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做甚么?”懿安張皇后皺眉問道。
皇帝自己做買賣,若是傳出去那是丟人丟到太祖墳前了。崇禎當然不肯說自己賣山換錢,只道:“是厚道長在此演示法術,果然讓人堊大開眼界。”
“莫非是點石成……”周皇后轉身上座,見了錢逸群的臉,突然舌頭一直,最后那個“金”字竟然吐不出來了。
“點石成金?”張皇后也在座上端端坐了,并沒留神周后的異樣,“這種把戲若是真的,道人為何還要見天子呢?”
錢逸群敬重這位自殺殉國的烈女,好聲道:“回娘娘,小道今日來,只是拜謁真龍而已。一不圖財,二不求官,并無什么目的。”
——順便完成師父的法旨,孫閣老啊,你看我今天屢屢被人誤會,這何止一臂之力啊!
錢逸群心中暗道。
“我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也曾見過這種戲法。”張嫣上了座,看了一眼錢逸群,又望向江奎,道:“道長以為呢?”
“皇后娘娘說得是!”江奎看似附和上意,內中也感激皇后說出了他想說卻說不了的話。
錢逸群撓了撓下巴,只是笑笑,并不辯解。他知道這皇后曾用“趙高傳”勸天啟帝驅逐魏忠賢,可見處處端莊守禮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干預朝政的心。
或者說,就像是一只護食的母雞。
從她的角度來說,皇帝應該是個一心撲在朝政上的工作狂,就如太祖高皇帝那樣。一旦被法術、仙術之類的旁門引誘,就會成為世宗那樣被后世貶摘的昏君。所以即便這道人真有點石成金之術,張嫣也是不會承認的。
一堆金子毀掉一個皇帝,這筆買賣絕對是天家吃虧。
崇禎尷尬笑了笑,正要分辨,卻見周后朝他使眼色,微微搖頭頓時了然。一定是這位皇嫂心情不好,與之爭辯徒然惹得家里不和美。
“皇帝。”張嫣卻主動找上他了。
“嫂嫂有事?”崇禎答問,一如尋常百姓之家。
“皇帝,已經兩個月沒有下過雨了,皇帝與朝臣可有什么對策?”張嫣朝孫承宗微微頜首,又道:“孫師傅,都道春雨貴如油,這老不下雨如何是好?今年直隸恐怕又要歉收了。”
——天不下雨,皇帝能有什么對策?
錢逸群無奈搖了搖頭。
他卻忘了皇家之所以重正一而輕全真,正是因為正一能求雨啊!
果然,張皇后見兩個男人都不說話,自己繼續道:“國家養著這些道士,正是用在這事上。江道長你看是不是請張天師赴京行個祈雨的法事?”
這就是張天師輕易不入京的緣故。
大明是個看天吃飯的農業國,任何一個關心國家的人都會關心氣象天候。久雨不晴要祈晴久旱無雨要祈雨。張天師的確修為高深,可天庭不是他家開的呀!你說要晴就晴,要雨就雨,哪有這么簡單的事?
四百年后人工降雨還有失敗幾率,何況開壇做法這種事!
法事成功,如愿以償了儒生說這是天意,原本就要下雨,讓道士撿了個便宜。
法事失敗,天不遂人愿儒生又說:看,這些混飯吃的道士簡直就是蠹蟲,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養來何用?
所以歷代張天師守在龍虎山嗣漢天師府,真碰上京師的詔令,連拖帶走,等到了京師,該晴也晴了,該雨也雨了。最多就是個遲到的罪過,不會連累家聲教門。
“江道長,為何不答話啊?”張皇后沒有放過江奎,逼問道。
“這個,天師遠在龍虎山,恐怕一時間也難以趕過來。”江奎道,“貧道這就回去傳書,只能盡力而為。”
“正好!有厚道長的飛鶴傳書!”崇禎興堊奮起來,“正好試試,厚道長見過張天師吧?”
江奎心道:這下真是麻煩了!但愿路途太遠,他那鳥飛不過去!
錢逸群心道:這事利國利民,也該是你天師府出力的時候。當下應諾,取出符紙道:“請陛下將詔書寫在此符上。”
張嫣皺了皺眉頭:“國家大事,焉能如此兒戲?”
“這卻是最快的法子了。”崇禎無奈地看著嫂嫂,“若是派驛馬傳旨,怕要一個多月才能到龍虎山。”這中間說不定還有各種意外,那時候就算張天師不拖延,事情也來不及了。
張嫣道:“前幾日就有人來找我說,真覺寺來了位大喇嘛,最善招風喚雨,驅云逐霧。實在不行就讓他試試吧。”
“陛下,臣有話說!”江奎急道,“番僧行法,若是激怒了上蒼,恐怕不祥。”
錢逸群心道:你自己沒本事求雨,還連帶霸占著整個市場,真是過分啊!道士若都像你這般心胸,教門衰落也只在早晚……不過那幫禿賊真是手伸得太長,祈雨這種近乎巫術的產業,你們都要涉足,還給不給道士留條活路!
“道門修法,皆秉持唯一本源,張天師來不了,何不讓厚道長一試呢?”江奎繼續道。
崇禎見識了錢逸群的手段,心中對道門更傾心一些。張嫣因與魏忠賢客氏結仇,而客氏又篤信佛教,娘娘因此恨屋及烏,內心并不是真的希望和尚真能求來雨水。
“厚道長,你可能求雨?”崇禎期盼道,“你若是求來大雨,解了旱災,朕重重賞你!”
“抱歉得很,”錢逸群搖了搖頭,“道人打坐悟道,兼修玄術,不會祈雨。”
“道長!”江奎把臉一橫,“適才貧道多有得罪,看在嗷嗷之口可憐的份上,還請道長出手。”
——求你看在道門后學要吃飯的份上,出手相助吧!
錢逸群聽到的便是這么一句話。
“皇貴妃駕到。”
錢逸群還在考慮解釋的時候,太監的公鴨嗓子又扯了起來。
一方鳳輦被宮中婢女抬了上前,直到兩位皇后停駕的位置方才落下,幾乎與皇后無異。
錢逸群看了看這來人,只見雍容之中果然流露出小戶人家的模樣,眉眼里頗有得志猖狂的味道。他再看張后、周后,那才算得上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尤其是周后,皮膚白皙,體態嬌柔,因為實在太美,不遜后世嬌姝,使得錢逸群竟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陛下,臣妾莽撞了……”皇貴妃上前拜了皇帝,又見過兩位皇后,朝孫承宗頜首致意,方才驚呼道,“呀,這么多金子?!”
崇禎揮了揮手,讓人將金子和白虎皮收了。
“田妃可有事么?”崇禎柔聲問道。
“是,”田貴妃嬌柔道,“臣妾見天干久旱,想著怎么為皇上分憂,一直苦無頭緒。直到適前小憩,夢見一個丈六金人,對臣妾道:真覺寺有大羅漢轉世法師駐錫,可請之求佛祖開恩,賜下甘霖。”
“田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確是對陛下忠心。”張嫣語氣平平道,“不過那和尚的事,連哀家都聽說了,也用不著神佛托夢了。”
錢逸群心道:看來這就是真正的宮斗了!張皇后搶先一步來說這和尚求雨的事,原是有的放矢呀!書上說當初欽點周氏為后是這位懿安皇后敲定的事,現在看來這對妯娌還是站在一條船上的。
“陛下,臣妾自作主張,派人去將那大羅漢轉世的和尚請來了,就在宮門外候著。陛下就見上一眼吧,反正……”田貴妃說著,一雙丹鳳眼在江奎和錢逸群身上掃過,言下之意就是:您也見了道士,不能偏心。
崇禎敬畏張后,尊重周后,卻寵愛田妃。他十分豪邁道:“傳進來。”
王承恩躬身而退,一甩拂塵跟著往外跑。他最恨這種臨時傳召的事,卻又不能說半個不字。
“王公公等等。”錢逸群突然出聲叫道。
王承恩疑惑地停下腳步,望向錢逸群。
錢逸群走上前去,背過身,從魚簍里取出一張輕身符并一顆大東珠。王承恩眼睛一亮,手腕一轉已經將東珠收入了袖中。
錢逸群將符激發出來,貼在王承恩手背,道:“莫丟了。”
王承恩只覺得身子一輕,以明顯輕快許多的步伐跑開了,看得崇禎等人驚詫不已。
錢逸群回過身,見江奎盯著他,微微點頭,表示你猜得不錯,正是你家天師府的輕身符!這種符用處不小,照錢逸群的感覺,一張符下去起碼能減輕二十公斤左右的分量。唯一的問題是符力不穩定,同一個人畫的符,也有強弱之分。
“道長,剛才那法術……”崇禎沒有看到正面,還以為又是什么了不起的法術。
“那是符,天師府出品,效果不錯。”錢逸群優哉游哉,“小道本來想學一下,不過到手太容易,所以也懶得學了。”
“怎么個容易法?”崇禎眼睛一亮。
“一百兩銀子一張吧,差不多是這個價。”錢逸群道。
“你!胡……糊涂了!”江奎急道,“陛下,輕身符的確是天師府的符術,不過三茅術中也有,這位道長買到的肯定是茅山符。我們龍虎山符從不外賣!”
“嗯,今年年景不好,等端午的時候,你們也別送苞茅了,只送點這輕身符來就行了。”崇禎對江奎就沒那么好的態度了,直接將這符定成了貢品。
“陛下這邊有人會用符么?”錢逸群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