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學謙還在發愣,朱葆三和虞洽卿也有點沒底。
兩人倒是心有靈犀,想到了一塊兒去了,難不成王學謙在美國留學這么多年,已經看不上日本士官畢業的留學生了嗎?
這種觀點也很普遍,在虞洽卿和朱葆三的銀行中,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生,拿的工資多半是第二等,有的甚至還不如國內東吳大學的畢業生。
原因很簡單,在租界里,銀行業針對的儲戶雖然是國人,但是少不了和洋人的洋行做生意。
說一口日語,能和英國人交流到一塊兒嗎?
朱葆三躊躇的摩挲著雙手,顯得有些緊張,蔣百里和蔣百器被稱為‘浙江二將’,軍事素養絕對沒的說,在日本留學的成績,更是讓絕大部分日本人軍人絕望。
要是在普通軍閥的眼中,這樣的水平已經是非常拿得出手了。
多少有點長臉的意思。
可是王學謙不一樣,朱葆三和虞洽卿這大半輩子都在英租界里,和洋人打交道,知道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歐美人對日本陸軍的看法是多么的糟糕。
再說了,日本陸軍是把整套德國陸軍的搬了來,按照日本人的習慣,把好的東西丟掉,然后加入更糟糕的元素,比方說冬天潑冰水,培養意志力,可最后,把軍隊中大部分的軍官都訓練成了老寒腿……
所以說,王學謙看不上蔣百器倒是有可能,不過蔣百里肯定是一個人才。這人曾經留學德國,據說在德國的學業也是非常優秀的。畢竟是兩個商人,平日里對軍官接觸不多。
一時間緊張的看著王學謙,朱葆三還小心的問了一句:“賢侄,蔣百器雖然沒有多少名氣,但是籌辦一個地方旅的參謀長還是綽綽有余的。可蔣百里確實是一個人才,民國初年的時候。他還是保定軍校的校長。才氣、能力都不缺,唯一的缺點就是沖動了一點。要不是當年保定軍校被袁世凱關閉,他早就在軍界桃李滿天下了。”
王學謙這才回過神來,不解的問:“伯父,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蔣百里就不說了,蔣百器也不是什么無名之輩,他可是孫中山的參謀總長。要是蔣百器,也就是大總統行營的總參謀長蔣尊簋不過是一個地方保安旅的參謀長的料,這‘國黨’還是趁早洗洗睡吧,參謀總長不過是一個地方警備旅二當家的前程。還有啥奔頭?
“哪個賢侄……蔣百里沒有帶過兵,但是據說是很有能力……”
見朱葆三小心翼翼的樣子,王學謙木然,他是嫌棄兩位大神了嗎?忙搖頭道:“伯父,你想到哪兒去了,小侄這是心理沒底,這兩位是否愿意在浙江帶兵,都還是兩說呢?小侄是怕到時候委屈了兩位……”
朱葆三這才松了一口氣擺手道:“別人不敢說,可要是我出面。百里是要給幾分薄面的,再說了,他也該找一個事做,整天和一幫文人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要不是覺得就自己的拿幾把刷子,實在難以說服這樣的軍界已經嶄露頭角的名人出任一個小小的地方旅的軍官,他是在說不出口。
即便是回國不久,在京城無所事事的王庚。他都準備了好一通說辭,想著如何能把人先忽悠來浙江。可王學謙忍不住納悶,這兩位這么大的名氣。會聽朱葆三的嗎?
恰恰在這時,虞洽卿冒出了一個問題:“賢侄,雖說寧波一地,加上周邊的幾個縣,要想養活一個旅的部隊不難。可寧波富庶之地,沒多少人愿意當兵,難不成我們還要去別的地方招兵不成?”
“還有,寧波控制在商團手中,還是控制在新一屆的市政府手中,都是一個棘手的事,如何發展地方,就會困擾我們。商團的人,讓他們做生意,容易。可要是讓他們當官,頗為困難。你有把握能讓寧波發展起來,而不是走下坡路?”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問題,王學謙的心中本就有計較,但沒想到虞洽卿會在這個場合提出他對市政發展的建設。
其實虞洽卿說這話,并不是說商團缺乏人才。
‘浙商’作為民國時期,最大的商團,取代了晉商,獨霸私人金融行業。不乏眼光超前,具有卓越才華的人才,可要是讓他們當官,連他都不敢保證,這些家伙會不會中飽私囊,畢竟這是官場的規則。再說管理一個城市也不容易,而寧波作為魚米之鄉,工業結構并不比杭州等地要好很多,跟上海更是無法比擬。
種種問題,雖說是在能夠守住寧波這一某三分地的基礎上,才有的。
可是真要是被一群毫無能力的人霸占了,和土匪搶地盤何異?
反倒是王學謙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下來,扭頭問朱葆三:“伯父這里是否有寧波地圖?”
“有倒是有。”
說完,朱葆三對著走廊的方向喊了一句,管事雖然那了一把椅子,坐在走廊口,放眼望去,整個二樓的房間在他的眼中依然無疑。聽到老爺喊他,忙站起來詢問。
不一會兒的功夫,白紙,地圖,甚至是夾子都準備好了,拿到了房間里。
拿著手中的毛筆,在硯池里添了添墨汁,凝神打量了一會兒地圖。
邊上的虞洽卿說了一句:“這是民國初年英國人畫的地圖。”
而朱葆三還在低頭看著王學謙帶來的幾封書信,來往的電報,還有約定的合約,都是私下的簽章,本來是沒有多大的意義的。但無疑都是出自盧永祥和段祺瑞本人之手,像他們這樣的大人物,是不屑和王學謙合起火來,欺騙商團的。
一來,這太小兒科了,可以說寧波的政權沒有交接,‘浙商’是不會動真格的;二來,與其和王學謙做交易,還不如直接和商團做交易。
看到最后,朱葆三心里也只能暗嘆:“說是誤打誤撞,可要是沒有這份魄力,連這誤打誤撞的機會都沒有。”
正在這時,王學謙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一張白紙上,赫然是浙江南部的地圖,雖然簡單,可看上去一目了然。錢塘江、曹娥江、甬江,浙江三條最重要的水域之間,是富饒的寧紹地區,再往南就是臺州、溫州,多山少地,人口也不如寧波和紹興稠密。
“伯父,現在開始嗎?”
“好,開始吧?”
朱葆三有點奇怪,在寧波城被王學謙勾勒的特別清楚,心頭不由的嘀咕:“這留洋的人就是不一樣,看上去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處處透著本事,這線條畫的,跟印出來的一樣柔和。”
其實朱葆三對留洋的學子,更多的時候是不待見。
因為他家的老三,就整天和盛宣懷的四兒子膩味在一塊兒,兩個人算是臭味相投。而盛家老四可是劍橋的學生,說起來,是一等一的人才。可就是……對此,朱葆三也懶得說,不過他心里有計較,他家的老三是被盛家老四給帶壞了。
王學謙看著地圖,盧永祥給出的條件其實還算一般。
出了寧波之外,其他的幾個縣,都是多山少地,人口不是太稠密的地區。按照盧永祥的計算,這些縣份一年的稅收也不多,幾個縣加起來,甚至還不如寧波的兩成。
“相比上海來說,寧波的港口在航道邊上,大小的船只很容易的進入港口。不過鎮海作為港口的缺陷顯而易見,一來近河口,和河運相沖突。而來,鎮海周邊人口稠密,想要建造港口,需要投入巨大,所以北侖就成為了新寧波港的第一選擇。”
虞洽卿打斷道:“等一下,北侖雖然都是灘涂,那地方大部分都是沙地,除了種西瓜也沒多大的用處。但是北侖距離鎮海不近,要是換船周轉,這可不是得不償失嗎?”
“不是周轉,而是分流。大船進北侖,小船和客輪去鎮海。老港口繼續用,新港口建成之后,就能發揮巨大的潛力。為此,原先籌備建造的鐵路將延長,從甬江中部的江北鎮過甬江,然后延長至鎮海,增加20公里貨運鐵路。”
虞洽卿臉色一變:“等等,20公里鐵路,少說也要80萬大洋,加上兩座橋梁,100多萬呢?錢從哪兒來?”
朱葆三卻笑道:“放心,虞老弟,我們可以收稅!”
這話說的,理所當然,而且連打斷的地方都沒有。反倒是虞洽卿嘟噥著郁悶的不得了,這都是沒影子的事,這一老一小的,說話就輕飄飄的一句,就把整個寧波地區的稅收揣到了兜里。
這可是到處都要用錢的啊!
一下子出100多萬,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夠可以的。
虞洽卿要比朱葆三想的更多一些,比方說要養軍隊,軍費就是一項很大的開支。再說了,稅收重了,地方上的老百姓還不罵死他們?
千里為官,擺下一個亂攤子,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可都是本鄉本土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真要被人戳著脊梁骨過日子不成?想到這些,后脊梁就有些發冷,臉上不由的緊張起來:“子高,慎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