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光甫兄,令愛有喜了!”
鐘文豹張開大嘴想笑,瞪著眼大無神的眼珠子,看了一樣周遭的情況發現場合不太對勁。硬生生的打了個嗝,憋回去了。不過周圍的人,根本就沒有在意他一個小人物的表情。
但他心里還是嘲諷了一把名醫唐乃安,這人模狗樣的醫生真逗,王家的少奶奶有喜了,恭喜王學謙的老丈人,算是哪門子事?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學謙是上門女婿?
自從唐乃安開口之后,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被唐乃安給吸引住了。
“有喜了!”
“有喜了?”
說的最響亮的莫過于吳氏,女兒嫁入王家,本來就擔負著巨大的壓力。不為別的,王學謙是獨子。就這一條,對于普天下的女人來說,就已經是喘不過氣來的一座山。
只要沒有給夫家延續子嗣,她的責任就一直在頭頂懸著。
反倒是王學謙,作為當事人,欣喜過后眉頭卻隱隱的有些擔心。按照行程,他和陳婉怡會在幾天之后登上去美國的輪船,但是陳婉怡的身體,是否能承受得住長途…∑旅行的勞頓?
還有一個問題,唐乃安是一個西醫,用中醫的辦法確診,是否不太妥當?
陳光甫臉上堆著不要錢的笑,還沒得說幾句客套話和唐乃安客氣幾句,卻發現王學謙拉著他的袖子,低聲詢問道:“岳父,請來的這位是西醫吧?”
“沒錯,是西醫!”
“可是……”
“哈哈……,你可是關心則亂,唐兄是杏林圣手,滬上名醫,手段自然不會差的。”
陳光甫解釋了兩句。畢竟他在王學謙的面前底氣也不夠足,尤其是王學謙在政壇上的運作,更不是一個商人該有的手段。不過倒是唐乃安卻落不下臉來,因為他的吃飯的手藝被質疑了。
本準備拂袖而去,一來陳光甫是滬上的銀行家,他不想得罪。另外,錢沒還沒給……
一張堂堂正正的臉,盯著王學謙運氣,好不容易唐乃安按下怒氣,找了邊上的一張桌子。寫了一張方子。寫好之后,唐乃安恨不得丟給王學謙,拿了錢就走。
陳光甫卻低聲的一個勁給唐乃安賠不是。
陳布雷拿著唐乃安的方子,看了一眼,覺得挺熟悉,但他也不敢打包票:“是養胎的方子,得找個醫生看看。”
王學謙這才放下心里,房間里一大屋子的人,讓陳婉怡不太習慣。還有些氣悶,伸出手來。王學謙見狀走到妻子的邊上,兩人默默地看著,陳婉怡嘟噥著嘴。低聲道:“我想出去走走。”
吳氏耳尖,聽到女兒的要求,嚇的就差要蹦起來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還是躺著休息,你不知道這對一個女人多重要嗎?”
反倒是唐乃安擺手道:“沒事,出去走走。透透氣。人沒有那么嬌氣,必要的活動能夠讓孕婦更加健康。”
等到王學謙夫妻二人離開之后,唐乃安撇了撇嘴,對陳光甫調侃道:“光甫兄,這個家我怎么看不像是你做主?”
陳光甫一愣,心說:這是女婿的家里,王家哪里輪的上他做主?不過對于算是點頭之交的唐乃安提醒道:“唐兄,你難道不知道這是誰家里?”
唐乃安這才恍然大悟,抱歉的道:“難道是你女婿家?”
“沒錯。不過你不認識他?”陳光甫有些詫異,唐乃安為人低調,不過家里的做派倒是和陳光甫差不多,都是西式的做派。說起來,唐乃安也是清廷公派留學的人才,學的是西醫。當然中醫方面也懂一點,真要是連喜脈都診斷不出來,他還意思在名醫界混?
唐乃安的醫術其實不差,但是中西醫在診斷方面千差萬別。西醫的爭端更加直接,診斷孕婦的辦法,用的最多的是聽診器,但是如果他診斷的患者是一個女眷,用一個聽診器在對方身上胡亂聽,在保守的時代,這種做法等同于耍流氓,主人脾氣暴躁一點,非將他暴打一頓不可。
對于對他引以為傲的醫術持有懷疑態度的王學謙,唐乃安更是意見頗大,語氣也多少有些犯沖。
“我不過是個醫生,就該認識他嗎?對了,你女婿是誰?”
陳光甫一陣無語,作為在上海灘只做高端客戶的唐乃安,收費黑的和打劫似的,連滬上知名的富豪都不認識,你好意思說自己只做高端客戶?
見陳光甫搖頭,唐乃安有些納悶:“你女婿到底是誰?”
“王學謙,你就沒有聽說過?”
“這個……”唐乃安也真是聽說過,不僅聽說過,而且還是如雷貫耳。尤其是王學謙還是留美生歸來中非常有影響力的人物,哪里會沒有聽到過,只是王家人一直活蹦亂跳的,沒有機會上門服務……
這年頭,西醫的日子不好過。一來,收費太貴,沒有多少人能夠負擔得起昂貴的治療費用;其次就是很多人還是寧愿相信中醫,也不相信西醫。
如果唐乃安的診所有王學謙幫著宣傳一下,他診所的生意還不得飛起來?
雖說不愿承認,唐乃安最后只能是無奈點頭:“好吧,我承認看走眼了。不過你這個女婿也太眼中無人了吧?醫者無私,打從第一眼進門就好像對人有成見似的。”
陳光甫不留痕跡的瞄了一眼唐乃安,后者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
不過讓人納悶的是,唐乃安嘴角的胡子上,珍珠似的沾了幾顆飯粒,是那么的標新立異,還有門牙上的菜葉子……最后,陳光甫自問,如果他不認識唐乃安的話,第一眼看到這位朋友,是否什么印象。
糾結了一會兒,得出的結論還是:騙子!
“唐兄還沒有吃飯吧?”
“你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你女婿家來的兩個人簡直就是活土匪,我在放桌上才吃了兩口,就把人架起來往外走。我還以為是綁票……”
“沒那么夸張吧!”
“不過說起來,肚子真的惡的緊。不說了,既然已經出診過了,我也該回去了。”唐乃安摸著肚子道。
“來都來了,廚房的飯菜都是現成的,在家里隨便吃一點吧?”陳光甫留人道。
“好啊!我去洗手……”
醫生多少會有一些潔癖,比如洗手會很仔細,次數也會很多。在盥洗室內,打開水龍頭,唐乃安仔細的盯著手指。沖洗,來回的搓洗,然后再沖洗……準備擰水龍頭,才看到了對面鏡子中的自己,頓時愣住了。微咧嘴,更是老臉漲的通紅。
名醫的形象,瞬間碎裂了一地。
且不說唐乃安在盥洗室內的糾結,王學謙挽著妻子,漫步在院子里頭頂的樹葉沙沙的搖擺。昏黃的路燈聚集了亂撞的飛蛾,秋蟲齊鳴,可一旦有人如果,這些惱人的小蟲子頓時仿佛不曾出現似的。隱藏在黑夜之中。
“我看還是不去了!”
對于王學謙來說,美國的產業是根本,但惟獨讓他放心的是運用基金會的管理模式,只要大方向沒有錯。整個財團的實力會在這十年之中飛速的發展,到一個讓人驚嘆的地步。
陳婉怡不愿意自己成為累贅,或者是丈夫的負擔。挽著丈夫的手不由的重了一些,堅定道:“你不該因為我,而罔顧你的事業……”
“沒有的事!”王學謙開口反駁。
但陳婉怡卻好像有一大堆的話要說的樣子,停都停不下來:“我知道和我結婚讓你承受了不小的道德負擔,在外人的眼中,你或許是和你的那個‘損友’胡適是一樣的人……”
“我從來沒有在外面‘歡場’里亂搞過!”
“沒說你這些。”陳婉怡輕輕的推了一把王學謙,但兩人本就是挽著手,在拉力的作用下,反而順勢依偎在王學謙的肩頭:“我是聽說過他的婚姻,是因為母親的意志他不敢違抗,而且他的未婚妻因為從小和他有婚約,如果他不娶人家的話,最后嫂子可能要孤苦一生,他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雖然可能在品行上還不那么完美。”
王學謙抬頭看了一眼黑蒙蒙的天空,雖然沒有星星,無法許愿,或是星星傳語。但并不妨礙王學謙口無遮攔的說道:“老胡,你聽到了吧,雖然是你看上去是個壞人,但本質還是好的。”
“胡博士交了你這個朋友,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陳婉怡也知道王學謙是故意調侃胡適,來緩解她的情緒,心頭一股暖流,潺潺的流淌著。
陳婉怡無奈的笑了笑,雖然才只有兩個月,身體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變化。但她還是騰出一只手來,輕輕的撫在小腹上,母性的光芒從內心迸發出來。
王學謙揉著嬌妻,低聲道:“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我們是天作之合。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轉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點。如果我要是不愛你,也不會將婚姻當成兒戲,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夠左右我的決定。”
“姑姑也不行嗎?”
王學謙的嘴角頓時發苦,對他的那個老媽,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比他還要糟心的估計就是老爹黃鴻榮了。這個問題,對于王家人來說,絕對是無解的,王學謙果斷轉移話題道:“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征求你。”
“你說。”
“這次美國之行……”
“你一定要去。”
“可是你難道沒有想過和我一起去?”
“你覺得家里人會同意?”陳婉怡說了一個讓王學謙也束手無策的理由,很強大,強大到了王學謙也束手無策的地步。
他可以對外人用強硬的手段,但是面對家里人,親情紐帶聯系著,就算是他成了民國首富,或是官場最顯赫的人,面對家里人,他也沒有多少辦法。
陳婉怡其實想要說服王學謙并不難,難的是,王學謙能否轉過彎來,他其實很想做一個模范丈夫,當然自從納妾之后,已經很難辦到了。正妻懷孕,在民國豪門之中,是小妾的機會,陳婉怡并非是那種愛妒忌的女人,于是開口道:“這次帶小冬一起去吧?”
“你就這么不相信你的丈夫,連這點控制力都沒有?”王學謙板著臉道,內心卻暗罵了一句:這個時代還真是有錢男人的天下。“再說了,王家到我這里是單傳。所以你想一個好媳婦,生一個是不行的,要一個接著一個生,生個十七八個,才算是出色的完成了任務。”
“誰要生那么多,我可忙不過來,你還是讓小冬幫你吧?”
“她還是個丫頭片子……”
突然,花叢中有種沙沙的聲音傳來,隨后就看到花叢的陰影晃動了幾下。
王學謙沉聲道:“是誰?”
不一會兒的功夫,低頭順眼的小姑娘站在了他們面前,原來是阮玲玉,不過這小家伙的小眼珠子不時的往身后看,王學謙詐道:“你出來吧,都看到你了!”
孟小冬不知道有詐,傻乎乎的站了起來,等到發現阮玲玉捂著腦門,看向她的表情是一副不可救藥的樣子,頓時心中明了。她似乎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看著陳婉怡溫婉的側臉,孟小冬也不是沒有眼力界的人,表決心道:“姐姐,我哪兒也不去,就在你跟前,守著你。”
“我哪里需要你照顧?”陳婉怡啼笑皆非道,說不上是試探,還是真心。
如果剛才王學謙爽快的答應了她的提議,或許陳婉怡的心中還真的會難受一下。
可現在,雨過天晴,她絲毫不覺得孟小冬會有絲毫的礙眼。
偷聽了私房話的孟小冬心頭撲騰、撲騰的跳著,仿佛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不過很快,她就被陸續到來的醫生們給嚇暈了,芮慶榮送來了杏林名醫張山雷,對風熱有非常深厚的功力;黃金榮讓人請來了陸士諤,這位的名氣比張山雷更大一些,醫術自然沒的說,還是一個武俠迷,喜歡在報紙上連載武俠小說,在醫家之中也是獨樹一幟。
中西醫都有涉獵,并有建樹的丁甘仁。
婦科圣手李云書。
癡迷開刀的西醫余云岫。
還有坐在餐桌前,細嚼慢咽的唐乃安……
都是同行,但嚴格的說起來也不算是同行,因為西醫對中醫并不認同,在民國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在座的有中醫泰斗級人物,也有西醫中學成歸來的外科醫生。最別扭的要數丁甘仁,說他是西醫,他開藥的時候用的中藥比西藥還要多,說他是中醫,這位也能動手術刀……就像是后世的一個以打劫為場景的笑話:“打劫!男的站左邊,女的站右邊,那個啥的站中間。”
丁甘仁就尷尬的站在中間……
王學謙定睛一看,這幫子醫生要造反啊!膽子肥的竟然敢來他家里打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