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汪兆銘的性情如何乖張,但用天才的標準去衡量一個少年人的話,少年時期的汪兆銘絕對是一個天才。至少,在一個讀書人的眼中,確實如此。
笑將遠響答清吟,葉在欹巾酒在襟。天淡云霞自明媚,林空巖壑更深沉。茱萸棖觸思親感,碑版勾留考古心。咫尺名山時入夢,偶逢佳節得登臨。
這首詩就出自于十四歲的汪兆銘之手,詩歌的意境,文字的凝練,都已經到了一定的造詣。
這是汪兆銘十四歲的時候寫的,后來他十八歲的時候,中秀才的時候,也是廣州的小三元,文采斐然。再看這個時期的老蔣,十四歲的時候,老蔣結婚了……這好像沒什么好宣揚的,本來找一個比自己大五歲的老婆,老蔣臉上也無光的很。但是要命的是,老蔣在他結婚當天,穿著禮服,竟然領著一幫村子里的毛孩子,在自己家的門口起哄,搶沒炸響的鞭炮,簡直就是一個撒尿和泥的熊孩子。
也怪不得,老蔣混得越來越慘,而汪兆銘在青年時期,就成了孫先生的左膀右臂。
再看生活作風,汪兆銘在‘國黨’之內,生活非常規律,沒有任何的瑕疵,不賭博,不玩女人,甚至還要以身作則,訓斥那些敗壞‘國黨’聲譽的同僚,在‘國黨’中有道學先生的叫法。立志堅定,對自己更是嚴格,甚至立下了,革命不成功,他絕不結婚的誓言,而且這一點他也做到了。
還有他在燕京謀劃刺殺攝政王被抓的時候,在燕京街頭,狂歌:“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更是成就他的文名。
想當初,汪兆銘也是有氣結的大好青年。
至于為什么會墮落,很多人都會奇怪,明明一個有血性的大好青年,怎么越來越走歪了呢?要說辛亥革命之前,同盟會領導的起義達到了6次之多,但是都是以慘敗而告終。
當時同盟會中,還面臨著分裂的危險。孫中山一意孤行去南洋發展,并拋棄了東京同盟會的總部。加上同盟會組織的起義,多半并不是同盟會主要領導人領導。缺乏說服力。在燕京的梁啟超,甚至撰文罵同盟會‘遠距離革命家’,一個個都龜縮在大后方,卻教唆不相干的進步青年和軍人,替他們送死。
汪兆銘也就是在同盟會如此尷尬的情況下,才站出來,向孫先生提出,去燕京刺殺滿清高官,用鮮血印證革命的純潔……
怎奈。寫文章汪兆銘拿手。刺殺滿清高官,這么專業性強的工作,他一點經驗都沒有。還沒有準備好呢?就被滿清的爪牙逮了個正著。
抱定必死決心的汪兆銘在被捕審訊的時候,也顯露出一個革命者該有的氣結。為了替同僚開脫罪名。他甚至把刺殺攝政王載灃的罪責都往自己的身上攬。
如果汪兆銘的生命,在這一刻停止,在菜市口,引刀就義的話。他的人生是光輝的,是正面的,是無數革命者學習的榜樣。可是。他遇到了一個奇葩王爺,肅親王善耆,這位也是川島芳子的親生父親。當他看到汪兆銘被捕后,被搜查出來的《告別同志書》之后,竟然立場非常不堅定的同情起來汪兆銘。
不分敵我的肅親王善耆,甚至在對汪兆銘過堂之后,還說出了,他要不是王爺,也要被汪兆銘的義舉感召,加入革命黨。
嚇得當時會審的幾個官員都不敢吱聲了,消息傳到了攝政王載灃的耳中,這位末代皇帝的老爹也凌亂了。肅親王善耆是絕對不會加入革命黨的,這一點他清楚。但是面對如此分不清立場的王爺,還想方設法的替‘亂黨’說話,他只能哀嘆道:‘不是敵太強大,而是我軍太愚蠢。’
就這樣,原本應該成為烈士的汪兆銘,竟然從死刑變成了無期徒刑。
這個結果,對于本來必死的汪兆銘,也是晴空霹靂。大難不死之后,立場動搖起來,對原本是對立階層的肅親王善耆感恩戴德起來,甚至還寫過文章,感慨他的成就離不開肅親王善耆的救命之恩。
之后的幾年,才是汪兆銘變化最大的幾年,他開始崇尚權力的魔力,憑借孫中山的信任,開始在‘國黨’內部爭奪更多的話語權。
性格失去了沉穩,加上自卑心理的作祟,讓他無法忍受被忽視的冷落。這才有了他想要憑借文章抨擊王學謙的想法出來。
或許是做了虧心事,見不得人。而心里又是瘙癢難耐,迫切的希望讀者看到他寫的文章后的反應。早市的時候,來店里吃早點的客人很多,‘拼桌’也是常有的事。
汪兆銘故意將報紙放在遠離自己的地方,好讓同桌的人看到。
不過第一個和他‘拼桌’的客人,顯然粗鄙的讓汪兆銘沒有炫耀的心思,好不容易,在飯桌上,賴了近兩個鐘頭,終于等來了一個看上去還算體面,至少有些學識模樣的人,坐在了他的對面。
對方見桌子上有報紙,正準備翻,抬眼看到汪兆銘一臉希望的樣子,頓時感覺有些異樣,尷尬的詢問:“這位仁兄,這是你的報紙?”
“你請看,隨便看。”
汪兆銘巴不得有人看報紙,哪里會攔著對方,反而熱情的詢問對方。早餐夠不夠,不夠的話,他甚至表示‘會單’叫幾份這家店里招牌鍋貼。
這種出乎常人的反常舉動,讓人不免奇怪起來。但是看汪兆銘風流倜儻,也不像是街頭上騙旅客的江湖小混混,也漸漸的放下心來。不過,讓汪兆銘失望的是,對方并沒有按照他折好的第二版開始看,反而翻到了頭版,看起來。
時而皺眉,時而沉思的閱讀起來。
終于翻到第二版,可讓汪兆銘心里又是緊張,又是期待的時候,卻見對方笑了起來。
“兄臺。為何發笑?”
汪兆銘臉色不免有些揶揄,神態不自然的問道。
對方笑著拿起報紙,一手指著報紙上豆腐塊大小的文章最后,笑不可支的說道:“這問仁兄,你看這兒,可笑不可笑?”
汪兆銘定睛一點,知道那篇文章是他寫的,可是他總不能在外人面前顯擺,這文章是他寫的,其實這樣的文章。汪兆銘也不至于用點名的方式去謾罵。文人的氣節他還是有的,多半用的是隱喻,要不是熟悉王學謙其人的話,也猜不透這篇文章到底是再說誰的不是。
汪兆銘裝模作樣的讀著自己的文章,雖然不比魏晉時期駢文的辭藻華麗,但也是文辭練達,不失為一篇不錯的好文章。
不過對方顯然沒有看文章,而是指著那個筆名,嬉笑著:“也不知那個傻缺。取了這么個筆名,估計也是個相公,走旱的道的主,玩鳥玩出癔癥來了……”
“哎。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面對素質如此低下的讀著,汪兆銘還要是能坐的下去,就出鬼了。
客人似乎談心很濃,可汪兆銘卻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忽然間發現,穿西裝皮鞋的也不見得是文明人。
回到了旅店的房間里,他越來越氣。胸口就像是被點了炮一樣,呼嚕嚕的往外喘氣。
想著非要找《申報》的人,理論一番,汪兆銘還天真的以為,《申報》是為了保護他,才沒有公開他的筆名,用一個從來沒有人用過的筆名來替代。可是造成的后果?讓汪兆銘很難接受。
其實汪兆銘忘記了,他的文章很不錯。但是讀報的人,大部分都是新式學堂出來的,有些更是在成年之后自學的。王學謙之所以敢讓《申報》刊登這篇汪兆銘寫的文章,因為很多人會看不懂。
沒錯,就是看不懂。
寫文章,可不是考科舉。用得著像是寫八股文似的,一個個往外摳字眼?
王學謙的古文功底糟糕的很,但也跟著章炳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見識增長了不少。但看完了汪兆銘的文章,還是沒讀明白,文章寫得是什么。這位如此含蓄以至于讓他這個當事人都沒讀懂,難道讀報的人會看的明白?只不過,王學謙在私下里對汪兆銘的評價很差,也不多說,只是說了一句:“這是個禍害。”
反倒是汪兆銘的文章寫得太注重文采,以至于很少有人看得明白,流傳也不會廣。既然如此,也就不在和汪兆銘計較,讓他一個人去折騰吧?
可是連他也沒想到的是,原本不過是一個惡作劇,想著惡心一把汪兆銘的做法,竟然讓汪兆銘平添了不少的怨氣。當然,他首先要站出來,說明那篇文章是他寫的,汪兆銘,筆名‘精衛’。不是什么‘憤怒的小鳥’。
其次,再想著要和王學謙一爭高下。
可是事態的發展,總是不隨人愿,反倒是王學謙寫了一篇社論,雖然通篇是白話文,但是論據充分,歷數英國人在鴉片戰爭之后,用不正當手段控制,分裂華夏的種種罪狀。
其中,更是提到了經濟殖民的論述,發人深思。
雖然文字太過直白,但是字里行間里,顯露出了發人深省的反思。
其實,王學謙寫這篇社論的意思,就只有一個,擴大民眾的反英國情緒,把英國人孤立,讓租界面臨四面楚歌的困境。但同時,也是對租界當局關押游行群眾的一種聲援。
兩人的高下立判。
可以說,汪兆銘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反而沒有傷到王學謙,反而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翌日,汪兆銘在《申報》上看到報社的道歉文章,說明‘憤怒的小鳥’的筆名,其實就是‘精衛’。原本這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汪兆銘卻像是早飯吃了一只蒼蠅那樣難受。
尤其讓他受不了的是,連于右任都對王學謙的社論非常看重,而放在汪兆銘的身上,只留下了那個可有可無的筆名。
他甚至感覺到,和他不對付的人,已經開始用‘憤怒的小鳥’開始來丑化他了。
讓他更加不安的是,他得到消息,章炳麟抵達上海了。作為同盟會的發起人之一,章炳麟在早期的同盟會,甚至現在的‘國黨’內部,都又不俗的影響力,如果這個人要出面,除非孫先生親臨。不然誰也無法指責,章炳麟不能在上海代表‘國黨’。
延續在辛亥初年的‘國黨’內斗,儼然又要死灰復燃。但這時候的汪兆銘卻無法找到一個有力的幫手。因為此時此刻的上海,已經不是陳其美時期的上海,加上‘國黨’自從孫先生親赴廣州之后,大部分的組織機構都遷移到了南方廣州。
在上海的人員,更是單薄。
想來想去,汪兆銘已經知道,上海的局勢,不是他一個人的意志能夠左右,無奈之下,只能啟用‘國黨’內部的秘密電臺,給臨時大總統府邸發報。
讓孫先生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