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的憂慮自然有它的道理。
它曾與一位十分有成就的道友并肩走過一世,然而那位道友在最終關頭,卻認為替這上古靈種重塑靈體屬于悖道之舉,讓狐貍好不遺憾。如今錢逸群越來越像個道者卻不似術士,這無疑觸動了狐貍潛在的那根心弦。
對于狐貍來說,錢逸群只習法術不修道德,就無法幫助自己重塑靈體。但若是道德太過精深,很有可能世界觀就變了。
華夏自古有“芶富貴莫相忘”的老話。事實也證明,富貴了的狗,經常會單方面忘記這句話。
錢逸群不知道狐貍的所思所想,見狐貍不說話,反倒以為自己沒有秉持“無言之教”的祖訓,話太多使得狐貍失望了,連忙暗中反省,等老鹿吃飽了就默默翻身上鞍,回吳總兵府上。
現在白楓、白沙,符玉澤和阿牛夫婦都還住在那里。
“從消息傳來到到現在,恐怕皇太極已經快到大凌河城下了。”錢逸群道,“我會騎著老鹿先行一步,給守軍送去糧食和火藥、大炮。
符少,你辛苦一趟,坐船去趟山東吧。”
“去山東干嘛?”符玉澤裝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暗中卻道:這回一定要替媚娘一口氣要到三萬香火,否則這打白工的日子就沒完啦!
“朝廷前兩年從澳門,唔,他們叫蠔鏡,反正就是從葡萄牙人手里買了幾尊弗朗機大炮,準備拆開研究一下,到現在才走到山東。”錢逸群無奈道,“你去幫忙畫幾道符,快些運到北京。”
“這個啊!”符玉澤摸著下巴,滿臉糾結,“好累的活啊!再說我們天師府道士有忌諱,不能跟火炮惹上關系啊。”
“給媚娘五千香火。”錢逸群道。
“這個我還是喜歡在遼東殺韃子啊!”符玉澤仰起頭,盯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掩飾自己的偷笑。
“一萬點香火。”
“師兄,”符玉澤垂下頭,“反正你遲早要收了媚娘的,何必為難她呢?就給個三萬五萬的嘛,你又沒什么損失。”
“誰說我一定要收她?”錢逸群臉上一板,“一萬五,你還得順路去趟泉州,那兒有四萬斤黃銅,一并運到京城。”
“師兄,你這就不厚道了!”符玉澤彈了起來,“這從山東區泉州是順道么!這、這、這是坑爹啊!”
“咦,你都學會說坑爹了?”錢逸群不知道自己什么說漏了嘴,笑道,“那我大方一些,給媚娘兩萬香火,你把事辦得漂亮點。”
符玉澤還要再說,錢逸群面帶微笑道:“要不然你就留在遼東殺韃手好了。唔,對了,早上我收到了張天師的來信,他說不日也要來山海關,順便還要考校你的功課。”
“噫!拿我師伯嚇唬我!”符玉澤不屑道,“道人我修行大進,還學了高深符法,才不怕師伯考校!話說,我能用神行陣過去么?”
錢逸群心中暗笑:你還敢嘴硬說不怕?不過他臉上卻是嚴肅了許多:“我會與九娘娘打好招呼的,你能用就用。”
“還有乾坤袋,我要狐族的那種裝山寶貝。”符玉、澤一直用的都是正統的袖里乾坤,這種法術千年來沒什么改進的話,容量不會比一個竹籠大。見楊愛都有。容量極大的袋手,他早就心里極不平衡了。
“師弟,狐族有這么好用的寶貝為什么不多要點呢?”柳定定也開口道,“你看你師兄還要拖著這么沉重的棒子到處走。”
“我倒沒什么關系……”—哎呦。”阿牛剛說了一半,瞬間就被老婆重重掐了一下,“我肉厚,沒傷了你的手指吧?”
錢逸群見兩個臉皮厚的都已經說了,估計白楓也只是不好意思。當他望向這個被自己坑了一把寶劍的儒生,后者一句話沒說,臉上卻已經紅了。
“你不用羞澀,我知道你也想要來著。”錢逸群道,“不過我跟以琳是自由戀愛一見鐘情,不是倒插門的贅婿啊,哪里能動不動就問丈母娘家要東西?她們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吾來的,對吧?依我看,你們幾個的乾坤袋,還是得落在朝廷身上。第一,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拔根毛下來就夠咱們吃兩輩子的了。第二,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容易出頭,只要立下大功,幾萬丈的錦緞算什么?說不定還能列土封侯呢。”
“我等圣門子弟,自然該為國效力。”白楓點頭道,“至于封賞與否,那是朝廷的事,不該我們議論。”
死要面子!
錢逸群笑道:“白芥子真忠義之士,小道佩服。”
“我也跟你去殺韃手么?”阿牛什么都不在乎,對他來說殺誰不是殺?這么多伙伴都要殺韃手,那顯然是韃子該殺。
而且,總提著桿一百三十斤重的棒手,的確不太方便,過橋的時候都擔心是不是會壓垮橋面。若是再用輕身符的話,卻又感覺太輕不趁手,真是為難。
“你們跟著援軍過來吧,我自己走更快些。”錢逸群道,“而且我總覺得還有另一樁緣分等著你呢。”
“什么!他還要娶小妾不成!”柳定定橫眉怒目,宛如金剛臨凡!
阿牛碩大的身軀,打了個哆嗦。
錢逸群本來想解釋一句,突然覺得這種場面充滿。喜感,微笑不語,竟連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崇禎四年,八月初三。
祖大壽站在大凌的城墻上,看著城下大凌河奔騰不息。
這條八百里長的河流,從蒙古人的地盤發源,從西而東到義州之北,然后改道向南,注入渤海。
這條河在二十年前還只是一條尋常的河流,不為明軍所重視。
那時候,祖大壽還很年輕,隨軍駐扎在沈陽。
那時候,建虜想保住赫圖阿拉都困難,更別說威脅沈陽了。然而短短十幾年功夫,遼東已經盡入建虜之手。
自從丟了廣寧,其實大明就已經不再占有遼東的一寸土地了。
大凌河堡,已經最東面的堡壘,在遼東巡撫的治下,卻是屬于遼西的土地。
“大帥,”副將何可綱踏著沙沙的腳步聲走到祖大壽身后,“前方探馬回報,虜酋七月二十七過了遼河。八月初一果然兵分兩路,一路由貝勒德格類、岳托、阿濟格率兵兩萬,經義州屯住于錦州和大凌河之間,切斷錦州與我們聯系。虜酋皇太極親自率大軍經黑山、廣寧從正面壓向我大凌河城。”
祖大壽點了點頭,微微笑道:“看來那些蒼蠅一樣的游民,還是有些用處的。”
何可綱笑了笑,道:“雖然搞不懂這些人到底想在遼地干些啥,不過看起來倒是幫了咱們的忙。”
“烏合之眾。”出身遼東豪族的祖大壽根本看不起這些游俠兒,只是秉著同族的面子上,給予一些方便罷了。
何可綱也笑了。在他看來,這位五十二歲的大帥其實已經大為改變了對這些烏合之眾的看法,因為就在不久前,大帥還在認真考慮如何從肉體上解決這些在遼地奸殺擄掠、無惡不作的漢人蒼蠅。
遼地實在太大了。
大到了江湖俠客們以為跳出了王法的管束,隨便干什么事都沒人來管。他們本身又是沖著殺人而來,那么無論做出什么事,都不會讓人覺得意外。
實際上,若是他們仍遵紀守法恪守良心道德,這才讓人意外。
“虜丑披甲士不過五萬,其他都是輔兵和民夫。”何可綱道,“其中蒙古旗軍數量不少,但并不是鐵了心要跟女真人走。
“我就說那個林丹汗腦袋被驢踢了。”祖大壽用力一拍墻垛,“信黃教信得好好的,偏要去信什么紅教!這下好了吧,喀爾喀部馬上就投奔建虜去了!”
“就是啊,信啥不都一樣么?難道神佛還真下凡來給你打仗賣命不成?”何可綱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喀爾喀人腦袋也有坑,不管插漢兒信什么,不都是拜一個佛爺么?他們好歹還是同族人,怎么就投奔世仇去。呢?”
祖大壽長嘆一口氣,道:“這幫韃子,沒法說。”
何可綱頓了頓,道:“不過這回山海關反應倒是不慢,老大帥絕不會坐視。”
“說起來,”祖大壽苦笑一聲,“要不是那些游俠兒發了癲似的送來糧草,大凌河城最多支撐四五天,根本等不到援兵。”
“不過火藥和大炮還是太少了。”何可綱嘆道。
“我當年跟袁帥守廣寧……”祖大帥話到一半,夏然而止,指向河岸對面高高揚起的蔽天灰塵,道:“來了。”
大凌河堡據守在大凌河谷中央,要想西南而下山海關,勢必得拔掉這顆釘手。當這漫天塵土掀起之時,晴朗無云的天空瞬間黯淡下來。
祖大壽命何可綱敲響大鐘,召集起戰兵,臨城而立,大聲道:“你們看到這漫天的兵塵了么!這是建虜的鐵騎!”
眾人散發出一陣悲哀的氣氛,照這些老行伍來看,如此之高的兵塵起碼有十萬以上的兵馬。
在十萬人面前,大凌河的確就是一枚釘手,無論是拔掉還是踩進去,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們怕了!”祖大壽高聲吼道,“他們害怕了!”
眾人迷茫地看著自己的統帥。
“他們明明只有兩萬人,卻裝出五倍的陣勢,這是他們膽怯了!”祖大壽的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在眾人耳中炸響。
“山海關已經知道了虜丑來犯的消息,咱們要做的就是堅守此地,等老大帥的援兵一到,兩相夾擊,再殺他個虜酋,覓個封侯!”祖大帥器宇軒昂,粗糙而寬厚的手掌重重一揮,帶起身后猩紅的斗篷,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