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示隆重,張作霖宣布在奉天的東三省高級官員都去錦州港迎接徐世昌。
就難道沒有一個人提醒張作霖,請神容易送神難嗎?還真沒有,徐世昌沒有威脅,這是東三省高層官員統一的思想。
可徐世昌有本事嗎?
肯定是有的,別看徐世昌在民國大總統的位置上坐的不太穩當,可別忘記了徐世昌兩次臨危受命來東三省,一次是軍機大臣,身負皇命的欽差大臣,一次是擔任奉天總督。
手上沒有一兵一卒,楞是用兩年時間將劫匪滿地跑,到處是民變的東三省治理的井井有條。
而徐世昌抵達東北之后的職務,張作霖也打算好了,總督。
東三省總督,沒有商量的事。
張作霖也給自己想了一個官,五省聯軍總司令,聽著就霸氣無限。當然按照他的打算是準備將東三省的民政交給徐世昌來管理。而他就能夠徹底從政府部門脫離開來,著手軍隊的整頓。
戰斗力弱,逢戰必輸,已經成了奉軍在外的第一標簽,他迫切想要把這個標簽給拔掉。
另外,隨著關東軍在東北的咄咄逼人,他也準備開始對軍隊內部親日派的邊緣化。這并不是他心血來潮,而是本來就想做,一直沒有機會著手般的大事。隨著奉軍越來越強,如果軍隊內部親日派繼續增加,對于奉軍來說,最后的結果只能是給日本人做嫁衣。
張作霖指揮打仗不行,管理政務也不行,但他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而徐世昌的抵達,可以最大程度的讓低下反對的聲音壓制到最小,讓他完成對奉軍的徹底整肅。變成徹頭徹尾的張家軍,對于這點私心,張作霖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他的軍隊。不聽他的,還聽誰的。這種想法在民國的軍閥之中也是非常普遍的。
雖然。奉天的高級官員都知道,有大人物來錦州,以至于他們不得不被張作霖像趕羊一樣,從奉天趕到了錦州。
可是看著寬闊的海面,湛藍湛藍的,卻只有點點小漁船出現在視線之中,眾人的感覺普遍不是太好的。
張作霖禮服整齊,軍刀锃亮。站在人前,不過他也納悶,說好的上午到的船,怎么就不見蹤影呢?
中午,眾人都是人困馬乏,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張景惠偷偷的站到了張作霖的身后,低聲詢問道:“大哥,這都晌午了,還沒來。是不是先讓兄弟們吃晚飯再等?”
“說好的上午九點到的。”張作霖嘟噥了一句,他之所以將時間卡的這么死,是因為徐世昌沒有乘坐客輪。而是張作霖將部署在錦州港的軍艦開去了天津。
能夠最好的掌握時間尺度。
張作霖無奈之下,也是饑腸轆轆,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就聽到身后湯玉麟喊了一嗓子:“大哥,你看黑煙,像是軍艦來了。”
張景惠回頭瞪了一眼湯玉麟,恨不得一口把對方咬死。這家伙簡直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還專門來找茬似的。給人不痛快。自己還渾然不知,覺得自己特英明。
果然。張作霖暴喝一聲:“軍樂隊,奏樂!”
錦州港很小。要不是為了方便停靠軍艦,連一個像樣的碼頭都沒有,而且地處偏僻,周圍沒有多少人煙。軍樂隊響起來的那一刻,驚起來不少在海邊的海鳥,頗為壯觀。就像是在船上看到了陸地一樣,行船要乘風破浪一兩個小時才能抵達。
在碼頭上看到軍艦的黑煙,并不比在軍艦上看到海岸線,以為舉手之間就能登上大陸會‘靠譜’多少。
軍樂隊的樂手也是人,饑腸轆轆的等了老半天,水米未沾,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
不得不說,奉軍的軍樂隊的演奏水平一般,但舶來的進行曲雄壯有力,平添了不少氣勢,可惜不能長久。軍艦還在大老遠的拼命趕來,而軍樂隊的演奏者們已經東倒西歪,瞪著眼珠死命的吹氣,反而給人一種殘破不堪的破敗。
一個多小時之后,湯玉麟也開始后悔,要是自己沒有胡亂地吼了那么一嗓子的話,估計他現在已經飽餐之后,精神抖擻了。
徐世昌下船之后,張作霖看著一群疲態盡顯的奉軍將領們,也是頗為無奈,叫上徐世昌畢竟一把年紀了,舟船勞頓之下,直接奔了火車站。在大帥專車上,張作霖吃驚的問道:“恩帥,您為什么不接受?”
徐世昌渾不在意道:“我是來東北辦學的,不是當官的。”
“哎!”
張作霖無奈之下,只能看了一眼寶貝兒子。張學良點頭暗示張作霖,徐世昌說的并非虛言。
從徐世昌的車廂里告辭出來之后,張作霖這才詳細詢問了他的寶貝兒子。張學良將他從浙江的事情說起,講到王學謙的建議,以及預判的東北局勢,再說到天津的見聞,總覺得事情有點詭異,忍不住問了一句張作霖:“父親,徐世伯沒人擔任官職,不會該高興吧?”
“你以為他是你那幫不開眼的叔叔們?徐大總統當年在東三省主政的時候,已經是位極人臣。他什么官沒有當過,會在乎一個東三省的總督?沒有兵權,什么都是假的。”張作霖冷笑道:“你準備一下,等到開學,你去學校里上學去!”
“父親,真要上學啊!”
“你以為呢?”張作霖以前感覺什么,就算是當師長,督軍,大帥,都無所謂。可是等到東三省落在了他的手里之后,才發現,不讀書,沒學問,還真的玩不轉。
他讀書晚了,但是張學良不晚啊!
之所以沒有給張學良學習政務請老師,是因為以前東北真的沒有幾個像樣的名師,不學也罷。而徐世昌就不一樣了。他是翰林出身,當過翰林學士,不僅親貴。而且在明清翰林學士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給皇帝講課,學的可是帝王之術。張學良就算是死乞白賴的天天去煩徐世昌。也要把本事學回來。
一夜無話,等到了奉天之后。張作霖這才想起來,他好像忽略的一件大事。他沒有給徐世昌找住處。
眾將齊聚老虎廳,這才奉天的大帥府建成時候是常有的事。
張作霖喜歡宴會,從來聯絡部下的關系。
而徐世昌的出現,讓眾人都感覺戰戰兢兢的。作為奉天代省長的王永江恭敬的站在一旁,這讓很多張作霖手下的將帥們大為好奇。說了兩句,張作霖一咬牙,對徐世昌說道:“恩帥。您看著大帥府如何?”
“不錯,挺氣派。”徐世昌點了點頭。
張作霖道:“我想把這大帥府作為您在奉天的府邸,請恩帥一定不要推辭?”
徐世昌睜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笑道:“不用那么麻煩,我記得十多年前我在奉天辦皇差,那座欽差行轅不錯,我就住老地方。”
張作霖想了想,好像這房子被老兄弟湯玉麟拿去了,扭頭看了一眼湯玉麟。
湯玉麟感覺有點詫異。問道:“你們都看我干什么?”
張景惠嘆氣道:“老弟,干凈騰房子,讓徐大總統入住。”顯然。湯玉麟在奉天城內強買強賣,霸占了不少地方,很不湊巧的是,將徐世昌在奉天的宅子也霸占了去。
“憑什么?”湯玉麟不高興了,憑什么讓他騰房子?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徐世昌雙目如星,看了一眼湯玉麟道:“湯將軍,我記得當初你的赦免令還是我簽署的呢?”
湯玉麟眼珠子滴流亂轉,覺得好像不對勁,扭頭問邊上的張景惠:“啥意思?”
張景惠輕聲道:“我們都是他詔安的。”
“不對啊!我們是楊府臺詔安的……”
湯玉麟無奈。似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錯的。氣鼓鼓的道:“好吧,我讓。”
張作霖聽到湯玉麟服軟。也算是松了一口氣。湯玉麟喜歡撈錢他不管,但要是讓徐世昌不高興了。他就要頭痛了。不過看眼下的局勢,湯玉麟也知道徐世昌的氣場太過強悍,自己不是個。
正當老虎廳內,眾將松了一口氣的時候。
門口的侍衛高喊道:“楊將軍到!”
沒等楊宇霆走進議事廳,囂張的聲音頓時從門外傳來:“大帥,我軍新敗,為什么奉天城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的,這不是讓人笑話我們奉軍不知廉恥嗎?”
說話間,楊宇霆大刀闊斧的走進了議事廳。
眼神從眾將的臉上一一劃過,現場的場面有些詭異,只有張作霖和一個老人坐著,張學良跪在地上,準備敬茶。回頭看著楊宇霆,就連張學良的臉上都升起了一層怒氣。
楊宇霆堂而皇之的決定忽視,不過是黃毛小兒而已。眼神霸道的楊宇霆囂張至極,看著和張作霖并肩而坐的是徐世昌,看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看張學良的樣子,應該是一場拜師宴。
嘴角不由的冷笑了起來,楊宇霆冷哼道:“大帥,不過是拜師這樣的小事,搞得滿城風雨,太過鋪張了吧?”
徐世昌來的路上,已經從張學良的口中對奉軍的將領有所了解,知道站在眼前的是楊宇霆。而對方囂張的樣子,讓他覺得有點滑稽。這家伙不知道明澤保身的道理,正值亂世,將來怎么死都不知道。不過他回憶起來,似乎對楊宇霆還有點印象,這個印象不是因為楊宇霆的功勞多大,因為楊宇霆的功勞再大,也是對張作霖而言。徐世昌在位的時候是大總統,楊宇霆發跡的時候,他也是了解過的,這個人還和他有些關系。
不過楊宇霆過于張揚的個性,鬻寵擅權,早晚要給他帶來災禍。本來是老好人的徐世昌,絕對挫一挫楊宇霆的銳氣,冷言冷語道:“當初老夫提督盛京,記得有一個年輕學子留學東瀛,因為被人揭發他家是開大車店的,善于經營,差點被剝奪了名額。還是老夫本著為國選材的本心,才沒有讓這個年輕人落選……”
徐世昌沒說兩句話,楊宇霆額頭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終于想起來,并肩和張作霖坐在一起的老頭是誰了,下臺的大總統徐世昌。徐世昌說的沒錯,他當年留學日本士官學校的保舉確實是徐世昌特批的。
在清朝,留學日本可以官費,也可以自費。
但是有一所學校,必須要官方的證明。只能有兩種途徑,一種就是保定軍校的學子,獲得學校的推薦;另外一種就是清朝各地封疆大吏的保舉,這所學校就是陸軍士官學校,在日本這所學校是不收學費的,還有津貼。而楊宇霆正是徐世昌說的那個,因為家里開大車店,而被人質疑的年輕人。
時過境遷,這個年輕人變成了威武的將軍,但是面對徐世昌,他只有挨罵的份!
湯玉麟看到楊宇霆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都快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心頭暗爽:“小子,你也有今天?”
楊宇霆要職早知道坐在沙發上的是徐世昌,他就不會如此魯莽了。要說他的性格,在奉軍內部真的是格格不入,老子天下第一的想法,招人恨不說,連個像樣的朋友都沒有。
以至于連徐世昌抵達奉天,都沒有人通知他。
而很不幸的是,他在前一段時間內,一直在軍隊內視察。另外考察了礦山和軍工廠,以至于壓根就不知道奉天在最近竟然發生了如此多的大事。
認錯?
還是大吵大鬧?
反正楊宇霆倒霉,在場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幸災樂禍的表情,唯有張作霖有點緊張。楊宇霆這個人極度的自負,能力或許有,但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出眾,但對于張作霖來說楊宇霆是他的左膀右臂,其重要性要遠遠超過感情很好的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老將。
楊宇霆深吸一口氣,刻薄的眼神不動聲色的掃過一絲惶恐,邁開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舉起右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為楊宇霆是要動人了。可讓人詫異的是,楊宇霆竟然是用右手摘下帽子,對徐世昌深深一躬,恭敬道:“學生錯了!”
和楊宇霆如同水火的郭松齡氣的鼻子都歪了,心中暗罵:“欺軟怕硬的混蛋。”
湯玉麟張了張嘴,頓覺無趣,心中暗道:“墻頭草。”
張景惠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迷茫:“小六子能夠請來徐世昌,還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