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哈同的名字是無法忽視的一座里程碑,正因為他的出現,讓大馬路(后來的南京路)在短短的十來年內,成為了上海,乃至整個遠東國最繁榮的商業區。,
當然,哈同的財富也是人民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他,成就了一個平民到首富的傳奇。
按照歷史,哈同之后,新一代的上海灘首富是沙遜家族的成員,維克多沙遜,據估計他的資產在三十年代達到了一億。
不過哈同不同于沙遜,雖然他們兩個人都是從同一個地點來到的上海,阿拉伯半島上的古老城市巴格達。但是他們的身份地位卻截然不同,一個是平民,而另一個是貴族;一個是拾荒少年,一個是沙遜家族的繼承人。維克多沙遜是英國皇室敕封的世襲男爵,身份尊貴無比,所以在很多人的眼中,沙遜無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哈同的傳奇。
嚴格的來說,哈同是巴格達猶太人;維克多沙遜是英國猶太人。
作為有錢人,而且是非常有錢的富豪,哈同最近很煩惱。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人來。
哈同的伊拉克遠房親戚不遠萬里,遠渡重洋,從遙遠的波斯灣,經歷千辛萬苦來到了上海看他。親朋來聚,對哈同來說本應該是開心的事,雖然他也搞不清楚,來的人算是他的親戚呢?還是老鄉?
可有人就奇怪了,自己家的親戚,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
這要從哈同小時候說起了,年幼的時候,哈同無依無靠,很小就要獨立謀生,因為太小無法工作掙錢,只能靠家垃圾為生。直到十幾歲的時候,他才獲得了在巴格達沙遜洋行獲得了一份工作,幾年之后,他去了印度,然后轉道到了上海。就算是到了上海,他的工作也不過是沙遜洋行的門衛和清潔工。
可以說哈同是苦水里泡大的苦孩子,但凡有個稍微‘靠譜’一點的親戚,平日里多少接濟一下他,也不會過這二十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
如今,哈同已經七十歲了。年紀大了,總會時不時的想起年少的時候,那時候的拾荒少年,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能夠成為‘遠東首富’,不僅僅局限在上海灘。人老了,就會變得念舊,五十多年了,他想不起在巴格達還有什么親戚。就算是年輕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親戚……
不過沖著對方說的巴格達味道的阿拉伯語,哈同決定先讓人住下來。
至少聽上幾句熟悉的阿拉伯語,讓他心情好了很多。但很快。大管家姬覺彌找來了,身后還跟著應該是哈同二表姑家的小兒子,至少對方非常認真地告訴過他,他們的親戚關系。
“默罕默德。看到你開心的笑容,我想一定是遇到了好事,不介意的話。讓我和你一起分享喜悅,小伙子。”
哈同叉著腰,笑容溫和中透著一種關懷,當然這是站在他的伊拉克親戚不動他財產念頭的前提下。
好吃好喝的供著這幫遠道而來的‘窮親戚’,連哈同都已經認定,這幫人和自己沒有什么關系,最多是聽說了他的財富之后,想要來他這里打打秋風的鄉人而已。
就連管家姬覺彌也明白了對方的身份,要是依著他的脾氣,一頓暴打之后,扔出哈同花園,讓他們自生自滅。可架不住哈同喜歡玩這個富家翁和窮親戚的游戲,姬覺彌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站在哈同面前的默罕默德,看面相都快五十了,可據說只有三十五歲,一臉黑中透紫的褶子,像個高粱面的包子似的,透著一種詭異的色彩。不過小老頭挺會來事,右手手掌捂著心臟的位置,對哈同恭敬的鞠躬道:“最慈愛的叔叔,您的侄子默罕默德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提醒你。”
年紀大的人,總是會覺得有點力不從心的慵懶,但是默罕默德告訴他,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提醒他,頓時來了精神。
哈同的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是節日,傳統的美索不達米亞的節日。
之后想到的會是家族的重要日子,就像是生日一樣,讓哈同期待,雖然默罕默德的家族紀念日和哈同沒什么關系。
哈同鄭重的在花園里找了一個石凳坐下來,眼神中透著欣喜,平復了一下心情,隨后舔了舔嘴唇,滿懷期待的開口道:“讓我猜一猜好嗎?”
默罕默德含笑點頭。
站在旁邊的姬覺彌扯了扯嘴角,有種不認目視的心情。自從哈同花園來了這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整個哈同花園就亂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來的騙子,冒充主人的遠房親戚也就罷了,甚至還標新立異的表示,他們自住帳篷,不住房子。
在花園里擺下了帳篷之后,成了整個哈同花園清潔工的噩夢。
這幫人習慣在草叢中,到路邊,甚至是樹底下方便,反正怎么方便怎么來。
前天,發生了哈同花園建成以來最大的慘案,在周圍按照大觀園建造的花園中,一群穿著嚴實的異族,將一頭活生生的山羊,吊在了一棵尊貴的紫杉上,宰殺。而女主人羅迦陵正好目睹了這一切,差點嚇暈過去。
當然,這群人還渾然不覺的在院子里烤著卡巴(烤肉串),吃著曼迪(看著像羊肉飯),幸福的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謠……
這件事讓哈同大為震怒,事后卻不了了之,沒想到剛消停了幾天之后,這幫人又閑不住了。
默罕默德夸張的對哈同說道:“尊敬的叔叔,您難道不知道現在是牲口添膘最重要的季節嗎?”
哈同表情有些僵硬,過了幾秒鐘,才問道:“可是家里沒有牲口啊!”
“親愛的叔叔,市場上什么都有,這里的市場簡直和巴格達的市場一樣豐富,甚至還會送貨上門。絕對不是哈尼法谷地這種鄉下地方能夠比得上。”當然這個時期的巴格達人擁有一萬個理由鄙視除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之外,阿拉伯半島上任何一個文明和城市,除了兩座‘圣城’。因為在美索不達米亞出產小麥。黑麥,還有在阿拉伯地區唯一的水稻出產地,只有高貴的巴格達貴族,才能享受稻米的美味……
默罕默德表現出自己好像經常吃米飯的樣子,挺起胸膛,不過扮相有些滑稽,還有身上的汗臭味讓人聞而卻步。默罕默德最喜歡洗澡的方式是干洗,而不是水洗。就是晚飯后,斜靠在樹干上,然后開始搓泥。豁開大嘴,滿足的哼哼唧唧,這個過程會持續幾分鐘到十幾分鐘。
哈同這才反應過來,他的巴格達親戚又給他出難題了。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姬覺彌。姬覺彌早就看出來了,這些自稱為主人遠房親戚的家伙,怎么惡心怎么來,就等著哈同忍無可忍的時候,拿錢打發他們。天知道巴格達人的習慣和默罕默德有什么關系,至少哈同的生活習性。和這幫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家伙截然不同。
面對哈同的求助,姬覺彌也只能委屈的搖搖頭,因為羊已經在院子里。
更糟糕的是,這群在市場上挨餓了一兩天的家伙。滿院子的找東西吃……
哎……
就連在上海灘呼風喚雨的哈同,也只能是耷拉著腦袋低頭嘆氣。走遠了些,姬覺彌低聲提議哈同道:“先生,是不是將他們趕走?我去碼頭查了一下旅客記錄。根本就沒有他們上岸的記錄。”
哈同張了張嘴,一臉的落寞,最后卻出人意料的搖頭道:“留著吧。多少是個樂子。”
年紀大了,玩性就重了。
姬覺彌想起下午哈同還有一個會面,他安排的,提醒道:“遠東銀行的王學謙希望拜訪您,給你安排在了下午。”
“誰?”
“王學謙!”
哈同的嘴唇間反復的念叨著這個名字,并非是他想不起來王學謙是誰,而是對哈同來說,王學謙這個名字絕對是如雷貫耳。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卻擁有了不弱于他在上海的實力。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輕人的別后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還和民國的高層來往密切。甚至其自身就是民國的新一任內閣的高官。
如果單單是一家銀行的老板,哈同也不會覺得姬覺彌的安排有什么錯。
但是加上其他的身份,王學謙絕對是哈同需要交好的上流人物。
想了想,哈同還是覺得見面的時間不太對,或者說過于忽視對方的身份。原本,哈同花園占地三百多畝,花園、亭臺、樓榭、人工湖作為參觀游覽的好地方,消磨一個下午根本不是個事。可現在,花園被哈同的‘巴格達親戚’占領了,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哈同多半會敬而遠之,更不會給錢。
因為猶太人的脾氣,絕對無法容忍欺騙和威脅。這一點,他絕對不會讓步。既然無法滿足那幫人的胃口,只能讓他們去自生自滅了。
哈同試圖用商量的語氣開口道:“你和王公館商量一下,見面能否放在晚上。如果對方同意的話,晚上準備最隆重的晚宴。”
“是否過于隆重了一些,畢竟王學謙不過是個年輕人。”
“年輕人?”哈同冷哼了一句:“可為什么洛克菲勒家族族長來上海就住在了他的家里,而不是我的‘愛儷園’?”哈同雖然年紀大了,但是他也知道‘遠東首富’和‘世界首富’之間的差距。他知道他的這點財產看似很多,但作為一個家族,歐洲至少能夠跳出來幾十個家族壓的他死死的,這還沒有算上美國的。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和民國的政客們聯絡,大好關系。我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難道你們以為這些事是我在為自己做嗎?你們終究是要脫離溫室長大的,沒有后臺的庇護,將來你們將面臨無窮無盡的麻煩。”哈同經常和孩子們說些語重心長的話,姬覺彌其實也算是半個養子,只不過他管理者哈同洋行等產業,才叫哈同為先生。
這一刻,姬覺彌才想起來,哈同龐大的財產。但是真正最可靠的繼承人只有一個。就是哈同的夫人羅迦陵,但是這位也已不年輕了。
似乎哈同早就意料到,財富給他的養子養女們留下的不是富足的生活,而是無窮無盡的煩惱和危機。
晚上六點,天依然很亮,王學謙的汽車從家里出發,沿途一路飛馳,目的地就是哈同夫婦的私人園林‘愛儷園’。
在上海灘,老百姓更愿意稱呼這座私人的園林為哈同花園。
在進院子的主干道的時候,正好迎面一連汽車面對面錯過。對方停了下來,陳布雷扭頭看了一眼,隨口道:“是郭樂。”
“永安公司的郭樂?”
“沒錯,他跑過來了。”
沒等郭樂跑到王學謙的車前,他就被保鏢攔住了,陳布雷下車對保鏢揮揮手,道:“郭老板,先生有請。”
王學謙坐在車里,搖下車窗。郭樂就站在車邊上,微微低頭,就算是這樣,郭樂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因為此時的他。已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永安公司開業七天,賣掉了價值二百萬的貨物。獲利更是達到了驚人的五十萬。可是永安公司的大樓雖然是自己建造的,但是土地不是永安的,而是哈同名下的哈同洋行所有。每年租金七萬五大洋。
巨大的利益背后,卻存在著巨大的憂患。
哈同洋行隨時隨地可以收回永安大樓,只要支付一筆違約金和大樓的建造工程款。總額不到三百萬。永安大樓就不再屬于永安公司,而會變成哈同的產業。
如此龐大的利益背后,卻有著仿佛在懸崖邊的危機。能讓永安的大股東郭樂不著急嗎?
幾乎成了習慣,只要他在上海,一有時間,就往哈同花園跑,嘴皮子都說破了,哈同就是不同意將永安大樓的土地出售給永安公司。
哈同不著急,郭樂可就要被急死了。
永安大樓的土地租金不是秘密,對面的先施公司作為永安在上海最大的競爭對手,只要說通了哈同,就能孤注一擲,將永安大樓收走,而永安公司將被逼入絕境。就算哈同遵守承諾,不毀約。但是當初郭樂和哈同簽訂的合同中明確注明,土地租期三十年,三十年之后,永安公司連帶著大樓和土地一同歸哈同家族所有,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王先生,您這是要赴宴?”郭樂笑的很勉強。
王學謙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郭某急著求見哈同先生,不過聽大管家說哈同先生要宴請客人,所以才不得不告辭離開。沒想到哈同先生的貴客是王先生。”郭樂討好道。
“是因為土地的問題?”王學謙對永安的情況也有所耳聞,永安開業將近六年,每年的利潤都在數百萬,這是一只會下金蛋的木雞,被人窺視也是無奈的事。
“王先生這是……”
王學謙覺得沒什么可以避諱的,名言道:“是想要辦一個學校,看中了哈同洋行的一塊地,準備買下來。”
郭樂對此只能干瞪眼,他找哈同商談永安大樓土地租賃合同的時候,連飯都沒管。可王學謙呢,就是買一塊地,哈同花園過節似的,隆重迎接。這一刻,讓郭樂萌發出來一絲希望。
他知道,就澳洲郭家,在哈同眼里什么都不是。但王學謙就不一樣來,浙江的實際控制著,擁有的財富,地位,甚至軍隊,都不是商人能夠抗拒的。這也是哈同對待他和王學謙截然不同的接待規格的原因。郭樂其實心里和明鏡似的,他就算天天來找哈同,哈同也不會講永安大樓的土地賣給他。
但是王學謙就不同了,只要王學謙能夠替他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哈同真的能夠將地賣給他,撤掉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雖說很突兀,但郭樂實在沒辦法了,只能硬著頭皮開口:“王先生,實不相瞞,永安大樓的地契一直在哈同洋行,別看永安公司生意做得還不錯,但是一直背負著巨大的經營壓力。只要哈同洋行收回了大樓,永安只能被掃地出上海灘。”
“這是貴公司和董事會要考慮的問題,恕我直言,我恐怕不方便插手。”王學謙一口拒絕。
開什么玩笑,大家什么交情都沒有,憑什么幫你?
再說了,哈同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王學謙自己求購哈同名下的愛多亞路位于法租界的54號地塊,也不知道會遭遇什么樣的霸王條款呢。
郭樂明顯著急了:“王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幫幫永安。這家公司來自不易啊!”隨后郭樂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只要王先生答應幫忙,不管事情成不成,上海永安將以王先生唯馬首是瞻。”
其實,郭樂根本就沒有指望王學謙能答應,因為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百貨公司能夠有什么地方讓王學謙看重的。尤其是,永安公司還有過一筆貸款是借的遠東銀行的,王學謙還是他的債主呢。
王學謙玩味道:“如果讓郭先生的永安公司的所有柜臺撤掉日貨呢?”
“這個……”郭樂猶豫道:“日本貨雖然質量一般,沒有英國貨耐用,也沒有美國貨來的新潮,但是價格卻是最低的。永安公司最大的銷售主要是靠這些廉價的商品來獲得的。一旦失去了銷售額中地位很重的日貨,恐怕永安難以為繼,就算郭某同意,董事會也不會同意啊!”
郭樂說的倒是不爭的事實。
但王學謙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國貨和日貨最晚在一兩年內就要進入前面的爭斗市場的戰爭中,隨著寧波民用工業投入的加大,如果無法獲得長江市場日商的占有額,將對方徹底擠出市場,獲得一線生機的話,寧波不少工廠將要面臨倒閉的境地。不僅寧波,上海的不少民族資本工廠也將面臨同樣的困境。因為沒有市場,工廠就沒有活路。
所以,和日貨一戰,將勢在必行,而永安公司在上海百貨業的龍頭地位,一旦撤掉所有的日貨,對于寧波的工業品進入上海,乃至長江流域將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廣告,機會難得。
王學謙沉吟道:“如果我能給郭先生找到質量不差于日貨,價格相等,或者更加便宜的國貨呢?”
郭樂果斷的一拍大腿,爽快道:“那還選什么,當然是國貨了。郭某也不想因為賣了東洋貨,別國人貼上漢奸的標簽。”
王學謙笑了笑,從剛才郭樂的拒絕,他看得出對方是把信譽看的很重的人。
答應的事,估計不會太容易反悔,即便反悔,到時候王學謙也能找到讓對方后悔的辦法:“郭先生先去副駕駛的位置上委屈片刻,我想哈同先生是不會抱怨王某帶一個朋友來赴宴的。”
郭樂的耳畔仿佛聽到了仙音一般,差點感動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