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蔣興沖沖的來。
灰溜溜的走。
在短短五天之內,在浙江腹地殺了個來回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是沒臉在浙江呆著了,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站在他這邊,是蔣百里狂妄自大,故意刁難他……他就算全天下的傳播這樣的謠言,也要有人相信不是,就足夠他麻煩的了。而且面對諸多的質問,他還要將自己最不愿意讓人知道的秘密公布出來,讓他如何能夠忍受?
老蔣十六歲投身革命,蹉跎多年之后,他竟然連一個像樣的文憑都拿不出手,這讓他情何以堪?
關鍵是,文憑沒有,本事也沒有學到。這就不是別人故意要詆毀他了,而是自己不爭氣。
于是,兩個人放在一起,不管從民望,可能到達的人生高度,還是成色,都是蔣百里這位軍事天才成了人們眼中的‘好孩子’,而蔣中正少年叛逆、青年更是不務正業,游手好閑,充當流氓頭子陳其美的左膀右臂……肯定是要被當成反面教材的典范。
可老蔣還是有優點的,他就算是在‘國黨’最危難的時期,也不曾放棄自己的理想。
當然,這個理想是要被打折扣的。
戲談一下,如果老蔣不去投身革命,還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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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沒有本錢不說,他也不是那塊料,自然清楚一點,錢在他手里,做生意無疑于是敗家,最快的敗家方式;其次就是求職,作為海龜當教員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大學教授的收入一年也有幾千大洋的。就算是在燕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有這樣一筆收入,日子也能過得很愜意。可是大學他教不了。中學的沒人請他,教小學,他丟不起這個人;至于當文人,屈身報社,寫正兒八經的新聞稿不是他的長項,寫花邊新聞。或者副刊的小說,更是沒有那個本事。
似乎,留給老蔣的出路就只有一條,帶兵。
他是在軍隊中沒有‘跟腳’的新人,就算是獲得上司賞識,實權團長就不要想了,掌管兩千多號人,就算是他不吃兵血,他能協調兩千人的大部隊嗎?
他在保定學的是速成炮兵。剛開始學業就通過關系獲得了公派出國名額去了日本,東京的振武學校不分專業,等于是傻傻的當了兩年的學兵,實習期間他在日軍的騎兵聯隊養馬。
別以為騎兵就普通,在遠東和歐洲,沒有機械化兵團作戰之前,騎兵配備了步兵無法想象的強大重火力。日軍的騎兵聯隊,其實是一半騎兵。一半炮兵,或者三分之二的騎兵。三分之一的炮兵。所以,普通的騎兵聯隊就算再差,也會有一個野戰炮兵大隊。這樣的配備是絕對精銳中的精銳,所以日軍會將騎兵說成陸軍之花。
老蔣的專業,按理來說能夠在民國找到很不錯的軍職。
可惜,如果專業對口。就要將他放在炮兵或者騎兵部隊之中,這樣的部隊在那個督軍手中都是精銳,怎么可能會讓一個生人進入做軍官?
就算放下這些表面的功夫,就說老蔣的從軍經歷吧?
在陳其美手下不算,他的那個團長。有團部,沒有士兵,不過是裝裝樣子的。如果投靠其他的地方勢力,老蔣也知道自己的短處,估計一個實權營長都夠嗆,很可能是被委任一個不入流的連長……
他好歹也是留洋的軍事人才,能受得了這份奚落?
所以,留給老蔣的出路就兩條,要么革命,跟著孫大先生混;要么干脆破罐子破摔,去上海跟黃金榮,混江湖算了。
雖說孫大先生要錢沒錢,還在事業的低谷,但名聲還是不錯的。起伏之間,機會也不少,要不是陳炯明這個混蛋在關鍵時候給孫大先生捅刀子,老蔣也能混個光宗耀祖的一官半職。
不是敷衍人的小連長之類的,不入流的角色。至少也是上校團長之類的,手下也不能沒人,千、八百人總該是要有的。
挎上洋槍,騎上大馬,手下軍隊士氣如虹之類的美夢,老蔣不是沒有做過。
他畢竟是一個軍人,比不得孫大先生身邊的那些文人,動不動的就是大學學士,時常會用一副眼高于頂的眼神看人,把人都看低賤了。尤其是看軍人的時候,更是如此。文人的這個毛病古來有之,在民國,有槍有兵就是王的時代里,文人看軍人的眼神一樣都沒有改變。
粗鄙,粗俗,不同文墨。
這些老蔣都能強忍下來,可實際上,孫大先生身邊并不缺乏軍事人才。遠的不說,李烈鈞這等,能夠指揮千軍萬馬的將才,孫大先生身邊至少有六七個。
老蔣在‘國黨’軍事人才之中,也只能混個二等,甚至是三等不入流。
能力不被看好,潛力從未被發現,還是不受待見的一類人。老蔣每每想起義兄張靜江在他身邊好說那些他天縱奇才之類的勉勵的話,只是時運不濟,時候沒有來到之類的鬼話,都會讓他臉紅,羞愧。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張靜江有罵他的嫌疑!
機會,對于別人來說,少了一點,但不是沒有。
可對老蔣來說,機會幾乎從來沒有眷顧過他,好不容易等來了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自然不會放棄,他需要一個證明的機會,在孫大先生面前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
這才是他心急的原因之一。
也迫切的想要憑借一個平臺,能夠讓他一飛沖天的平臺,讓人看到自己身上的閃光點,他不是酒囊飯袋,也是一塊干貨,仍在地上也會噼啪響。可讓他沒料到的是來寧波一趟,除了去回老家的時候出了一下風頭之外,似乎一切都頗為不順。
可惜差事還是辦砸了,老蔣都不知道哪兒出錯了,就被蔣百里灰溜溜的趕出來。之后的半天內,他在寧波城里心灰意冷的喝了一頓酒。自從和戴笠見面之后,老蔣頓時覺得他這輩子的最大錯誤,可能就是戒酒。像他這樣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沒有了杯中之物的調和,這輩子還怎么過?
這不過是在情緒低落的時候自我寬解,等到他酒醒了。就去了寧波車站,買了高價的當天票去了上海。
蔣中正怎么也想不明白,火車票這么貴,竟然還會供不應求?
只能抱怨越來越干癟的錢袋,‘國黨’經歷了這些年的沉浮,最大的悲哀就是缺乏財政支持。其實,在廣州的時候,宋子文都已經著手準備了,等到時機成熟就會發現債券。最后卻受到陳炯明兵變的影響,功虧于潰。
走到這一步,‘國黨’的氣運估計已經耗光了。
就像是康有為、梁啟超帶領的保皇黨,改革派一樣,面對失敗,用不了幾次,只要一次大的,就足夠將所有人的骨頭都敲碎。肉砸爛了。可‘國黨’有一寶,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他才是這個政黨的核心和精神支柱,只要他沒倒,‘國黨’還能聚攏不少人才,還能延續原本就虛無縹緲的夢想。
老蔣呼出一口濁氣,想著是先去莫里哀路,給孫大先生復命呢?
還是干脆回家?
想來想去。還是回家。他想起來這幾天煙酒不斷,身上肯定會有煙酒味,普通人聞不出來,可不代表所有人聞不出來。
洗好澡的老蔣換了身衣服,看著天色有點晚了。就像是在學校里被老師訓斥的小學生。有點害怕回家的樣子。下樓在客廳里,卻發現張靜江已經等在家里了。
“介石,你怎么如此拖沓!”
張靜江一見面就快人快語,絲毫沒有考慮蔣中正的感受。他倒是習慣了,在毫無政治地位,朝不保夕的時候,老蔣自然不會甩臉色給張靜江看。甚至只能貼上熱臉,讓對方盡興了不可。
“大哥,什么事把你急成這樣?我這不是剛從浙江回來……”
老蔣忽然間說不下去了,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一個最不可能發生,也會讓他最被動的事實,蔣百里把他給告發了。而且不是在王學謙面前,是在孫大先生面前。
而手段當然很簡單,發一份電報就可以了。
見老蔣的臉色忽然間變得慘白,張靜江這才緩和了一些:“你都知道了?”
“是蔣百里的電報?”
“孫大先生接的電報,臉色很不好看,而且電報的內容誰也沒給看。就是平日里給他整理書房的陳群都沒給看。”當義兄的,做到這份上,張靜江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我也知道,這段日子有些操之過急了。你是軍事方面的人才……”
張靜江對老蔣的投資,就是仿效了當年的呂不韋。可呂不韋投資的對象異人,至少還是秦國的王孫的身份,雖然不得寵,還是在趙國的人質。但身份可要比蔣中正高得多了。
可張靜江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身份在‘國黨’內部并不高,雖然受孫大先生的評價很高。但都是他十萬政治獻金的結果,獲得了一個‘國黨’核心的身份。可是他在‘國黨’內部,缺乏盟友,加上早年因為受傷而腿腳不便,他除非不想在‘國黨’混了,不然急需政治盟友。而‘國黨’內部,汪兆銘、胡漢民等人一來不太看得上張靜江,認為這個人江湖義氣很重,說白了,就是有‘匪氣’,不像是個能擔重任的。
高端的瞧不上他,張靜江只有另辟蹊徑,在沒有出頭的人中間尋找一個政治盟友。
老蔣不過是他政治投資的一部分,在老蔣獲得孫大先生看重之前,他的投資是絕對沒有希望的。但張靜江又堅持一點,‘國黨’不能永遠都沒有軍隊,眼下的民國,沒有軍隊就是去了政治保證,這是相輔相成的。而一旦組建‘國黨’自己的軍隊,擁有軍事才干的人才就會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加上老蔣的脾氣也和他很對味,所以找最近幾年里。張靜江對老蔣的投資越來越大。
眼瞅著要開花結果了,卻突然之間厄運降臨,他能不著急嗎?
于是腿腳不便的張靜江也顧不得在靜養的身體,急匆匆的來找老蔣商量對策。
“介石,還是第一時間和孫大先生解釋一下,他老人家的脾氣你我都知道,一般護著自己人的居多。”張靜江開口道。
老蔣沉默不語。
“你倒是說句話啊!”張靜江急道。
兩人正在沉默的時候,電話鈴想起來了,在租借,裝電話是免費的,每個月的租借低廉的讓把電話當成奢侈品的人家都不好意思炫耀,自己家是有電話的人家。
5塊錢一個月的電話費,隨便打。
打的多了,甚至還有優惠。
要是動輒幾百塊的花費,老蔣也舍不得在家里按上一門電話,張靜江也是隱隱有些生氣,電話就在他身邊的茶幾上想起來,攪的他心神不寧的,于是乎他拿起電話,本來想要掛掉的,卻聽到話筒里的聲音有些熟悉。
“喂喂……介石在嗎?可要急死人了,怎么不開口?”
“傳賢老弟,是我。”
“哎。”電話是戴季陶打來的,聲音有些嘈雜,應該是在街頭上的雜貨鋪打的電話:“靜江,你接也一樣,別的我不多說了,剛才我聽了一耳朵,你轉告他就可以了,讓他千萬不要沖動。”
“好吧,你說!”
“大先生接到的第一份電報是蔣百里的,電報的內容應該說蔣老弟的沒有軍事才能……”戴季陶匆忙道。
張靜江一聽這話就生氣了,蔣中正的軍事水平不行,可他還將老蔣當寶貝一樣抱著,等于是罵他說他眼光不好嗎?正在氣頭上的張靜江隨口就反駁:“他說蔣中正的水平不行,行的話讓他來……”
剛才是在氣頭上,張靜江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蔣百里的身份,等到想起來這個人代表的身份,他就是有天大的怨氣和牢騷,也只能藏在肚子里。
因為蔣百里是完全有能力讓天下人都覺得蔣中正的軍事才干薄弱的人物,這是一個在民國軍界幾乎沒有敵人,學生遍天下的保定軍校的前校長。
似乎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張靜江這才支吾的問電話那頭:“還有一個人也發電報了,是誰?”
“王學謙!”戴季陶果斷道:“電報是我拿來,瞄了一眼,不過都是些場面的話而已。”
張靜江這才放下心來,只要不是言辭激烈的互相攻堅,他就不用太擔心老蔣好不容易在孫大先生面前擁有的器重,會飛灰湮滅。
放下電話,張靜江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反倒是老蔣的臉色煞白。
偷偷的看了一眼張靜江,問道:“是誰?”
“傳賢老弟。”張靜江這才有心思給自己倒上一杯涼茶,潤了潤嗓子開口道:“介石啊!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小心了。梁啟超和孫大先生不對付,都是公開的秘密了。蔣百里作為梁啟超的學生,怎么可能會給你老臉色看?你怎么一頭就扎他哪兒去了呢?還被他污蔑沒有軍事參謀才干之類的鬼話……”
張靜江的脾氣很沖,有點江湖游俠的氣概。屬于有什么說什么的一類人。
按照他的想法,自己看重的人才,怎么可能被人說的如此不堪,尤其是蔣百里,和‘國黨’是獨立陣營的,自然有污蔑的理由了。可他沒有看到的是,老蔣原本應該義憤填膺的怒指蔣百里沒有大局觀之類的話,卻一句也說不來,反而聽著張靜江的話,感覺有給自己自吹自擂的嫌疑。
尤其是在張靜江擲地有聲的斷言:“他是故意詆毀你的才干!”
老蔣的臉上也浮出久違的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