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營。
中軍大帳。
“怎會如此?”
軟榻之上,曹操猶自不敢相信。帳中諸將,或面目兇惡,或臉色陰沉,皆是一臉怒色盯著階下趴伏的廣陵軍文士。
“回丞相,我家主公卻是急怒攻心,委實不能領兵作戰了!”文士冷汗涔涔,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高舉過頂。
有小卒接過,遞了上去。
曹操雙目之中,略過一絲惱怒之色。隨即飛快掩過。并不看那書信,沉吟道:“既然元龍有恙,吾當前往探視才行!”
說罷,就要起身。
文士大驚,趕忙以頭觸地,顫聲道:“丞相容稟,我家主公從昨夜至今,屢屢發昏,今早寫完這書信后,已然昏迷過去。”
“元龍竟病重如此?卻是吾疏忽了!”曹操面露和煦之笑。重新端坐,扭頭向帳中小吏吩咐道:“軍中有上等人參幾何?都送往廣陵軍中。”
“諾!”小吏趕忙起身。躬身答應道。
“多謝丞相!”地上的文士也是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識趣的跟著小吏走了。
“你們也退下吧,今日暫緩攻城!”
文士一走,曹操的笑容依舊,只是聲音卻有些冷。揮手令諸將退下。只留下心腹郭嘉陪侍在一旁。
估摸著眾將走遠。曹操臉色一變,笑容不再,臉上殺機盎然,怒拔佩劍,砧碎面前桌案,恨聲道:“呂義豎子,壞吾大事矣!”
言罷,跌腳長嘆。臉色陰晴不定。周圍的親衛不用吩咐,早已經飛速的遠離,沒有外人在場,曹操再沒有了顧忌,破口大罵。
罵完呂義,又罵陳登。
足足過了一刻鐘,盛怒之下的曹操才漸漸冷靜。丟掉寶劍,獨坐軟榻之上,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裝若癲狂。
那是一種遇到挑戰的興奮。
郭嘉也不奇怪。曹操在外人面前威嚴,骨子里卻與郭嘉一般,皆是放浪形骸之人。
他想了想,進言道:“主公,呂布此舉雖然出乎預料。但也只能喘息一時。若是他一開始就如此做,下邳還有希望,現在城中諸將異心已生,呂布此舉,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奉孝的意思是?”
曹操目光閃爍。漆黑的眸光之中,露出一縷智慧之光。兩人相知相識,情投意合。郭嘉沒有點明。曹操已猜到大略。
不過,曹操性子多疑而謹慎。不由的面色猶疑,沉聲道:“如今呂布還沒有力竭。若是讓城中諸將發動。萬一不成,反受其害。”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縱使擒不得呂布,徐州之地,也必為主公所有!”郭嘉一臉自信,很篤定道。
曹操沒有說話。摸著下頷黑髯。半晌,雙目之中露出一縷堅定。“就依奉孝所言!”
下邳,城樓之上。
軍卒林立,槍戟如雨。
寒日自東而升起。灑下一片柔和的光線。雪亮的鋒刃之上,頓時閃爍著點點懾人的寒芒。
呂布領著眾將,迎風昂立于城頭。手扶著垛堞,眼神驚疑不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著就要到達正午。許多士卒緊繃的神經已經快要斷裂,依然不見曹軍攻城的影子。
“怎么回事?難道曹軍要退兵了嗎?”有武將驚聲道。自下邳被圍。城外曹軍日日攻打,從來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但是今日,偏偏城外卻是安靜無比。只有遠處曹營偶爾傳來的金鼓聲。更有許多武將的臉上,露出擔憂之色。
“來了!”
正午將到。忽然,曹營之中,戰鼓轟鳴。隊隊身著火紅戰裙的甲士魚貫而出,曹軍主營,黃牙旗再度升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厲吼幾欲把下邳的城墻摧垮。
城上的諸將,立即變了顏色。
“怎么回事,竟然又有人攻城?”
監牢之中,聽著震天裂地般的戰鼓轟鳴。趴在枯草上的呂義的心中頓時一驚。沒道理啊,難道他殺了陳家公子,反倒是徹底的激怒了陳登。
聽戰鼓的聲浪,這次攻城,絕對遠超過以往任何一次。
下意識的,呂義就要站起來,但是身體剛動。后背就是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他這才想起,自己昨夜剛剛挨了軍棍。
雖然嚴氏在場死盯著,下手的軍卒不敢用力,到底那也是軍棍啊。就是被小兒打了五十棍子,也是會痛的。
“來人,來人!”呂義咬著牙坐了起來,朝著牢房外大喝。
“少將軍,您有什么吩咐?”聽到喊聲,看押的獄卒一窩蜂的跑了過來,人人臉上都是露出獻媚之色。
不知道的,還以為呂義是獄卒,他們是囚犯。
“城外是誰攻城?”呂義沉著臉問道。
獄卒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那個機靈的,拔腿就是往外面飛跑。過了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大聲道:“少將軍,問清楚了,今日是曹操親自領軍攻城。”
“曹操親自攻城?”
呂義吃了一驚。隨即冷靜下來,重新趴了下去,順便還換了個比較舒適的姿勢。
心中,卻在不斷的盤算。
曹軍與并州軍的血拼數月,早已經到了極限。只要廣陵軍這支生力軍不參戰。下邳的防守壓力必定大大減弱。
呂義總算是可以稍微的松了一口氣。現在外部的問題已經解決。若要確保下邳不被攻破,那么,內部的那群叛將,就是他必須要面對的。
只是曹軍的問題容易解決。并州軍內部的問題,卻是讓呂義極為頭痛。沒有證據,想要讓呂布相信諸將有反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到底,該怎么辦呢?
呂義摸著下巴,露出深思之色。
“少將軍,少將軍,不好了,主公來了!”
就在呂義思考的時候,有獄卒飛速來報。
呂義聞言,心中頓時一慌。趕忙令人把酒菜撤下去,然后趴在枯草之中,作出痛苦的樣子。
才一趴下,牢房外的臺階上,已經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呂布龍行虎步,渾身帶血的來到牢門之外。神色有些復雜的盯著趴在枯草上的呂義。
今日,呂布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與瘋狂的陳登決一死戰。
但,陳登的廣陵軍沒有出現。反倒是曹操親自領兵,與呂布廝殺了一場。
這讓呂布很是驚訝。心中,也更加有些看不透自己這個從子。似乎自從上次受傷之后,呂義,這個只知道好勇斗狠的莽夫,突然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傷勢如何了?”
沉默良久,呂布冷冷的問道。盡管刻意的收斂了殺氣,話音一出口,整座監牢,皆是冒出了一股子涼氣。
“多謝叔父關心,沒什么大礙!”呂義齜牙咧嘴,貌似痛苦的道。
“好好養傷!”呂布冷硬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除了他本人,外人根本無法察覺的到。他靜立了一會兒。猛然轉身,大步就要離開。
幾滴血水飄蕩,順著黃金甲胄的縫隙滑落在地。顯得那么的刺眼。
呂義瞬間就瞪大了眼睛,驚聲道:“叔父,你…..受傷了?”
“只是皮外傷!”呂布的身體微微頓了頓。繼續前行。只是挺拔闊背,略微帶著一絲佝僂。
不知道怎么的,呂義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連續數十日廝殺。就是鐵人也會累垮。但是呂布,硬是憑借著自己的武勇,巍然傲立在下邳城頭。
這一刻,呂義突然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呂布聲名狼藉,依然有著無數的士卒甘愿為他效死。
“叔父…..”
呂義心甘情愿的喊了這一聲。
“何事!”呂布回頭,疲憊虎眸依然是精光閃爍。“有些話,我不想聽!”
呂義苦笑。他當然知道,呂布是不會相信自己的部將會背叛的。但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呂布敗亡,進而為呂氏陪葬。
稍微的想了想,呂義換了一個說法,沉聲道:“叔父可知道,在我心中,最忠勇的將領,都有那些人嗎?”
“恩?”呂布稍微一愣,遲聲道:“你姑且說之。”
呂義松了口氣。趕忙道:“叔父將士雖多。但我認為最忠勇者,當屬高將軍!其次,為張將軍,最后,為陳軍師!”
“閉嘴!”呂布怒喝。虎眸閃過一絲殺機。“子誠,這話誰教你說的?是不是陳公臺?”
“沒有任何人教我說!這些話,是我肺腑之言!”
呂義沉聲道,雙目如刀,毫不示弱的與呂布對視。
“笑話!照你所言,我麾下數十員戰將,難道就只有此三人對我忠心嗎?更何況,就在不久前,陳公臺還差點背叛了我!”
呂布生氣的一甩大氅。帶著親衛,含怒而去。
“哎!”
呂義又是一嘆。沒想到,呂布還是不相信他。難道并州軍的敗亡,真的無法挽回嗎
哪怕還有一線生機,我也不能放棄。
“只要一息尚存,我絕不會低頭!”呂義雙目之中,露出一絲堅定,揮手招來一個獄卒,低聲的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