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總督府內,自從英國人搬走之后,這里就屬于薩巴赫家族了。
作為城里最好的土房子,當然要給最尊貴的人享用,王學謙當仁不讓的帶著隨從,住了進來。但再好的房子,也像是牢籠一樣,讓人無法忍受。
臭蟲,蝎子,這些奇葩的生物,仿佛在這座豪宅之內扎根了似的,趕都趕不走。
以至于王學謙在標榜權勢的大房子里只住了一晚上,被那些突兀出現的生物攪和的都感覺自己有點神經衰弱了,而建造港口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辦到的,無奈之下,王學謙搬到了船上住,雖然空間上小了不少,但至少枕頭是枕頭,床板是床板。
等皮維從歐洲趕來之后,他就準備啟程回國。
而在此之前,定好科威特的疆域,是王學謙離開之前最重視的一件事情了。
由小船擺渡到了港口之后,見陳布雷匆匆的趕來,身上的衣物干巴巴的,多了一些落魄的感覺。
“布雷,那些阿拉伯人都忙什么呢?”
遠遠地,王學謙就看到大群的駱駝隊,還有牛車托著石塊從城門離開。
陳布雷莞爾一笑道:“先生,您不知道,這些阿拉伯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個城市都瘋了,城內只要是大塊的石頭,都被清理出來,打成石碑……”
“你說他們是趕著去邊境立碑?”王學謙詫異道。
陳布雷理所當然道:“對啊!不然折騰個什么勁?不過在此之前我也問了一些人,都笑笑避而不談。倒是問到了一些風土人情,這個城市在英國人的管轄下差不多有一百年。雖然看著破敗不堪,但說英語的人不少。只是他們的習慣……不太好說。”
陳布雷言辭閃爍,按照他的學識,是不應該在后背說別人的不是,而且這個別人還是一個民族。
“什么習慣!”
“就是平日的生活習慣,在阿拉伯半島北面的伊拉克王國有最富庶的居民,兩河流域差不多聚集了整個半島一半以上的人口。物產豐富,文明璀璨。但是在科威特城,這里不過是一個集市而已。大部分都是游牧民族,平日里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節日里舉行賽駱駝之類的活動,平日太過懶散。一下子全城出動工作。這種事在科威特歷史上都沒有發生過。”
陳布雷表示很不理解:“尤其是大量的石碑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可是我們來之前,就沒有一個人將石碑運出去放在邊界。”
“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靠山沒來,他們不敢。”王學謙篤定道。
反常的情況還不僅僅停留在了科威特城的居民身上。還有巴塞木薩巴赫,這位早早的就等在碼頭邊上,等著王學謙下船之后的詢問,當然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先生,您的起色比前兩天好多了,我真擔心我們這個偏僻的地方讓您的身體……”
“算了,就說什么事吧?”
“您看,這是核定的地圖。”
巴塞木薩巴赫一張臉,大半部分都包裹在了他濃密的大胡子里,頭上還頂著頭巾。幾乎三分之二的臉都隱藏起來了,以至于眼睛成了他最重要的臉部辨識幅,可這家伙的眼神躲閃的像是個在市場游蕩的慣偷,就是不敢看王學謙的眼神。
王學謙接過巴塞木薩巴赫遞來的地圖,地圖倒是非常規整,英文標注的地圖他看起來也不費勁。
只是……
這張英國人繪制的地圖上,原本綠豆大小的科威特城好像在水里浸了兩天之后,脹大了不少?
“怎么回事?”
王學謙也不問地圖,就問巴塞木薩巴赫,這家伙熱情的簡直讓人不得不產生無盡的遐想。不會是想要圖謀什么吧?只要看一眼被替換的地圖,王學謙也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阿拉伯人的小心思,或者說是薩巴赫家族的小心思。
尤其是這些阿拉伯人還很懶,地圖是英國人畫的。買來之后,根本就沒有做更改,連地圖右上角的表示上都是寫著,英屬美索不達美亞總督轄區。改動的部分很不要臉的在科威特城的位置,用醒目的紅色打了一個紅星,乍一看。還以為這是阿拉伯最大的城市,其他改動的部分是在原本科威特城的轄區上,往外移動了那么一丁點。
移動的區域也不大,就手指縫那么點地方。
可這是在地圖上哎!
這張英國人繪制的地圖上,有黑海,地中海,紅海和波斯灣,整張地圖差不多有一米見方的樣子。手指縫的距離,王學謙用淺薄的地理知識腦補了一下,騎馬一天,恐怕也夠嗆。
見王學謙皺眉,巴塞木薩巴赫很默契的從寬大的袍子里摸出一份契約。
王學謙看完契約之后,覺得應該支持。
“英國人的地圖不太準,好在你們看出了錯誤!”
這種東方含蓄的表達方式,巴塞木薩巴赫愣是沒有聽懂,支著耳朵傻乎乎的看著王學謙和陳布雷,他的英語還是不錯的,畢竟要整天和英國人打交道。
可是……為什么他所有的字都明白,就是體會不出王學謙口中的含義呢?
因為他認定,英國人的地圖是不錯的。再說,阿拉伯人繪制地圖的能力更像是一種混亂的傳說。比如距離,在有些部落會用馬表示,馬跑兩天……而有些部落只有駱駝,那么駱駝跑五天。很難用精準來評價這種地圖的使用價值。
不過這樣的地圖對于阿拉伯人也夠用了,游牧民族最關心的不外乎就是綠洲,水源。只要方向沒錯,就是實用地圖。而英國人繪制的是現代地圖,有嚴謹的經緯度標示,精確到米不現實,但是以‘千米’為計量單位還是可以的。
在巴塞木薩巴赫的眼中,英國人簡直喪心病狂的把地圖精細到,就像是對自家院子那么熟悉,可實際上,這樣的地圖對游牧民族的用處反而不大。
因為地圖上不會標示顯著的參照物,沒有水井。沒有綠洲,這樣的地圖不過是一個渣渣。
可要是劃分疆域的話,就很有用了。
王學謙完全是看在對方送來的契約很有誠意,科威特建國之后。地下礦藏將代交給泛美財團開發,期限150年。雖然契約上注明了一條,地下水不屬于礦藏的范圍。
好吧,阿拉伯人(除去兩河流域的居民)把水井比自己的命根子都看的緊。
看在這份誠意十足的契約面子上,王學謙才會說英國地圖印錯了的話。可惜。巴塞木薩巴赫對此茫然無知的看了一眼左右,懵懂的眼神閃耀著迷茫的光澤:“英國……地圖,不會印錯的吧!”
哈……
王學謙對此也沒辦法了,盟友太過單純,以至于一句在東方非常淺薄的場面話,成了一句空話。只要是在民國官場摸爬滾打幾個月,就不難聽出來,王學謙是默認了薩巴赫家族的擴張野心。可讓他無力的是,當事人硬是沒有聽出來。
陳布雷無奈,只好對巴塞木薩巴赫耳語提醒。不過剛把腦袋湊過去,仿佛一頭扎在仙人球上的兔子,在地上打了滾似的,猛然一哆嗦。好家伙,一股子下水在太陽下暴曬三天的濃郁,差點沒把陳布雷熏暈過去。
捏著鼻子,才將王學謙話里話外的意思說明白了。
王學謙將手中的契約遞給巴塞木薩巴赫,并告訴他:“將起草人和擔保者的身份改變一下,用科威特城總督的身份。”
總督,在阿拉伯世界中也有另外的含義。比如‘埃米爾’,是貴族頭銜。隸屬于哈里發的屬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脫離了普通酋長的范圍。真正成長為阿拉伯世界統治階層一員。
巴塞木薩巴赫為難的看了一眼王學謙,提醒道:“‘埃米爾’稱號需要哈里發頒發,自封是沒有用的。”
對于固執的巴塞木薩巴赫,王學謙也醉了,這家伙機靈的時候,太過跳脫。反倒是該悶聲大發財的時候,卻表現的先是一個鄉土氣十足的漢子。頂著一個腦洞過大的缺陷,咧著嘴到處胡咧咧。
“聽說沙特家族就是從科威特城起兵,然后帶著軍隊控制了內志地區,建立了王國的。難道科威特城就不可以嗎?”王學謙只能循循善誘的讓巴塞木薩巴赫明白,在亂世,草頭王是不論出處的。
巴塞木薩巴赫瞇起眼睛,回味了這句話背后的深意之后,才猛然點頭:“先生,我明白了。沙特當初不過是躲避在科威特城的酋長之一,薩巴赫家族的底蘊可要比這個暴發戶家族深厚的多了。”說這話的時候,巴塞木薩巴赫的嘴臉就像是民國的落魄流浪漢,叉著腰,逢人就說:“爺們祖上官居一品!”
“明白了,就大膽的去做。”其實給薩巴赫家族爭取‘埃米爾’的稱號,對于王學謙來說并不難,眼下的阿拉伯地區,比巴爾干都復雜。軍混戰不說,還有宗教勢力,錯綜復雜。
這時候,任何一方都需要盟友。
而付出一個不痛不癢的‘埃米爾’稱號,是最容易的了。
對于科威特城用界碑占地盤的做法,王學謙倒是沒有在意,雖然被占便宜的大部分都是沙特阿拉伯的地盤,但是沙特家族眼下最想要對付的是外志王國,對科威特城的薩巴赫家族,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最多是一場試探性的攻擊,如果薩巴赫家族無法抵御這樣等級的進攻的話,還真的挺難說的。
王學謙建議道:“界碑雖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手中的軍隊。”
“放心吧,先生,科威特的小伙子們都打起精神,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巴塞木薩巴赫拍著胸脯保證道,大有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和豪放。
王學謙點頭道:“這就好,我預計在界碑勘定結束之后,伊拉克王國方面倒是不會有太大的反應。畢竟和當初約定的疆域幾乎一致,但是沙特方面可能會有試探性的進攻。只要擋住了這次攻擊……”
王學謙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巴塞木薩巴赫自信的笑容,很快就萎靡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驚恐和畏懼,瞳孔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似乎在考驗王學謙對生命跡象的判斷能力。
什么情況?
敵人還沒有打過來呢?就這幅熊樣子?還能指望你們干什么?
“沙特人會打過來嗎?”
“也不一定,要看外志王國對沙特的重要性了。從某種意義來說,英國人是不會介意沙特進攻外志王國的,因為這樣的局勢對英國在埃及總督轄區內,還有中東的控制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王學謙覺得分析這種大形勢對巴塞木薩巴赫沒有絲毫的參考意義,于是問了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一般情況下,如果有外地入侵,你和你的家族會采取什么樣的防御措施?”
巴塞木薩巴赫仔細思考了一下人生,以及家族的光輝歷史,還有在科威特城長達兩百年的統治歷程。從內心深處產生一絲憤懣,外表和善的王學謙,在他的心目中一向是宛如‘燈神’一般的存在,有求必應,財大氣粗,怎么會突然之間問他如此尷尬的問題?
糾結了很久,王學謙還在等他的回答,有種被強大的魔神盯住的驚顫,巴塞木薩巴赫結結巴巴的開始說:“薩巴赫家族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家族,科威特城是一個崇尚自由的城市,我們歡迎一切來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共建一個繁榮的城市。”
就連才華如陳布雷之類的文人,都對巴塞木薩巴赫的表述有種驚為天人的詫異。
而王學謙卻在第一時間聽懂了巴塞木薩巴赫這段啰嗦的旁白中隱藏的真正含義。
什么和平,繁榮,都是騙人的。打不過就投降倒是真的。
陳布雷驚訝之余,好奇道:“如果遇到了最蠻橫的敵人,你們不得不拿起武器……”
巴塞木薩巴赫緊張道:“哦,不不不,這是絕對不行的。只要我們打開城門,盛裝接待,用節日的豐盛食物來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就是再野蠻的人也會被感化的。”
這下,陳布雷都不說話了:“這群混蛋,扶不起的阿斗,這不是坑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