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新娘
第六章
轉眼間,冬天已降臨。
皇城外的大草原上,架起了九個大帳蓬;黃帳居中,兩旁各有四個帳蓬,以
各族的顏色標示出各族的所在地。
在游獵之前,得先有技藝競賽,為期三天;然后拔營上路,到遼東濱海一帶
開始,一路狩獵回皇城,才算是八部大人競選過程完畢。
早來京都的這兩個月,除了耶律烈去皇城觀見可汗外,大多時候他會帶她到
處游玩。
他呈現了他的另一面:多情、溫柔、戲謔;當然,霸氣依然,只是他沒有再
發脾氣!當他們言語間有摩擦時,君綺羅不得不承認,大多時候都是她惹他的。
而他會乾脆轉身不理她,或走到外面去,等氣消了再回來。然后懲罰性的吻
她,吻到她喘不過氣時便會看到他報復成功的笑容……老天!她已經開始忘了江
南,忘了要逃,忘了一切一切;或許「想逃」的意念仍在,但是并不再堅決,只
是形式上的想法而已……
女人會成為全天下最可悲的人,原因在于她看不破情關,沖不破情網的魔障。
一但陷入了真情。便會不顧一切的沉淪!而男人卻仍可以兼顧更多的事。
所以長久以來,男尊女卑的社會體制成了運行不變的軌道。
就算冷傲如她君綺羅,到底也在耶律烈的溫柔中動了七情六欲。
她仍驕傲,仍是冷冷淡淡,可是心態變了。她會偷偷看他,偷偷沉醉在他溫
柔的對待中,就因為他喜歡她,也讓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她可以將一生交給他嗎?她不敢問,也保守的不愿回報些甚么。再怎樣甜蜜
的愛情,也沖昏不了她的理智。她仍是知道,他不能有漢人妻子,他要她,但不
會娶她。再如何堅貞的愛情,仍要有名份來表示尊重的心意!她無法豁達,也不
愿一晌貪歡。自幼的教養讓她明白自愛、自律與尊嚴,以前對他深惡痛絕,根本
不屑他所給的任何東西,即使是名份她也視若糞土。
但是,現在不同了,她動了心、動了情,她愛上了這個侵占她一切的男人!
所以,他愛她一輩子是不夠的,將她收為小妾更是侮辱她。如果他會如此自
私的待她,她會恨他一輩子。
她的理智不容許她茍且偷生的去希冀一個男人的疼惜,更不容許她甘愿處于
見不得人的卑微處境。
愛有多深,恨就會有多深!
當她以屈辱之心面對一個掠奪她的男人時,她不要任何東西,而且會以最具
尊嚴驕傲的心過完一生,因為她的心自始至終不曾失落。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是以一個女人的心去面對一個男人的心。當她奉
上了自己的一切所有,而得到的回報不是相同的真心真意,她會死!死得屈辱且
丟人……
冬銀已替她著裝完畢。
「小姐,你看看!相信等會兒在皇城草原上,沒人比你更美麗了!」她拿著
鏡子要她看。
君綺羅揮手。
「不,我不看!沒甚么好看的。」
「誰說的!」一雙大手摟住她纖腰:「我的綺羅是全大遼最美麗的女人。」
她淡淡一笑。他喜歡看她笑;他大多時候都在想辦法要使她展顏歡笑。而她,
卻不是一個喜歡笑的女人。尤其她認為生活中沒有那么多值得大悲大喜的事,尤
其來到了遼國,到現在她雖還得到他的專寵,但她仍無法真正快樂起來。
「一定要我列席嗎?那些王公貴族會不會覺得被侮辱了?」
「他們忙著流口水都來不及了!」他將一朵梅花舊在她發上。
君綺羅讓他扶了起來。輕道:「會很久嗎?」
「若是累了,我會叫咄羅奇先送你回來休息。」
她點頭,不再多說甚么。
想要一個名份,除了她不允許自己是見不得人的妾之外,她開始發覺到自己
身體上的變化了。來到上京之后,她一直未曾來潮,這表示得很清楚,如果她再
無法得到一個名份,那么她肚中的孩子勢必會淪為像冬銀那樣的命運。
如果耶律烈的愛足夠使他放棄一切身份上的拘束,娶她為妻,那么,她的孩
子的未來至少不會太黑暗。一個族長的兒子,即便因為血統無法成為繼承人,至
少,他仍可以平安的在大遼成長,而且有耶律的姓氏可以保他不受欺侮嘲弄。
有了這個孩子,她更無法回到中原,因為大宋人民對這種混血兒也不輕饒。
長期受大遼威脅,活在恐懼中的中原人,一但發現了她生了個血統不明的孩
子,必定會將對大遼的憤怒盡數發泄在孩子身上,然后除之而后快。如果孩子能
僥幸長大成人,也不會見容于大宋的社會。天啊!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愛她,可是她測不出他所謂「愛」的深度。
已經兩個月了!她除了容易累之外,并沒有甚么害喜的癥狀,可是這又能瞞
他多久?再一個月、兩個月,她的身形將會開始有變化。到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一但他知道他終于如愿的使她受孕,那她還有甚么資格與他談判?她甚么都
沒有!
他策馬將她帶至皇城外的帳篷,找到了黑色大帳,上頭印著耶律族的族標。
眾多別有用心的目光全向她這邊看來。耶律烈摟她坐在身旁,自家族民正在
前方操練,而大賀機遙躬身在一旁向他報告這兩個月來訓練的結果。
「這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可就是你擄來的女人?耶律大人?」
一個年約四旬,頭發花白,滿面紅光的壯年男子洪聲問著。他身邊跟著一個
十六、七歲的紅衣少女,圓圓的蘋果臉,相當討喜,正羞怯的把目光擺在耶律烈
身上。
「窟哥大人,久違了!」耶律烈起身與他招呼。
窟哥延德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之色,把注意力放在綺羅身上。
「來,這是小女,呼娃。將來你可得多擔待點,她很乖巧的!呼娃,叫大人。」
「大人!」窟哥呼娃嬌聲低語,臉蛋通紅。
「知道了!」耶律烈點了頭,用了好大力氣才沒讓雙眉打結。
但窟哥延德根本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一雙老眼突然瞪向由奚家帳蓬走過來的
那幾人。
奚長昆眼見窟哥延德過來,立即拉住妹妹也沖了過來。
「耶律大人,這是我妹妹,叫姬秀。絕對可以為耶律家產下繼承人,你多照
顧了!」
幸好綺羅聽不懂!不知怎的,他不希望她這么早就知道他已有三位未婚妻的
事。她是個烈性子的人,在好不容易稍軟化了她的心的情況下,他得好好與她說
明原委。娶她們只為政治因素,他會一輩子只疼她一人。她也是個明理的女人,
她應該會明白。除了名份,他甚么都可以給她。
君綺羅臉上沒有絲毫異狀,除了一雙低垂的眼眸充滿了冷硬,在一瞬間,果
然成了冰山中的化石……
好可笑呵!君綺羅到底又被自欺擺了一道!居然妄想著耶律烈是真的愛她的,
并且想以這份愛來下注她的一生……原來,她真的在自欺欺人!在他的眼中,她
永遠是個漢人,可以占有,可以玩弄,但永遠是個無法與他平起平坐的低下女人!
接下來呢?他還會有甚么甜言蜜語?她想,她可以一字不漏的背出他會跟她說的
話:雖然她們才是正妻,但是我不要她們,我只要你!你才是我要白頭偕老的人!
是的,要她,也許他真的會要她一輩子,但再也沒有其他的了。
她終于弄清楚他對她所謂「愛」的定義了。她是俘虜,得到寵愛就算是天恩
了。她配得到的愛就是他對她身體的迷戀。很好,她明白了!
她真的讓他徹徹底底給毀了!而她生命之中的甜蜜美夢,短暫到連沉迷都來
不及,就賠上她曾引以為傲的一切。現在,她不僅沒臉當君家的人,連自我都沒
有了;而且還懷了一個注定不該有的孩子!他不會承認一個沒有地位的混血兒是
他正式的孩子,頂多賞他一口飯,餓不死他……
「哼!誰是第一王妃還不知道呢!可汗說誰先生下繼承人,誰就是第一王妃!」
又一個女子介入原本已夠混亂的談話中。
「夠了,請你們回去休息!目前以競賽為重。」耶律烈冷硬的低聲說著。
不是大吼,卻可使一票人乖乖的各自回去。手握最強兵力的耶律烈,那火爆
脾氣本就遠近馳名,沒人敢惹!至少,他們已成功的把未婚妻介紹給他了,他們
均感到很滿足了。
「累了嗎?」耶律烈坐下來,摟著她問。
那一群人惹得他想殺人;他根本不曉得剛才晃在他面前的三個女人到底長成
甚么模樣!一如以往,再美、再好的女子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力;只有綺羅會讓
他牽念、掛心,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更加深刻融入他的血中、肉中。他想,他
一輩子也愛不夠她!
「還好!」她眼光空洞的看向遠方,臉色平靜,幾乎是死氣沉沉,讓人透不
過氣。
但耶律烈來不及發覺;可汗出了皇城,四周已起歡呼,八部族的族長全策馬
奔去迎接,他也不能例外。他跳上黑馬,朝城門狂奔而去。
「小姐……」冬銀坐在她身邊,擔心的看她。
她咬了咬下唇,沒有看她,卻問道:「告訴我,冬銀,胡漢混血兒真的無法
見容于遼國嗎?」
冬銀哀傷道:「若不是老王爺憐憫我,我早餓死在路邊了。我娘是壇州人,
被契丹人擄來當妾,曾生過一個兒子,卻被浸在水中悶死了。后來還被打胎好幾
次,而懷了我時,我娘才逃出那官兵的帳營,生下我之后沒幾年就餓死了,因為
她將撿來的食物留給我吃,她才會餓死的。在大遼國,我們孤兒寡母的倍受欺凌,
又無法謀生,遭遇之悲慘,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得到的。我還算好的,有許多人生
下后,被自己的遼人父親當成豬狗來養,尤其在那種完全是契丹人的地方,根本
活不下去……」過往的不堪記憶讓她仍心存余悸。
她知道小姐為甚么會這樣問,她是小姐的隨身女侍,小姐的身體狀況她是最
清楚了;尤其現在少主勢必會娶三位公主當妃子,這么一來,縱使小姐有多么受
寵愛,她生下來的孩子都會如同自己一般……
君綺羅凄絕的笑了出來,握緊的拳頭幾乎將手心烙印出指痕。
「會活得很辛苦是嗎?」她神情縹渺的自言自語。
「小姐……」
冬銀正要說些甚么,卻給咄羅奇喝住。
「冬銀,住口!」怕冬銀直接說出少主已有婚約的咄羅奇,以樂觀的口氣安
撫道:「其實在上京這一帶,胡漢共處,種族歧視并不強烈;若君小姐有了身孕,
孩子可以生在上京,少主不會虧待自己的孩子。」
咄羅奇雖然還不太了解這個大宋女人的心思,但是依照以往的經驗,他知道
未來的日子,少主會不好過;因為他太在乎君姑娘了!而他的婚姻必定會使得這
個大宋美人做出激烈的反應;而現在她又談到孩子的事,一股深沉的不祥預感像
烏云似的罩上他的心頭……
「少主回來了!」冬銀輕聲提醒君綺羅。
跟著耶律烈過來黑帳這邊的,還有一個紅發金眼的男子。他留了一臉大胡子,
三十歲上下的年紀,威武中閃著猙獰的殘酷氣息;他給君綺羅的印象一如那個嗜
殺的克力寒。
他是咄羅質洼,野心龐大,是個行事殘暴的夷離董,在他的領地中有著最多
的戰俘,并且以凌虐他們為榮。咄羅奇曾是他麾下的統軍,卻因無法忍受他的殘
暴不仁而脫離咄羅族,改投向耶律烈;惹得咄羅質洼視為奇恥大辱,將他永遠除
名,不允許他再踏入咄羅族一步,否則人皆可殺之。
咄羅質洼不屑的掃了一眼咄羅奇,然后才色瞇瞇的打量綺羅,嘖嘖出聲:
「是個大美人,比前年各國進貢的女人還要美上十倍,看來大宋國內還藏了
不少美人沒有貢獻出來;只可惜身子沒幾兩肉。耶律大人,我以一百頭羊換她。」
說完,他跳下馬背,打算伸手抓開她的襟口,估量她的價值。
但是還沒有機會沾到她的衣袋,耶律烈揮出的匕首正好釘在桌子上;剛才他
的手若再伸過去一點,只怕現在手指已斷。
「不換!」
「再加五十頭牛!」咄羅質洼雙手抱胸,看著擋住他的視線的耶律烈,他是
這么的珍愛她,那他更想得到她了。
「除了我以外,碰他的男人都得死!」耶律烈眼中盛著二把怒火,明白表示
他再敢提一次,將會有一場決斗來開場。
咄羅質洼笑了笑,眼中卻更加陰沉。一但他當上八部大人,耶律家就會成為
歷史了。到時,他的女人垂手可得,得來全不費工夫!
會有那么一天!耶律家的人全會拜倒在他腳下,到時,耶律烈會是他手刃的
第一個!
見咄羅質洼走遠,耶律烈才坐回帳中,輕問:「沒嚇到你吧?」
她漠然的搖頭,已沒有甚么可以動搖她的了。
「我要回去。」
「也好!咄羅奇,你護送她回去。」
「是!」
接著,鼓聲四起,競賽即將開始。
天空下著薄雪,隨著風向,一朵朵的雪花紛紛飄入敞開的窗口。真奇怪,她
竟不覺得冷。死后的世界,也是這般嗎?聽說九泉底下奇寒無比,她現在已感覺
不到冷;死后至少可以不必太擔心衣裘不足以御寒!
一手輕撫著小腹,在那平坦的肚皮下,有一個小生命正在成長;她真心笑了,
幻想著他的模樣,如果是個男孩,那么他會長得又高又壯,或許還會有一雙藍眼;
若是個女孩兒,那可真是好,她會是甜美可愛的,有著輕盈的身形,長成南方的
美少女……
「怎么舍得剝奪你生存的權力呢?娘會將你永遠孕育在身子中,那么,一同
下九泉之后,你就不會感到冷了;而娘也會看到你真正的模樣。那地方若是又黑
又冷,娘會將你抱在懷中,你不會寂寞的…」她的眼中蘊藏著悲哀,卻閃著母愛
的光輝。
冬銀端了一碗參茶進來,臉上的表情有些緊張。
「小……小姐,你補補身子吧!」
她告訴自己,這么做是對的!克力寒已經來了,如果她再不下手,小姐一但
落入他的手中,結局一定是被凌辱而死。而小姐又那么傷心,已沒有生存的欲望,
她這么做是在幫小姐結束痛苦,這杯加了藥的茶,會讓她了無痛苦的死去……
君綺羅接過茶杯,捧在手中,淡道:「如果這是一杯毒水,飲后能一了百了,
那真是太好了;偏是一杯參茶,用在我身上太浪費了……」她湊向參茶,想聞那
味道,卻猛地被冬銀搶走,潑向窗外。
君綺羅看她。
「小姐,你……你別這樣,是冬銀不好……真的,請你原諒我……」冬銀跪
在她腳旁,接著放聲大哭。
「傻丫頭!我的說詞嚇壞了你是嗎?你不會知道,有時侯死是一種解脫,
尤其當我處在這身不由己的境地。只是,唯一的牽念,是我那遠在江南蒼老的父
親呀!」
「小姐……我……」
「下去吧!別再來打擾我,我好累。」
冬銀的欲言又止引不起她的興趣,見冬銀退下后,她悄悄的落下淚水。
她發誓,她這屈辱的淚水并不是為了耶律烈的薄幸!而是悲傷自己終究不孝
的先父親而去,讓老父白發人送黑發人。另外她更恨自己不定的心為他而動搖,
早該料到結局是一場天大的笑話;她的理智不常在對她示警?只是她充耳不聞,
到底這一切仍是自找的呀!
而耶律烈不向她坦承他已有未婚妻的原因是甚么?怕她知道后會無法接受?
不!太自戀的想法了!她搖頭,嘲弄的想:他必定認為這不關她的事,因為他的
婚姻本來就沒有她的份。她是甚么人?憑甚么會妄想當王妃?他會以為她甘于當
他的女人,臣服于他的疼愛中,無怨的提供她的身心。
的確!他要誰已無關緊要了,也早不關她的事了。
掌燈時刻,耶律烈進來。
活動了一整天,他看來相當疲憊;沐浴過后,他過來摟住她,親她的粉頰。
「在想甚么?身子都凍成冰了,也不加件衣服,冬銀太失職了!」他發現她
的冰冷,將她摟進懷中。
「嗯?在想甚么!」他又問。
「你不會想知道的。」她冷淡的看他,也發現自己無法再在他懷中找到舒適
的姿勢;更確切一點說,她對這個胸懷再無絲毫眷戀。呵!連身體也對他產生排
斥,那果真是恨得徹底了。
耶律烈終于察覺到她的異狀。
「我想知道。」
她笑得虛偽。
「我夠格當你的妻子嗎?」
「綺羅!」她怎么了?誰對她多嘴了?冬銀嗎?
「不夠格,是不是?」
「楊玉環并不是唐玄宗的正妻!」
君綺羅面孔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口氣是冷漠的、孤絕的道:「接下來你要告
訴我甚么?歷代有權有勢的達官顯要都是三妻四妾,奴婢成群嗎?」
她知道了!耶律烈咬牙低吼:「是誰說的?」
「要殺人嗎?你有三位未婚妻,可坐享齊人之福的事不宜宣揚嗎?我該恭喜
你,為何你反倒在生氣呢?」她退出他的懷抱,一步一步的退,讓耶律烈清楚的
看到她全身迸發的恨意。
他向前一步,大吼:「誰告訴你的!」
「不要過來!耶律烈!我從不說契丹話并不代表我不會說!」她以契丹語一
字一字道:「如果你要殺了那個告訴我的人,你得先殺死那些族長,最后殺死你
自己,因為,就是你們親口告訴我的。」
他一把拉住她,她恨他!她恨他……這一點已讓他無法承受;而心底竄起的
恐懼是因看到她眼中那抹絕望的空茫……
她不吼也不叫,這么的沉靜,沉靜到讓他捉摸不住!只有空虛的感覺,連現
在強摟她在懷中,他仍感到空虛,就好像,好像他抱的是一具尸體。
「綺羅!我只要你,我不在乎我娶的是誰!我只要你!你不明白嗎?」
「我明白。」她冷笑。他這副暴怒又急切的模樣,她該流下幾滴眼淚表示感
動嗎?
不,她一點也不明白!他會逐漸的失去她!
「你不要太自私,綺羅!你看我,看我!」他雙手抓住她的肩,命令她看他。
「我甚么都給了你,為甚么你從來只懂得接受而吝于給予?你得明白我身為
夷離董的難處,娶她們是為了政治上的安定,我并不要她們!為甚么你自私得不
愿想想我的處境?立你為妃又能表示甚么?」
她自私?這是他的結論?
「我夠格當你縱欲的妓女,而不夠格與你站在一起接受別人的眼光,這就是
你愛我的方式嗎?你太侮辱我了,耶律烈!即使你尊貴如唐明皇,我也不愿是那
楊貴妃!別再說騙人淚水的虛偽詞令,與其浪費在我身上,不如開始去對待你的
未婚妻們!自私的人是你!」她顫抖的控訴:「你才是真正自私的那一個!要地
位,要聲名,要愛情,也要每一個女人的心!你已擁有太多東西了,卻還不知足
的想要更多,這就是你的愛!你給我的是甚么?很珍貴嗎?我真的接受過嗎?你
去當你的唐玄宗吧!但我絕對不會是你的楊玉環!」她用力掙脫他,卻敵不過他
的力氣,被他摟得更緊。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你到底還想要甚么?如果也列你為正妻就能取悅你
的話,我會做的!」他死命抱住她,死也不讓她走。
「我不稀罕,再也不稀罕!你去給對你有興趣的女人名份吧!我這輩子再也
不要看到你?冠了你的姓只會污辱我,你不配當我的丈夫一!」她怒吼出聲,
打他的身體,一心一意只想掙脫他的身體。
「你」他失控的揚起手要打她,不料她躲也不躲,似乎想讓他一拳打死。
他怒拍向一旁的茶幾,茶幾裂成碎片。「你別想我會殺死你!我不會讓你死!
你是我的!」
「不再是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已經要正式娶你了!你還想要求甚么?你贏了!
我退讓了!你還想怎樣?你說呀!」他將她丟到床上,又怕自己太用力會抓
傷她,他再也忍受不了她的任性,又怕自己在一怒之下會傷害她。他承擔不起對
她發泄怒氣的后果!
君綺羅搖頭,眼中的恨意與冰冷始終不變。
「你不必退讓甚么,你也不必委屈的娶我,你甚么都不必做!我承受不起你
偉大的犧牲!」
「你……可惡!」他暴吼出聲。這女人又回到初相遇時的面貌,她到底想如
何?「你不是要我給你名份嗎?我現在給你了,你卻毫不領情!你到底要我怎樣?
非逼瘋我不可嗎?你恨我不給你名份來證明我的真心,現在我證明了,難道你把
這份感情利用得還不夠徹底嗎?我已經沒有任何尊嚴的任你予取予求了,你已經
把我變成一個懦夫了,你還要怎樣?君綺羅,你不愧是君家的人,一個吃人骨血
不吐骨頭的大商人!你甚至連感情也可以用來做買賣,你沒有心,如果你有心,
你會看到我是如何深刻的愛著你;你不會要我為了你而不忠不義,為了成全這種
男女情愛而置時勢大局于不顧。接下來如果你要求我背叛大遼,我也不會驚訝,
因為你在測試我可以任你玩弄的程度!你狠!」
他盛怒之下的指責像一把一把利刃利入她已淌血的心口,在支離破碎中再加
以蹂躪。
君綺羅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痛哭失聲,強逼回的淚水卻決了堤。
他狠!他最狠!她要的只是一份真心的回報,不要有別的人來介入,再也沒
有別的了。而他卻這么深重的傷害她!在他眼中,她不識好歹,心機狡詐,奸猾
又貪婪,不斷的在設計他,凌遲他的心。
她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突然,她跳下床,奔向大門,她只想逃開他,逃到
沒有他的地方。她竟然會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進而被他毀了一切!他不配,可
是她卻已經深陷。
然而,才跑了兩步,立即又被他丟回床上。
「不許走!你那兒也不許去!你既然選擇撕破臉,那你就得表現得像個俘虜。
你本來就只是一個俘虜,你甚么也不配得到。你既然認為你只是供我逞獸欲的女
奴,那你最好守著女奴的本份,好好伺候我的欲望,這是你只配得到的禮遇!」
他撕扯下床罩兩旁的布條,捆住她的雙手,綁在床頭,然后踹開一旁的桌子,大
步奔出房門,怒吼著要所有人看住她,便再也不曾出現。
隨著馬蹄聲消失在夜光中,冬天的雪,下得更大,漸漸形成一股風暴……
「放開我!放開我!耶律烈,你沒有資格這樣對我…」她雙腕被布條磨破了
皮,卻仍死命的想掙脫它,泣不成聲的哭號著。
她這輩子還不曾如此縱情的哭泣過,聲聲心碎斷魂,并且完全沒有尊嚴。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在哭泣與疼痛中,她昏厥不省人事,卻仍記著一件事,她恨他!再也不要看
到他!恨他呀……
耶律烈像一頭狂獅般地沖入了皇城,求見皇上。
耶律隆緒原本正與太后對奕,經人通報后,皺著眉頭來到花園,見到正在大
口喝酒的耶律烈,他的面孔狂怒,情緒失控。
「來找朕喝酒嗎!」
「那個該死的女人!」耶律烈一口飲盡杯中酒,并且將酒杯捏成碎片。
耶律隆緒嘆氣道:「你真的被她迷昏頭了!」
「我要立她為妃。」他咬著牙說,話語是請求,口氣卻是不容撼動的堅決。
耶律隆緒坐在他面前。
「接下來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不娶那三位公主了吧?」
「不錯!」他看向耶律隆緒。
那女人已徹底控制他了!可笑的是,他為她做了一切,她對他卻仍有深深的
恨意、并處處計算著他,存心讓他痛苦。他必須為了她違抗圣旨的賜婚,招受他
人異樣的眼光,這些他都做得到;可是,她仍不會停止折磨他的。他悲哀又憤怒
的明白了這一點,她正在利用他的感情進行報復!
她要名份,他給她;她要獨占王妃的頭銜,他也給她;甚至她要他這輩子只
碰她,他也可以做到。
但是,她的回報呢?除了恨,還是恨!因為他是遼人,因為初相遇的情況是
他擄了她,因為他當了她第一個男人……凡是他身上的一切特質,都是她恨他的
理由。
「你……揍了她?」
「沒有!」他低吼一聲。
「她知道你打算立她為妃嗎?」
「知道!并且將它視若敝屣!」他不懂!她先前就是計較這名份而與他決裂
的,為甚么他最后依了她,卻惹來她的恨意?既然她說不稀罕,為甚么又硬來爭?
爭到了卻仍不滿足?
天殺的!而他居然為了她的眼淚,她那痛他的心的哭泣聲而丟盔棄甲,心
神不定,只求她不再哭泣!
她個性中的倔傲不容許她哭泣,但她哭了!到底他要怎么做?他又是那里做
錯了?
「既然她不重視,你仍要娶她?」
耶律隆緒并不是那么反對胡漢通婚,畢竟十數年來他倡行漢化,頗得績效。
而且,在統合兵權之后,他的計劃便是通婚政策,也許由他這個堂弟來起頭
也不錯。
兩人自幼一同成長,他還會不了解耶律烈嗎?他火爆、易怒,卻又睿智聰穎,
任何時候都以國家安危為第一孝忠。他的忠心是不容置疑,但一旦碰上愛情,他
就敗得冤枉。
他心中早已有底,這個向來不注重女人的堂弟,若不是完全的無情,就必然
是絕對的癡情。一但對某個女人動了心,將會完全的無法自拔。到底是甚么樣的
女人弄得耶律烈顛顛倒倒?想必她有甚么特質吸引住他吧?但也可能是那特質導
致成這不可收拾的局面。
大宋的女人不是比契丹的女子更為柔順嗎?他們對女人的規范比牛毛還多,
照理說一個被擄來的女人,能受到恩寵就該感激不已了,為甚么會弄到現在這種
情況?還不惜與烈反目成仇?話說回來,有膽子與烈頑抗的人,想必也不凡了。
還沒有人,不論男女敢惹怒他,更別說面對他的怒氣了。
耶律隆緒微微撫著自己的左膝;那兒有一道疤,是十八年前被耶律烈所打傷。
他們兄弟一場,雖親昵知心,卻也難免有磨擦的時候。而自己又身為皇太子,
人人禮讓他,不敢違抗他,連比賽馬上射箭都不敢表現得比他好;而事實上,同
年紀的玩伴,也沒幾個比得上他的技藝。而其中,耶律烈就是與他不相上下的杰
出好手,小了他二歲,卻大出風頭。當時被嬌寵得任性又心高氣傲的他,因在一
次馬賽中敗給耶律烈而打了他一鞭,換做別人,頂多痛哭失聲,敢怒不敢言,但
是耶律隆緒卻在十歲那年得到了第一個傷口。
耶律烈被惹毛的怒氣是嚇人的,根本不管他是皇太子,撲上他就是一頓沒命
的狠打。身高體形比不上人,打法也沒個技巧;兩人扭打到大人來拉開才算終結。
從此,他們倆居然成了好哥兒們!耶律隆緒才真正有了一個知心的玩伴,也開始
學到了一些待人處世的道理,更深深知道千萬別惹毛他這位堂弟。雖然近幾年他
已收斂不少,但并不代表一但被惹毛,他那火力威猛的脾氣會轉弱。
君綺羅,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女子?
耶律烈煩躁道:「反正她非得在我身邊不可!不管她有甚么把戲,也不管她
要不要,我都要立她為妃!至于那三位公主,你自己接收或安排嫁人,隨你!」
「好像不答應不行哪!幸好還沒正式下詔書,否則成命難收回。」耶律隆緒
頓了頓道:「她是君家的人吧?」
「她還是個經商談判的高手!」
「那么,一但她成了王妃,不會介意把縲絲的制造技術傳入大遼吧!」
這話的意思,就是代表大遼皇帝已應允了這一樁婚姻,并且樂觀其成。
「謝謝!」
「回去告訴她這個消息吧!你總不希望一直跟她這樣耗下去!」
耶律烈起身,單膝跪地,正式的向他答謝,拱手道:「屬下告退。」
立即快步出了皇城。
要是他不允許,這會兒只怕他得找片城墻來抵擋烈的怒氣了。他那還會記得
他是可汗?還這么有禮的告退?耶律隆緒搖首低笑:「祝福你了,兄弟!希望未
來的數十年,那女人不會逼瘋你。」
拂開身上的雪花,他漫步回寢宮,心中想著改天一定要去會一會那君綺羅,
看看她有何魅力讓烈這般失魂!
情字這東西哪!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