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拜云州大儒黃致遠為師,逢雙日便去他那里接受教導。老夫子除了在書院講學,目前只收了黃豆一個弟子而已。
葫蘆板栗他們雖是兄弟,也不好去旁聽,頂多通過黃豆之口,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讓他去問黃夫子,黃豆也常將所學跟他們討論。
因黃夫子自承在易理和道學方面,比不上青山書院山長周夫子精研深厚,故而重托他,為黃豆開課講解。而周夫子跟張家淵源頗深——張家的小兒子張楊乃是其弟子,連張槐和鄭青木也跟著他學過幾年,所以葫蘆板栗等大些的娃兒就都有幸得以旁聽了。
黃豆的話兄弟幾個都明白:這是想擺威風沒擺成,說難聽些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坦承這點,讓葫蘆氣消了不少。
這場風波以黃豆的失敗告終。
黃豆挨了打罵,正如他當初所料:大不了挨頓罵,還能咋地!如今又挨了打,也不過超出預料一點點,因此小娃兒頹廢了一會,很快就抖擻精神,恢復如故。
眾人想著,已經把黃豆又是打又是罵了,這下青蓮該答應回去了吧!
誰知當劉氏問他,他還是搖頭,只說給姑姑當兒子,縮在鄭氏的懷里,任誰勸也不中用。
葫蘆沉臉道:“青蓮,甭鬧了。三哥都認了錯,你還想咋地?要不是因為他欺負了你,就沖你跟韓慶撒謊,瞞著娘偷偷跑到姑姑家來,就得罰你跪。”
青蓮抬起小腦袋,一臉堅決地說道:“就不給三哥當弟弟了。我們恩斷義絕!”
葫蘆聽了哭笑不得,黃豆也被驚掉了下巴:“青蓮,咱們有那么大仇么?你曉得恩斷義絕是啥意思?”
見青蓮這么倔,鄭氏也頭疼,想跟他說,三字經教人要“兄則友,弟則恭”,你不是都學過了?可又一想,是黃豆先打了他,這話不好圓過來,還是不要說的好。
小娃兒不是那么好騙的,回頭想明白了來問你,你就在他心中失去信任了。
劉氏見小兒子如此擰性,氣得無法,又不敢呵斥他——青蓮跟黃豆脾性可不一樣,禁不住惡狠狠地看向黃豆,都是這小子惹的禍,恨不能再揪過來揍一頓才好。
香荽摸摸小肚子,覺得有些餓了,見大伙也不去吃飯,只顧想法子哄青蓮回心轉意,好答應回鄭家,偏青蓮又不樂意回去,就絆住了。
她想著青蓮表哥是因為被黃豆表哥打了,才不想回去,那一準是不想跟黃豆表哥做一家了。
既然不想做一家,那就分家唄!
娘說了,樹大分枝,娃們長大了,遲早都是要分家的,那早點分也沒啥。
于是,她再出驚人之言,脆聲幫青蓮出主意道:“青蓮表哥,不如讓大舅舅大舅母分家好了。到時候你分了屋子,就能自己住了。”
眾人聽了一呆。
張老太太急忙捂住小孫女的嘴,訕訕地對劉氏笑道:“小娃兒說的話,當不得真。”
劉氏抽抽嘴角,艱難地說道:“不礙事!”
鄭氏看著一臉無辜的香荽撫額道:“娘是該夸你記性好、善學習哩,還是該責你瞎說話哩?”
葫蘆和板栗對視一眼,同時覺得:他們日夜苦學,雖然增加了學識和人情世故,但也和這些小娃兒漸離漸遠,越來越不明白他們小腦瓜里咋會蹦出那么多怪異想法。
小蔥嘻嘻笑著上前抱起小香荽,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道:“先夸,再跟她說這話不能亂說。”
見香荽看著大家一臉懵懂,顯然不明白自己有說錯,小蔥便認真地對她解釋道:“青蓮這么小,分家咋過日子?一般分家都是等娃兒長大了才分的,太小了可不成。”
青蓮卻是大喜,覺得這主意妙。他看著香荽眼睛發光,果然還是香荽妹妹向著他哩。
于是對劉氏道:“娘,我要分家!我不跟三哥過了。”
劉氏氣得笑道:“分家?你想分啥?”
青蓮認真地說道:“我就分養雞的竹園子。我喜歡啃雞骨頭。”
青山一個沒繃住,撲哧一聲笑起來;紅椒更是笑得撲到奶奶身上;張老太太也樂道:“這娃兒,咋想出來的。”
黃豆實在氣得不得了,怒道:“你們瞧瞧他,這還不應該打……”
一言未了,被劉氏喝住:“你還說!不是你哪有這回事?再敢齜牙,瞧娘不抽你!”
鄭氏覺得腿有些發麻了,對劉氏使了個眼色,道:“就讓青蓮給我做兒子吧,反正我才兩個兒子,加上青蓮也才三個。青蓮,分家的事就甭說了。你還小,就分了竹園給你,你也不會管哩!”
青蓮先是欣喜地點點頭,卻又不服氣地說道:“我會管。我都會數數哩。多少只雞記清楚就成了。喂雞我也會。”
黃豆忍無可忍,明欺他年小,質問道:“光喂就成了?雞食誰挑上山,雞屎誰挑下山?誰殺雞,誰賣雞……”
青蓮斬釘截鐵地答曰:“韓慶!”
可憐的韓慶,四少爺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了。
黃豆張口結舌地看著四弟,眾人轟然大笑,趁機岔開話,不再糾纏這問題,然后扶老攜幼地出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劉氏還準備將青蓮喚到自己身旁加以撫慰,鄭氏忙制止了她,又對黃豆使了個眼色,于是作罷。
果然,就見黃豆特地坐到青蓮旁邊去了,殷切地幫他搛了兩塊排骨,然后哀怨地盯著專注啃骨頭的四弟道:“四弟,三哥就打了你兩下,你也犯不著這么折騰人哩。咱們可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俗語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往后你在外邊被人欺負了,三哥肯定幫你忙……”
他嘮嘮叨叨地說著,青蓮又恢復了充耳不聞的神情,只專注于手上的肉骨頭,翻過來啃啃,翻過去又啃啃,根本不搭理他。
黃豆無法,只得丟下他,趕緊吃飯,下午還要去學堂哩。
葫蘆兄弟幾個吃過飯走后才一會,鄭老太太就帶著娘家嫂子并親家及侄孫女等人過來張家。
張老太太和鄭氏忙碌待客自不必說,就是劉氏也幫著支應。雖然住得不遠,親戚們一年里也難得這樣聚會,其言談親密隨意自是說不盡的。
下午散學后,青山葫蘆叔侄幾個又來到張家,加上板栗小蔥兄妹幾個、楊云華等人,好幾門的表親湊在一處,十幾個娃兒,熱鬧非凡。
葫蘆板栗等人先在西廂書房完成夫子所留課業,然后才出來玩耍。
黃豆心里還惦記著青蓮,只是黃夫子留的課業多,因此他是最后一個出書房的。
出來后,只見外面天色微暗,正屋、東西廂房的廊檐下都點了燈籠,橘黃的光芒閃爍,給院中樹木傾瀉一層朦朧光暈,加上小兒清脆的說笑聲,別有溫馨意味。
黃豆愛玩的脾性,立即心中雀躍,循著聲音找到正房西偏廳,就見地下坐了好些小娃兒,正說得熱鬧。遂笑嘻嘻地擠到兄弟們中間,隨便拉了個小板凳往屁股底下一塞,問他們說啥。
小青蓮坐在大哥葫蘆膝蓋上,見他過去了,扭頭不理他。
葫蘆知道四弟還在生氣,便低頭對他道:“你死也不說三哥打你的事,那算啥有出息?躲到姑姑家,是最沒出息的了。你該多練武,把身子練得壯壯的,讓三哥不敢打你,那才是真出息哩!”
黃豆見大哥教四弟對付自己,還沒來得及哀怨,就聽板栗接道:“對!最好能練得比你三哥還厲害,把他打得不敢齜牙,他往后就不敢欺負你了。”
“板栗表哥!”
黃豆怒視板栗——有這么教小娃兒的么!
小蔥跟幾個女娃兒坐在一塊,正在縫制一樣奇怪的物事,她聽見黃豆話音不滿,拔出針,一邊扯線一邊抬頭問道:“咋了,葫蘆哥跟我哥說得不對?”
不待黃豆回答,轉頭又對青蓮循循善誘:“青蓮,就該這樣。兄弟姊妹們,那吵嘴打架就跟文斗武斗似的,你咋能跑哩?逃跑的是孬種。他無事端端地打你,你要么就跟你爹你娘說,要么就跟他對吵對打。”
她說著話,手里兀自不停地穿針引線。不過,那捏著縫衣針的手勢,倒跟捏著根銀針似的,看得劉蟬兒直咧嘴。
青蓮很有自知之明,望望黃豆,把小臉一垮道:“打不過三哥。”
小蔥溫柔地安慰小表弟:“那也不要怕。今兒打不過,明兒接著打;明兒打不過,不是還有后兒么?橫豎你還小。屢敗屢戰,總有一天把他打趴下,你就能耐了。”
黃豆聽了大表姐柔聲細氣的話,再看看小青蓮盯著他骨碌轉眼珠,仿佛在掂量這話是否可行,不由心里直冒寒氣。
板栗又加了把火:“你不跟大舅舅說也就算了,還傻乎乎地跑出來。要是在外面走丟了,或是叫山上的狼拖去吃了,我瞧你哭去吧!不對,狼把你吃到肚子里,你想哭也哭不出來了。”
紅椒也教唆道:“晌午你不是說分家么?你們家的東西都有你一份,你要是不回去了,那不是把那些雞鴨啥的,全都讓你三哥得了?你傻呀,干這么虧本的事!”
聽了這話,青蓮終于動容,果然覺得自己有些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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