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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鎮痛苦地呻吟著,一邊無力罵道:“快……送少爺……去醫館……胳膊……”
大家聽他聲音不對,都慌了,只得丟下狗,圍著他查看。
這一看,驚出一身冷汗:只見這道上有兩塊坑洼,趕車的路人找了幾塊大石填在中間,胡鎮摔下來,正好胳膊肘撐在石頭上,撞得鮮血淋漓,模糊一片。
這還不算,胸前也被狗咬了一口,雖不知傷勢如何,但那件淡紫刻絲藤紋云錦外袍卻被扯裂開來,依稀有血跡滲出。
七手八腳的,幾人想扶胡鎮起來。
哪知才一動,他就慘哼起來,咬牙叫道:“狗才……想疼死少爺?快去……弄輛車來。”
原來,他大腿骨也摔壞了,根本無法再騎馬。
眾人發愁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要上哪去弄車?
若是耽擱久了,一是怕少爺受不住,再者,也不能把少爺留在這黑咕隆咚的半道上等著。
因為,等狗跑遠了,四周安靜下來,眾人便感覺這周圍陰森森的。借著微弱的星光細一打量,前后都不靠村,兩旁都是荒野田地,黑黢黢望不到盡頭。
一個隨從立即吩咐道:“胡周,你去前面村里,找那像樣些的人家,弄輛車來更好;若不能,就……就一定要想法子弄一輛來。一個村,總會有人家有車的。多給他們銀子就是了。”
胡周急忙答應了,跳上馬背揚鞭疾馳而去。
這里,剩下三個人小心翼翼地將胡鎮挪到道路旁邊的草地上,一個隨從脫了外衣墊在地上,再把少爺放在上面,又撕開衣襟下擺。幫他簡單包扎。
這中間,胡鎮不住呻吟,又痛罵那兩只狗,只是沒有力氣,這痛罵缺了氣勢,變成了嘮叨。
隨從們不住安慰他,一人道:“小的要去追上那狗,宰了它來給少爺下酒才好,又不敢丟下少爺在這黑地里。”
另一人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誰不知你忠心?沒見少爺疼得不耐煩嗎?還只管啰嗦。去。瞧瞧少爺的白風怎樣了,先前為何發狂。一只狗都能驚了它,這畜生還真是廢物!”
那人忙過去將那白馬牽過來。然后提著燈籠上上下下一檢查,忽地叫道:“哎呀!這馬被狗咬傷了。”
另外一人湊近細看,只見那馬腹部靠近后腿的地方,一大塊皮肉被撕咬下來,血淋淋的。十分恐怖,另外前腿、后腿也都有狗牙留下的齒印。
他見了心驚不已:“這兩只野狗怎么回事,為何要攔路咬馬?”
提燈籠的人急忙道:“它們好像是在搶什么東西,大概嫌馬礙事,所以順嘴咬了它一口。”
那人道:“你去瞧瞧那邊路上,可有什么東西留下。我總覺得這事蹊蹺的很。怎會這么巧?”
提燈籠的人就去路中間查看。
胡鎮還在不住哼哼,一個隨從陪在他身邊。
忽然“嘩啦啦”一陣響動,那隨從急忙回頭。頓時毛骨悚然,對著曠野用變了腔調的聲音喝道:“誰?”
胡鎮嚇了一跳,氣得罵道:“狗東西,鬼叫什么?想嚇死你家少……”
接下來,他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再也罵不出來了。
他半躺在地上,頭靠在隨從身上。目光越過隨從,直直射向他身后——
只見在漫天繁星的映照下,曠野地里稀稀朗朗散布著幾個黑土堆,就算不能辨出是何物,猜也猜得出這是片墳地。
其中一個墳頭上趴著一個白影,好似女人側臥的樣子,正對著他們,還微微晃動,似乎沒有一點重量,飄來飄去的。
胡鎮先是一驚,再是摔下來疼痛,再這么一嚇,哪里還能支持的住,當場就暈過去了。
剩下的三個隨從也都嚇壞了,死活不敢過去瞧。
若是人多的話,還能結伴過去看看。可是,他們不能丟下少爺不管,至少得留下兩個人守著少爺,剩下一人,誰敢去瞧?
“胡四,你提著燈籠,你去瞧瞧!”長隨頭兒胡老大命令道。
胡四不住哆嗦:“胡……老大,還是不要……去了。保護少爺要緊。”
另一個人也小聲道:“老大,咱們最好不要分開,有事也能合力應付。咱們人多,守在一處,那東西真要是鬼怪,必定不敢過來。”
胡老大其實心里也害怕,聽他們這么說,再低頭看看胡鎮,便不再催促胡四,只守住少爺。
三人凝神戒備,死盯住那墳上的東西不眨眼。
忽然,胡四一聲驚叫,把手上的燈籠給抖掉地上去了,火光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原來,黑夜里,那白影忽然直立起來,如同美人扭腰般左右晃了晃,更發出嘆息般的聲音,在這空曠的野地里,格外清晰、幽寒徹骨。
明明三四月間,幾人先前還覺得春風拂面如同美人的撫摸,這會子卻是說不出的荒涼和凄切,好似深秋的蕭殺。
“蠢貨!快把燈籠點上。”胡老大大喊。
又壯膽沖著那墳頭上的東西叫道:“鬼東西!你敢過來,胡大爺剁了你!”
回應他的是一片死寂。
抱著胡鎮的那個隨從忽然側耳小聲道:“你們聽,她……是不是在哭?怕是個冤死女鬼。”
很不幸的,胡鎮剛好幽幽醒轉過來,聽見這句極輕的、耳語般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混世魔王渾身一激靈,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那墳地,見那白影居然站起來了,頓覺毛骨悚然,急促地短叫一聲“啊”,就再次暈過去了。
眾人以為他剛醒過來,看見白影心中害怕,這才叫喊,黑暗中根本不知他又暈過去了。
胡老大便喝道:“你胡說什么,哪有哭聲?老子怎沒聽見?看嚇著少爺。”又彎腰低頭對胡鎮道:“少爺別怕,小的們守著少爺,那東西不敢過來。”
胡鎮根本不應聲。
抱他的隨從忽覺不妙,抖手探向他鼻端,覺得還有些溫熱氣息,方才沉下一顆心,不由得跟抱兒子似的,摟緊了他,再也不敢出聲了。
想想還覺不放心,對胡老大道:“你倆靠近些,咱們一定要守緊少爺,等胡周回來。”
胡四已經哆嗦著拾起燈籠,再次點著了,一邊道:“胡周去了這么久,該不會……”
余下的話他不敢再說,怕胡老大罵他。
可是,胡老大聽了,心也直往下沉:若是胡周出了事,難道他們要一直耗在這里?
其實,根本沒過多久,因為他們守著個傷患,旁邊野墳地里還有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上不巴天、下不巴地,自然覺得十分難捱。
越是害怕,越是疑心。
他們三人不時聽見各種異響,似哭,似笑,又似竊竊私語聲,又似風吹草動聲,一片寂靜中,曠野中所有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扭曲,就連聽著身邊同伴的呼吸聲,都好像有些異樣,恍如那白影飄了過來,在耳邊吐氣呵聲,跟他們耳語。
幾人雖然精神緊繃得隨時要失措,卻死也不敢再說出來,只怕是自己膽小,因而恍惚疑惑,旁人并不一定真聽見這些聲音。
說出來被笑話是小事,要是嚇著了少爺,就算今晚不被嚇死,回頭也要被少爺打個半死。
殊不知胡鎮又醒了過來,他也聽見諸如“嘩啦”“嗚嗚”等輕響,猶如芒刺在背,根本不敢再抬頭去看那墳地,也不敢出聲,借著裝暈,把頭埋在隨從的懷里,仿佛他不是個小廝,而是妓院的頭牌姑娘。
這也未嘗不是好事,他只顧害怕,居然把身上的疼痛給忘掉了,或者說,根本顧不上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候,也許是一會工夫,那白影又倒下去,七繞八繞的,繞到墳堆后面,只露出一截頭部,定定地對著幾人。
胡老大等人緊盯著它不眨眼,額頭上汗水卻不停地往下流。
正不得開交的時候,遠處傳來轱轆滾動聲,胡老大大喜道:“有車來了!”
胡四還不信,哆嗦著問道:“真是車?”
胡老大罵道:“你耳朵聾了,連車響都聽不出?哼,等人來了,老子過去瞧瞧是什么鬼東西,敢在胡大爺跟前弄鬼!”
一邊說一邊對墳地里看,以為那白影聽見了,一定要落荒而逃。
胡四卻跺腳道:“祖宗,你小聲些。叫它聽見了,跟著咱們回去了怎么辦?”
胡老大又想罵他,可是看看那紋絲沒動的一團白影,到底沒敢再罵。
他可不想被鬼纏上身。
隨著車響聲越來越大,還夾著人說話聲,幾人膽子也大起來,期盼地望向前方。盡管道路那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可心里就覺得看見一輛車駛過來了。
也因為那白影雖然嚇人,卻一直沒飄過來,這時候又來了人,他們就丟開不理,只顧看向車行來的方向,真是望穿秋水。
可是,胡四不經意間轉頭對墳地那邊一看,不禁大叫道:“鬼……鬼……哪去了?”
一邊東張西望,只怕那白影已經來到身邊,就站在自己背后,自己一轉頭就能看見一張慘白的臉。
胡鎮先聽見人來,心里松泛了許多,再一聽鬼不見了,心立即又提了起來,裝暈也裝不下去了,那身子跟篩糠一樣,不住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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