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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黎章,帶領手下疾奔了一天多,才趕回了蜈蚣嶺。
如今,眉山內只駐扎了兩支人馬:一是嚴克副將軍,率一萬人馬駐扎在原來中軍營寨;另一支人馬就是黎章及其屬下――駐扎在西北的蜈蚣嶺。
其余大軍,除了顧澗親率五萬人駐守在眉城外,剩下的都撤出眉山,散布在岷州各地,一邊操練一邊耕作務農。
蜈蚣嶺,地處眉山西北,距離眉山主戰場稍有些遠,并不在兩國邊界,偏向于靖國境內。若是敵軍從七里灘一線進攻,威脅眉城,這支人馬根本救援不及,不知黎章因何選擇此處駐守。
胡鈞和汪魁作為黎章的手下,也留在這里。
蜈蚣嶺一帶稀稀落落生長了不少橡樹,山嶺彎彎曲曲,盤旋圍繞,朝北環箍出一個寬闊的山谷。
兩年來,黎章除了練兵,還帶領手下軍士在山谷中開墾了幾千畝田地,并挖掘了四五個湖泊,聚水澆灌作物,并養魚蝦。
為此,他特意聘請了當地有經驗的百姓在此教導軍士,植樹護林、種田養殖,把這荒山野嶺變成了富庶的村寨。
在山谷東南出口處,有一個巨大的湖泊,縱橫數里寬,湖面波光粼粼,一望無際;而在此湖的南邊,另有幾千軍士正揮舞著鐵鍬和鋤頭,在挖另外一個湖泊,胡鈞在一旁監工。
他四處巡視了一番,仰面看了看日頭,叮囑手下加勁挖,他則向山谷北面走去。
那里,有綿延的綠色田野,旱地里種著小麥。田里種的是紅蘿卜和白菜等作物。
在一片綠色的蘿卜地里,林聰正帶著幾十個軍士在挖蘿卜。
“林兄弟,這紅蘿卜都要挖出來了?”
看見林聰,胡鈞眼睛一亮,腳步都輕快不少。
林聰直起腰,沖他微微一笑道:“對呀,已經到時候了。再不挖,等天暖了,都要爛了。”
胡鈞跳下壟溝,來到她身邊。一邊幫忙扯蘿卜,一邊道:“我最近老覺得迷糊,好像做夢一樣。明明在打仗,怎么轉眼就種田了呢?瞧這地方,被咱們整得跟個世外桃源似的。當初我還笑話黎將軍呢!”
林聰聽他提起哥哥,也不說話,只是笑。
胡鈞繼續道:“若不是每天早晚操練。我都要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他難得地絮叨起來,神情很是愉悅,順手將一窩紅蘿卜秧苗一把握住,使勁一拽,連根帶土扯起一大塊,又是磕又是敲。想把粘在蘿卜上的土弄掉。
林聰見了直搖頭,輕笑道:“將軍圖省事,一把拽起來。還要費工夫折騰,正所謂‘欲速則不達’。不如一根一根地扯,扯出來的蘿卜又干凈,還不容易扯斷。”
胡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干這個不在行,所以黎將軍才分配我挖湖。若是讓我種地。沒準什么也收不到。”
正說著,忽然旁邊一陣喧鬧。原來是一只兔子躲在田里偷吃蘿卜,被軍漢們抄出來,四五個人圍追堵截,終于將可憐的小家伙逮住了。
一個軍漢提著那只不住掙扎的灰兔,跟身邊同伴商量是紅燒還是烤兔,引起哄笑陣陣。
林聰含笑看著這一幕。
胡鈞則盯著林聰的側臉打量,暗道,林……姑娘若是換上女裝,會是什么樣子呢?
林聰轉頭嘆息道:“這兔子,為了填飽肚子,如今葬身此處……”
忽見胡鈞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不知在想什么,便疑惑地眨眨眼。
胡鈞微覺臉頰發燒,忙低下頭去。
好一會,他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山巒,心中漾起一縷柔情,輕聲對林聰道:“林兄弟,在這地方,我每天都覺得開心和歡喜;晚上睡覺也特別踏實安心;早上一睜眼,總覺得有好事等著我一樣,心情像要飛起來。你呢,你可有這樣的感覺?”
林聰怔住了,陷入迷茫中。
這地方再好,也比不上清南村,比不上桃花谷。她雖然暫時覺得安心,卻并沒有胡鈞那種強烈的感覺,相反,她時刻渴望著,要從這里走出去,然后迎來張家的崛起,重回清南村。
胡鈞靠近她,輕聲問道:“林兄弟,等仗打完了,咱們就住在這里好不好?咱們在這娶媳婦、生孩子,過世外桃源的生活,好不好?這地方可是咱們親手建成的。”
在這里生活?
當然不。
她雖然不知自己的歸宿在何處,不知能不能重返桃花谷,但是,她肯定不會在此地生活一輩子。
她有很多的事要做呢!
胡鈞聽不到她的回答和響應,不安地問:“林兄弟,你不喜歡這地方?”
林聰見他期待地看著自己,忙掩飾地強笑道:“這個……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清呢,誰知會有什么變化?”
不自覺地,她眼前浮現泥鰍清秀的面龐和李敬文實誠的笑臉。
曾經那么親近的兩個人,如今還不是天各一方,更何況,眼下他們身處戰場,連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住,還談什么定居。
胡鈞見她癡癡地望著北方,神情大非往常可比,忽然心里很難受,追問道:“要是我們都活下來了呢?你放心,既然以前能活下來,以后我們也照樣能活下來。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林聰收回目光,看向面前這個少年將軍。
他越來越明顯的愛慕讓她疑惑不已:難道他真的發現自己是女人了?還有更多嗎?
長久的接觸,她知道胡鈞品性高潔,絕不是那種輕狂鄙薄之人,是以并未擔心他會對自己不利。
只是,即便最后他們都活了下來,她也無法陪他在這里。
他不知道,她藏了多大的心事,不僅僅是女人。還是個被通緝的女人,是流犯,被皇帝抄家流放的罪犯!
想起過往,林聰心中一寒,忽然問道:“胡將軍,聽說西北戰場也曾經有個胡將軍呢。那時元國剛來進犯,皇帝封他為鎮北將軍。我先前還以為你跟他是一家子,猜你不是他兒子就是侄兒呢!”
胡鈞被她忽然轉變話題弄得一怔,好一會,才淡聲道:“我可沒那福氣。”
言罷。蹲下身子繼續拔蘿卜。
林聰卻好似勾起了興趣般,自顧自地說道:“聽人說,這個胡將軍還真有個兒子。綽號‘混世魔王’,那是吃喝嫖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名聲大的很……”
胡鈞霍然站起身,將手上一把胡蘿卜用力往地壟上一摜,緊繃著俊臉。對著林聰生氣地喝道:“這樣一個人,你怎能把他跟我想在一塊兒?天底下姓胡的多了去了,難道我姓胡就讓你想起他來了?”
林聰正沉浸在仇恨的回憶中,被他猛一喝斥,雖然驚醒過來,卻還轉不過頭腦。
軍士們正忙著將綠纓紅莖的蘿卜碼在筐內。挑去湖邊清洗,忽聽將軍發火,都不知怎么了。停下手中的活計看過來。
胡鈞不耐煩地揮手道:“忙你們的去。”
軍士們便不敢再看,低頭干活。
胡鈞似乎也覺得自己失態,靜靜地站著,望向南方的湖面:那么寬,那么廣。等到滿湖都是青荷與菱葉,再點綴無數荷花的時候。該是“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畫面了!
目光上移,蜿蜒曲折的蜈蚣嶺如同一條長蟲,俯視著山谷中的一切。
“林……兄弟,等打完仗了,咱們就住在這里吧。這里樸素安靜,遠離紅塵和喧囂,沒那么多陰謀與詭詐,多好啊!你難道不喜歡嗎?”
胡鈞用夢一般溫柔的聲音,喃喃地念道。
他不想回去了呢!
林聰覺得,這一回,他的聲音充滿誘惑,幾乎想要沖口答應他,那嘴唇卻怎么也張不開。
就在這時,金富貴從遠處田埂上跑來,狐疑地看著靜靜立在田間的胡鈞跟林聰。
他不喜歡這個胡將軍,非常不喜歡。
林聰出聲問道:“有什么事,富貴?”
金富貴抱拳道:“林隊長,黎將軍回來了,讓隊長去見他。”
林聰一聽,忙拍拍手道:“知道了。你那邊忙完了?那就在這邊盯著,讓他們今天把這些蘿卜收完。我去了。”
金富貴忙答應。
林聰轉身又跟胡鈞告辭。
胡鈞瞄了她一眼,道:“我也去。看看黎將軍可帶來什么消息。”
林聰看看遠處喧囂的工地,欲言又止。
胡鈞道:“放心,我已經交代妥了。”
兩人遂默默地穿過田野,往西南行去。這里有大片緩坡,山邊蓋了不少竹木吊樓,下面養牲口,上面住人。
軍士牽來馬,兩人翻身上去,直奔半山腰的山寨。
一路上,林聰都在猜測,不知哥哥找自己有什么事。
算起來,她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過黎章跟黎水了。
當初,那個林指揮不懷好意地試探,提醒了他們兄妹,自此格外謹慎:黎章將林聰調離身邊,不讓她跟阿水朝夕相處,自己也輕易不去召見她,卻對她委以重任。
林指揮使因為那“蛇纏腰”毒瘡被引發,終于不治身亡。黎章又打聽出跟他來往密切的兩個軍士,卻沒動他們,只讓魏銅暗中派人盯緊了,想要順藤摸瓜,找出背后的主使者。
從此,林聰就將自己隱蔽起來,暗中關注著這一萬將士。也因此,她跟胡鈞和汪魁相處的機會大大增加。
兩人穿過一排又一排簡易農舍,來到山寨中央最大的一棟院落。共兩進院子,院墻是用石塊砌成,房屋按正房、東西廂房的格局建成,外墻也是用石塊砌就,里面隔層則都是木板,樓上也是如此。
這里守衛森嚴,前后共有幾百軍士,與山頂上的崗樓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