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的都怕下臺,官場,也不只王鴻榮一個人貪戀權位。
王學謙雖說并沒有短期內主政浙江的打算,但是站在他的立場,主政,還是在野,或者在燕京政府混跡,對于已經穩定下來的浙江官場來說,都無疑是幕后的大老板。
如果王鴻榮上臺之后,驀然發現,這個省長的職務,只不過等于一個戳!
他該如何作想?
算了,這些事多想也無益,這兩天里,在浙江的幾個部下,包括軍隊的都將來上海,雖說王學謙也不想把一個訂婚儀式搞成做秀,弄得路人皆知的地步。
但是必要的親朋好友,來往的故舊,浙江官場上的部下同事,七拐八彎的,粗略統計一下人數之后,把王學謙給嚇的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怎么一下子冒出這么些人出來?
都打從哪里冒出來的?
如果按照擺桌的習俗,王學謙吃驚的發現,上海最大的飯店也放不下這么多人同時就餐,幾千人啊!這哪里是來吃喜宴的?當年國營大食堂也趕不上這么些人。
去問陳布雷,他卻一翻白眼,舔著臉說:“我們小門小戶……”
得了,白問了。估計陳布雷也不是真的要擠兌王學謙,而是他真的<不清楚,那種大家族的事。反倒是王福安倒是湊上來,賣弄的說道:“少爺,這是因為您在上海辦訂婚儀式,要是在老家,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麻煩。”
王福安一開口,王學謙納悶了,王家的老宅他也去過,一百多間房子,花園,池塘。雖然應有盡有,但是后宅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只有前廳,花廳等地方才能辦事,充其量,擺開幾十桌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搭上雨棚,倒是能多放下不少桌子,但是光線太暗,這也不是辦喜事的規矩。
再說了,一般大戶人家。家里頭辦喜事,做壽……前院都是要余留下來的,搭建戲臺子的。
這時代沒有什么娛樂,只有聽戲。
而能夠在前院擺下戲臺,這樣的宅子已經不小了。
不過聽王福安的意思,這家里頭辦事,卻變得容易了。這時候,王福安也不敢賣弄,開口道:“其實在老宅。每逢喜事,都是在家里頭辦。開席一般不會超過十天,尊貴的客人都是讓進老宅子,其他的鄉里鄉親。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還有來湊熱鬧的,蹭飯的,都是安排在流水席……”
“流水席……”
“就是通向牌樓的那條路。搭上涼棚,桌子一個接著一個,一路排開來。客人來了就上桌。吃完了就走。這就是流水席。一般這樣的席面比老宅里的差一點,但是來的都是客,只要說上幾乎討口彩的好話,就能吃上平日里過年的吃食,所以,最是熱鬧。”
聽著王福安的解釋,王學謙倒是有些印象,在農村,不僅僅是大戶人家的喜宴。還有祭祖等活動,也會安排流水席。
不過那是在鄉下,如果在上海的租界里,這樣的排場肯定要惹人笑話。
而且這次來的客人中,其中一半都是上海商會,或者全國總商會的成員,社會地位不見得有多高,可要是安排讓他們在弄堂里吃‘街邊攤’,肯定是要惹出不少笑話的。
王學謙傷神的揉著太陽穴,盯著王福安問道:“有沒有低調一點的辦法?”
“低調?”
王福安一愣神,心里頭慌神,竟然沒有揣摩出王學謙說的‘低調’到底是怎么個‘低調’法?
王學謙指著偌大的名單,不少人都是聽說了消息,把禮物都送來了。整個王公館內,到處都是堆放在一起,包裝喜慶的賀禮。送禮的時候,都是口口聲聲說的,要討杯喜酒喝。總不能,連一張請人的帖子都不發吧?
總不能王學謙這樣的身份,家里頭辦喜事,去借一所學校吧?
再說了,這年頭的學校,普遍規模都不太大。就是滬上知名的大學,在校的學生也不會達到幾千人,一般也只有幾百人,甚至更少。這樣的學校食堂,也不見得會有多大的規模。
擺在操場上……
這個想法,也奇葩。
好在王福安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辦法:“少爺,我們可以請重要的客人來觀禮,然后普通的客人發餐券……”
看到王學謙皺眉,顯然,這個提議也并不符合王學謙的心意。
陳布雷打心眼里是不太喜歡做這樣的事務,主要是他不善于應酬,所以他的主張是簡單操辦,除了必要的重要人員之外,一概不請。不過畢竟他是一個新派人,符合資格時代所有新派人的想法。他的提議就是,登報!
其實,在民國,登報訂婚,好登報結婚,是非常尋常的事。
平時也會在一些大報紙上,看到在角落里放上這么一個消息,比如某某人男,和某某某女,喜結良緣,在某某飯店恭候親朋好友的到來。附上一張模糊的照片,在王學謙看來,更像是尋人啟事一般,讓人無語。
現在,讓王學謙發愁的是,雖然訂下了大華飯店。
但是很可能會因為來的人太多,飯店裝不下這么多人。畢竟大華飯店的主樓不過是一座二層洋房。雖然底樓的寬敞的舞廳能夠安排下不少人,可是混跡在官場,來的又不是泛泛之輩。人啊!要是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三五個仇人,總是不太可能。
萬一……
所以,飯店內部的安保就變得更加重要了。
王學謙最后還是沒有一個正主意,揮揮手,讓王福安和陳布雷兩人去商議,發請帖。
反倒是熱鬧了一段時間的陳家人,變得安靜起來。
人要是發跡了,那些別有用心,或者有心巴結的人,是什么東西都敢送的。即便是人,也可以送。
就像是芮慶榮,以為王學謙好一口嫩的,不就送來了一個孟小冬嗎?
陳家人一開始也是不勝其煩,畢竟人家是笑臉而來,帶來的也都是重禮。拒絕也拒絕不了,還要傷人的臉面,收下來,心里頭就會不安。左右為難之際,陳光甫也是一咬牙,一跺腳,把原本準備投入銀行的最后一點積蓄,在法租界買了一套花園洋房。
只有幾個最親近的親戚朋友知道,搬家之后,全家人都清凈了。唯獨陳家的仆人有些受不了這樣的落差,關鍵是,送禮的人,不僅僅會給陳光甫送上重禮,還會捎帶著給陳家的這些仆人帶來一些好處。打聽陳家人的喜好啊!平日里的習慣啊!雖然都是下人們之間的往來,不也得意思、意思?
好在陳光甫畢竟是做管理的,偌大的銀行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條,并不是他多么會精英,而是懂得人的心思。給家里的老仆人漲了一些工資之后,這種不悅的情緒才被漸漸的放下。
日子一天天的過。
終于,在農歷五月的最后一天,從黃歷上看,這天諸事皆宜,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即便王學謙頭上頂著一個博士的光環,也無法擺脫鄉俗的約束。
大華飯店,這天張燈結彩,但是沒有非常張揚的拉橫幅。倒是王學謙看到過別人辦喜事,拉橫幅,甚至放氣球,下面掛著橫幅的。年初的時候,黃金榮納妾,納的原本非正妻不嫁的露蘭春,春風得意下的黃金榮決定大操大辦,橫幅,氣球,甚至還在‘弄堂口’擺了兩只留聲機,放著非常不搭調的京劇‘龍鳳呈祥’。
那場面,跟商場促銷似的,就是來的人,長相是爹媽給的,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大部分來道喜的人,身上流露出來的那股子流里流氣,甚至兇神惡煞的表情,看著都不像好人。
相反,王學謙這次訂婚儀式,借鑒了黃金榮辦喜事的失敗經驗,表面上看,和平日里商會的慶典也沒多大的區別。
一沒有請記者。
二沒有請戲班子……
總之,一個西式的慶典儀式,在大華飯店上演了。
一開始挺正常的,搭架花籃和彩帶的飯店工作人員,相互幫忙,最后的檢查。
上午十點過后,越來越多的豪華汽車涌入大華飯店的停車場。原本能停靠上百個車位的停車場在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擺滿了。這下子,連飯店的老板,都被驚動了。詢問了一下經理,誰家請客。
“是王先生和陳小姐舉辦訂婚儀式……”
可是飯店老板卻根本就不相信,這是一場普通的訂婚儀式,指著停車場上擁擠不堪的場面,呵斥道:“這難道就是一場普通的訂婚儀式?動動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
飯店經理這才想起來,飯店預留了一部分請柬的樣式。連忙派人去取來,給了老板。
大華飯店的老板是西班牙人,在上海以戲院,電影院起家,在上海居住多年,開飯店也是為了增加影響力,并能夠結交頭面人物。看著請柬上的兩個中文名字。
“……王學謙先生,陳婉怡小姐……”
放下請柬的那一刻,他還在琢磨,為什么他會對一個民國人的名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對方的年紀肯定不會太大,因為民國人的習俗中,年紀大的男人結婚,不叫結婚,而是叫納妾……
飯店老板用他不太靠譜的見聞,分析著眼前的狀況,忽然,他眼珠子一瞪,忽然看到好像是美國領事館的汽車,被堵在了大門口,進不來,出不去了。低聲自言自語道:“不會這個民國人也是大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