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為在美國政壇沉浮了近十年,心得,經驗都已經不缺的胡佛,當他面對火力全開的王學謙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簡直就像是一個新人一樣,處處都是破綻。
王學謙只是看著胡佛,也就是十幾秒的樣子,對手就開始心虛了。
面對胡佛提出的一攬子貿易協定可能會對日美貿易產生不太好的影響的可能,刁鉆地問了胡佛兩個問題。
“克拉克先生,你是一個生意人。當然你不是一個純粹的生意人……可以你應該知道生意人最基本的兩個準則:賠本的生意不做,強買強賣的生意做不長。”王學謙的開場白讓胡佛一陣無語,可是他也無力反駁。畢竟他的生意是探勘和采礦,在很多地方擁有煤礦,民國北方也有煤礦有他的股份。可是采礦老板最大的一個弱點并非是錢不夠多,生意不夠大,而是格局……
處于買方市場的時候,礦主們在家躺著就能秤金分銀,錢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往他身邊涌來,根本就不用擔心掙不到錢。
可要是處于賣方市場的時候,礦主們除了遣散工人,關閉礦場之外,幾乎很難找到其他的出路。
這就是格局,商業方式太過單一造成的后果。
就像是后世的煤老板們,他們在商場的經驗,幾乎和街頭小販沒有兩樣。太過缺乏對于商業的深入了解和研究,手段太過單一的商業模式之中,想要鍛煉一個頂級商人是絕對不可能達到的。
除非像是老約翰洛克菲勒那樣,以石油為契機,壟斷了世界上最大石油生產國——美國的大部分原油和煉油工業,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商業奇跡。可是洛克菲勒只有一個,而且針對于石油來說,煤礦、鐵礦幾乎全世界都有,掌握在一個人的手中,或者少數幾個人的手中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采礦業,大部分礦主都缺乏對于政治的敏銳感知和了解。
胡佛雖然已經華麗的從一個擁有多家礦產公司的大礦主,華麗的轉身成為美國炙手可熱的政客。可是,他的政治智慧并沒有人們看到的那么厲害。反而還很稚嫩,甚至按照他所具備的能力,根本就不具備執政的可能。
要是換一個民國的商人,從學徒開始做起的大商人,面對這樣的情況,肯定會不屑一顧。
人家都還沒找上門來,自己先慌了,算是怎么一回事?
再說了,生意就要有生意人的底氣,胡佛作為一個政客,卻發現不不了美國的優勢。日本進口美國的商品最多的還是成品油,或者原油。對于其他工業品來說,就是鋼鐵了。這兩個大項的大宗商品進口,日本是毫無選擇余地的。
王學謙伸出兩根手指,用近乎教育的口吻說道:“兩個優勢,第一個優勢,日美貿易不會產生單方面的傾斜,也就是說,主動權完全在美國手里,特殊商品日本無法從其他國家滿足進口額度;第二個優勢,價格,除了日本人不相信美國在戰列艦上的防護裝甲之外,普通的鋼鐵用于基礎建設,用那個國家的都一樣,但是美國擁有價格優勢和運輸便利,日本沒有理由購買更貴的英國鋼鐵,用來彰顯自己不差錢……”
好吧,對于不差錢這種說法,胡佛也是一頭霧水,可是很快他就意會了。
并且飛快的過濾了王學謙口中說的高端商品,美國貨不過關的事實。
實際上,美國人就是想要反駁也無從開口,世界上公認的最好的重型戰艦的防護裝甲生產商就兩家,德國的克虜伯,還有英國的維克斯工廠。甚至英國人在建造戰艦的時候,因為國內產能不足,甚至是因為造價高,而采用從德國進口防護裝甲。現階段的日本,還無法生產高強度的重型戰艦的防護裝甲。可是對于一艘造艦千萬級的戰艦,小鬼子就是再摳門,這份錢也不會去省。
而在其他領域,日本根本就無法選擇。歐洲的石油份額,日本是享受不到的。
而亞洲的石油產區,開發比較晚,還是要供應歐洲,殼牌最多看在是英國人的盟友的面子上,稍微漏一點給日本人。所以,進口原油的主要貿易方就是美國。
在二十年代,美國其實已經遏制住了日本工業發展的咽喉。
這種局面之下,作為想要競選總統的胡佛還畏畏縮縮的,一副軟弱可欺的態度,兩王學謙都能教育他一番了。
可能是胡佛覺得面子上掉了下來,還是要反駁幾句的:“不可否認,美國鋼鐵對日本的基礎建設產生著巨大的作用。但是總督閣下,你或許不知道日本還從印度進口鐵礦石,萬一出現貿易上的巨大落差,你或許不用擔負責任,而我就難說了!”
王學謙嗤之以鼻地笑道:“占據總數的份額很少,不是嗎?”
好吧,胡佛覺得繼續說下去,可能自己的臉都要扔在地上了,可是王學謙卻并沒有停下里的意思:“日本在占領朝鮮半島之后,就已經在朝鮮北部發現了鐵礦和煤礦,日本人也不想用好不容易得到的外匯來換取這些本來他們自己的地盤就能生產的物資。”
“相信用不了多久,日本從美國進口的鋼鐵數量就會下降……除非……”
“除非什么?”
胡佛有點不滿的冷哼了一聲,他發現談話的先機處處在王學謙的手中,這讓他很不習慣。
“除非發生戰爭,而且戰爭的規模持續升級,導致日本國內已經無法滿足其鋼鐵的需求,才需要大量從美國進口。”王學謙并非是危言聳聽,這是必然發展的規律。
日本本土沒有鋼鐵資源,連煤炭資源都少的可憐,只有在北海道有一個中型煤礦。
幾乎所有的工業物資都需要進口,而朝鮮雖然同樣資源匱乏,但是朝鮮半島北部擁有大型煤礦和鐵礦,可以滿足基本的工業需求。在和平時期,鋼鐵的需求量并不是很大的情況下,完全能夠滿足日本經濟的發展需要。
所以,要是日本人還沒有傻到家的話,和美國的貿易關系不會改變,甚至日本在受到貿易競爭對手威脅的時候,會主動示好。
不為別的,因為雙方的貿易不對等。
而美國并沒有太過于急需的日本出口商品,從這一點來說,日本和民國很像。面對西方列強,日本大量出口的,并非是工業品,而是農業產品和原材料。在工業品方面,日本貨根本就無法打入西方市場,反而只能淪落為工業品純進口商。這一點,至少一二十年內無法扭轉。
王學謙給出的答案讓胡佛很不滿意,分析貿易關系,對他這個商業部長來說并不困難,至少手下有足夠多的分析人才會將報告遞送到他的桌上。他擔心的是兩國的外交沖突,甚至引發的軍事沖突。
不過這一點王學謙也給出了解釋,當然解釋的方法讓胡佛感覺很無語:“瓷器店隔壁是玻璃店,兩個店的老板因為不愉快而準備動手,你認為在瓷器店動手,還是在玻璃器皿店動手比較好?”
這個問題很簡單,胡佛根本就不用想,就給出了答案:“都不好。兩家店的商品都是易碎品,在任何一家店里打架都將是一場無法收拾的災難。可是總督閣下,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王學謙攤開雙手無辜道:“既然在店里動手不行,可是心里的氣又沒辦法消除,那么只能在大街上動手了。”
“大街上……?你的意思是?”
王學謙覺得胡佛想的太過復雜,日美矛盾由來已久,雙方在菲律賓附近的海域明爭暗斗,一度引到了太平洋上的島嶼爭奪上。這場較量之中,誰也沒有贏,最終在華盛頓會議期間,雙方簽訂了海軍基地建設的備忘錄。不過胡佛看不清這些,也不能怪他,他畢竟是內閣的商業部長,而不是美國海軍部長。王學謙不介意給胡佛解釋一下日美雙方的矛盾,當然有些話讓他一個外人說,確實不大合適,可是想要消除胡佛心里的顧慮,就必須說清楚:“美國在太平洋上的領地,尤其是島嶼鏈條,就像是幾道封鎖線,用來保護美國東海岸的安全,已經在南太平洋上的絕對霸主權力。”
“阿拉斯加引申出來的阿留申群島,到波利尼西亞群島,一直到夏威夷群島,馬里亞納群島,再往東抵達菲律賓,這些島嶼在太平洋上行程了一個周密的防御圈,也就是島嶼鏈條,將日本聯合艦隊死死的鎖在了這片區域以北的太平洋海域。雙方在勢力交錯的區域都大興土木的建造軍事基地……”
說道這里,王學謙的結論也就隨之而出:“你看,日本和美國在太平洋上的沖突一直都沒有斷過。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雙方都克制著沒有動手而已。”
“現在你還覺得日本和美國是牢不可破的盟友關系嗎?”
王學謙突然問出的問題,讓胡佛難以回答。情況或許確實如此,可讓他胡佛納悶的是,王學謙也太不務正業了。這家伙不是一個政客嗎?首要的工作應該是發展經濟……可你卻去關注海軍的戰略布局了,而且還是兩個和民國不相干的國家……這合適嗎?
胡佛酸溜溜的想到,他自己都沒有看出來,日本和美國之間的關系是如此的微妙。
以至于他單純的以為,日本是一個不錯的貿易合作伙伴。
掙扎了一陣之后,胡佛終于點頭了:“我承認你很會說。雖然很多地方有待證實,但是我接受你的提議,簽署一攬子貿易協定,當然貿易數量還需要雙方商定之后得出結論。”
“這是毋庸置疑的。”王學謙表示認同。
三天之后,雙方在杭州簽署了一攬子貿易協定。這份協定的簽署,正式開來了民國和日本之間的貿易爭奪。
在民國國內,王學謙倡導的民族工業,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去和西方列強爭奪高端市場。一開始建立的目標就是針對的日本貨,尤其是針對日本在民國傾銷數量最大的紡織領域。
可當王學謙撬開了日本出口西方的原材料市場之后,日本國內的經濟會因為外匯收入的減少,而產生一種潛移默化的偏移,先是從經濟上,然后一點點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成為無法抹去的弊端。
這一點,在上海和英國人談判的火熱的日本外交代表團的團長,日本外務省大臣幣原喜重郎男爵也清楚。
他第一個開始坐不住了,要不是手下攔著,他甚至會直接沖到杭州和胡佛開啟談判。
而談判簽署的文件署名的可是顧維鈞,簽字的也是他本人,雖然最后執行的人是王學謙,可顧維鈞簽署的文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等同于民國簽署的外交文件。隨著民國和美國貿易額度的增加,意向性文件的范圍更加廣泛之后,連英國人都看出來了,民國有和美國結盟的可能。
雖說主事的李法勒男爵絕對不相信美國人會選擇和民國結盟,但雙方的合作和結盟已經只差一層窗戶紙了。
雙方一旦在軍事上表現出緊密的合作,那么將連最后一層窗戶紙也將被捅破。
這樣的結果是英國和日本都不愿意看到的,可美國又不像是其他國家,英國人可以用強硬的外交手段要求美國人屈服。實際上,返過來倒是非常有可能。美國可是英國最大的債主,這年頭的人還很樸實,國家和國家之間的關系也單純很多,債主還是能當大爺的。
想來想去,李法勒男爵和幣原喜重郎商討出一個辦法,邀請美國人加入外交斡旋之中……
可原本這里面沒有美國人什么事,就算是兩家美國公司受到了損失,也不足以將美國牽扯進來。可隨著美國在浙江的頻繁動作,英國人坐不住了,日本人也坐不住了,只能出此下策。將美國人拉到談判桌上,然后在其監視之下,盯著民國和美國之間的外交關系的發展,避免再一次失控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