也夠猥瑣的。
金銘九是誰啊?
專職的保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段宏業也就算了,他畢竟不過是一個保鏢,但是陳群也露出這幅模樣,頓時讓他無法克制心頭的怒火。湊近在陳群的耳邊嘀咕道:“你小子要丟臉,也別丟我們家少爺的臉。”
陳群先是一愣,心說:“孟浪了。”可看見段大公子的豬哥相,頓時心知肚明。嘿嘿笑著,玩味的看了一眼金銘九,這一刻,金銘九的自尊心反而有種被鄙視的忽略,是男人。不難猜測出車群眼神中流露出的意味,他和段大公子都是正常的男人,而金銘九的表現不像是個男人,至少不像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段公子,您能給我面子,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王學謙快步迎了出來,握著段宏業的手,像是兩個很久沒見的老朋友,這讓段宏業也會心一笑,原來王學謙還有這不為人知的一面。但是面對三個不知所措。穿著各異的中年人,段宏業有點不解,好在王學謙及時的解釋:“這三位都是江浙工商金融業的驕楚,非常仰慕段公子的神采,特意求王某代為引薦。”
段宏業怔了怔,心中頓時狂喜,他來上海灘不就是以為盧永祥在浙江的統治地位非常不穩定,段祺瑞也是在內憂外困的局面下,才準備的一手。解決皖系軍閥的后顧之憂。
一聽是江浙工商業的巨子,頓時熱絡起來。
自始至終,張慰如、范季美等人也是不知所里,當時因為王學謙打電話來說。讓他們準備一份交易所發起人文件,就不再多說,可當抵達大華飯店之后,卻被王學謙告知。發起人文件中必須注明他擁有六成的股份,但是初期的聯絡費用,由王學謙承擔。
想到。到時候條件不好,他們就撤離的想法,張慰如幾人私下里合計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剛剛改好文件,在律師的公證下,段宏業進來了。
幾個人稀里糊涂的跟著段宏業匆忙見了一次面,卻被安排在二樓的包間里,而王學謙和段宏業卻在侍女的帶領下,上了三樓。至于,他們兩人上三樓去談些什么,幾個人心里頭一下子沒底了起來。
張慰如喜歡穿傳統的長衫和馬褂,顯得清涼。
而范季美卻是西派作風,穿著考究的吊帶西裝褲,襯衫,佩戴金絲眼鏡,看上去儀表不凡。
而陳群正是落魄的時候,穿著略隨意,其實他已經把家里最貴的衣服鞋子都套在了身上,唯獨讓人感覺格格不入的是金銘九,因為是軍人,臉上的表情不多,但是站的筆直,坐下也是后背筆挺,這讓商人出身的幾個人,有些費解,卻又不敢上前盤問。
猶豫了很久,范季美走到陳群邊上,低聲道:“這位朋友,請了。”
“您是?”陳群也在納悶,擺和事酒,連和事老都不要的,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忽然聽到有人在邊上詢問,走神的大腦這才反應過來,抬頭看去,是一個看上去挺洋派的中年人。看著挺面善,但是眉宇間有些傲氣,陳群忙站起來,回禮道:“先生是?”
“企業銀行是鄙人旗下的薄產,不知先生您是?”
范季美還以為陳群也是跟他們一樣的商人,但是看上面生,還以為是新來上海灘的商人。
“這個……”陳群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當年在福建,他倒是有一些產業,但是都成了孫中山的革命經費了,現如今,他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唯一的住處還是租的房子,而對面跟他問話的是一個銀行老板,能不讓他尷尬嗎?
好在范季美并不在意陳群家里盛多少錢,反倒是對段宏業的身份頗為在意,委婉的表示,他想要找機會宴請段宏業,不過苦于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只能向陳群求教。
陳群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氣,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金銘九,見對方閉目養神的樣子,似乎沒在意他這邊,這才偷偷摸摸的小聲道:“段宏業,段公子,是總長家的大公子。”
咝咝……
范季美練練的倒吸了幾口冷氣,這王學謙倒是厲害,一下子就請到了段祺瑞家的大公子,看樣子……證券交易所的事,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