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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子沉吟了一會,才道:“菡兒有這份心當然好。可你也該明白:朝中文武分列,天下士農工商,各人專司一職,方才井然有序。你既非邊關將士,又不曾學過醫,去了眉山,未必能幫上忙。若是因為不通醫理,壞了秦大夫的事,那時更糟。還是不要去添亂的好。”
秦楓也笑道:“周姑娘,我醫學院選拔去西南的學徒,最少也要學醫三年以上,不是隨便什么人都派去的。”
林聰也趕忙道:“周姑娘心系西南將士,在下替他們謝過了。姑娘還是安心在書院求學。等姑娘學業完成之時,西南說不定就平定了呢!”
三老太爺則斥她胡鬧,又說剛認了爺爺,正該好好陪老人家,替父盡孝云云。
周菡聽了眾人的話,個個都說的有理,她也知道自己回去并不能幫上忙,禁不住就一陣惆悵。
為什么心頭就是放不下呢?
周夫子見她神情郁郁,一副小兒女心思重重的模樣,心中一動,溫聲道:“不管有什么事,先放下,把學業完成再說。行事不可半途而廢。爺爺也舍不得你,就不能陪爺爺多住些日子?”
周菡聽了點頭,低聲道:“爺爺……”
把頭埋在他懷里,再也抬不起來了。
正是舊愁才去,又添新煩!
不管如何說,周夫子今兒七十大壽,連皇上都派人來恭賀,又認回了孫子孫女,老人家高興自不必說,連故交親友、書院學生,乃至于清南村的人都喜氣洋洋,一派熱鬧景象。
林聰心里也替周夫子高興,暫拋開西南的軍務。歡喜地坐了席位吃壽宴。
主持壽宴的是鄭青木,他看見林聰,好險沒失態,被黃瓜一把拉住,才裝作沒事人一樣,特意將林聰安排在跟黃瓜、黃豆、秦瀚等人一桌。
正說笑間,周篁跑過來,硬是將黃豆擠開,自己跟林聰挨著坐,說是要向林隊長了解“西南戰事和將士疾苦”。不住地用言語試探林聰,想知道他三姐姐周菡到底惦記軍中誰。
林聰看著這孩子一本正經的模樣,十分好笑。咬死不松口,說來說去都是她跟周姑娘同來湖州相識的經過,其他一概不知。
她怕說出黎章引起有心人注意。
周篁疑惑極了,用小舅子看姐夫的挑剔眼光將她上下打量好一會,然后若無其事地用言語套問她家鄉出身以及家中有何人等。聽得黃豆和黃瓜又驚又笑,又不敢插嘴。
林聰被這小子弄得受不了,就想逗他一番。
當周篁問她在軍中呆了幾年時,林聰答說三年多了。
周篁就做出敬佩又感嘆的樣子道:“可苦了林大嫂了。她一個女人家,又要照顧公婆,想必很不容易。”
這是試探林聰成親沒有。
若是成親了。自然會附和他這話;若是沒成親,則必定會跟他解釋:在下還沒成親呢,哪來的林大嫂。
林聰便故作傷感地說道:“可不是嗎。在下離開的時候,媳婦還挺著大肚子呢!如今孩子怕是都會跑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唉,我這個當爹的,實在是慚愧!”
低頭做沉痛模樣。
周篁一呆。剛搛的一筷子青筍就那么掉在面前的桌上,兀自不知。只顧怔怔地看林聰。
他竟然成親了?
林聰抬頭,看著發呆的少年奇怪地問道:“周少爺,周少爺?你怎么了?”
周篁驚醒,忙對她展顏一笑,道:“林大哥雖然愧對妻兒,然將來對兒孫說起這段經歷,豈不豪氣干云。只是小弟沒想到,林大哥如此年輕,就已經成親生子了。”
林聰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還不是家母,她心急抱孫子,所以就早早地幫在下成了家。”
周篁點點頭,低頭專心吃菜――既然林隊長成了親,那他就沒必要再操心了。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三姐姐一向胸襟開闊,應該不會因為他而沉淪的。
黃豆在一旁聽了兩人對話,憋得臉色紫漲,他不敢喝湯,也不敢吃辣的,只好不停地揀花生米吃。
卻還是出事了――當他聽到林聰說“家母心急抱孫子”的話,一個不小心,把一粒花生米囫圇吞了下去,差點嗆入氣管,咳嗽了好半天才停,嚇得再也不敢分神。
黃瓜則始終俊臉含笑地看著林聰,今天他神采格外動人。
林聰逗弄了周篁一番,將他驚退,才安下心吃酒菜,報應就來了。
周篁說起來湖州的行程,算了算日子,他比林聰還早來一日,卻晚到了,“若不是今天早上救一個落水的女子,耽擱了些時辰,小弟就比林大哥早來一步了。”
眾人都好奇地問怎么回事。
周篁道:“是一個女孩子,被人退了親,想不開,就跳了河。我救她上來,很是說了她一通。唉,原先總覺得三姐姐行事不拘常理,如今想來,她這樣才好――三姐姐肯定不會為了被人退親而輕生的。”
黃瓜面色有些異樣,杏眼閃了閃,問道:“可說了是誰家的?”
周篁道:“就是這下塘集的。我跟默兒把她送回了家,才來清南村。這才遲了一步。”
黃豆迅速地瞄了林聰一眼,招呼眾人吃菜,一邊笑道:“你做了好事,會有好報的。來來來,快吃菜,上菜的又來了。”
他才岔開話題,誰知田遙卻接道:“別是黃秀才家的吧?泥鰍哥哥不是要跟他家退親嗎!”
周篁想了一下,點頭道:“好像是姓黃。怎么,原來退親的男方是你們村的?這家人怎么能這樣言而無信呢?”
田遙接著說了些什么,林聰已經聽不見了――她震驚不已,腦中轟然炸響:泥鰍,竟然退親了!
心底泛起莫名的喜悅。
緊跟著,又覺得情形很不妙。
她和泥鰍之間,已經鬧了好幾場了。每一次,都牽扯上旁人。可是這一次不同。他爹娘已經幫他下定了,這時候退親,又是剛中進士之后,可想而知會落下多大的話柄。
到底是什么在支撐他?
他獨自面對家人的不滿和世人的指責,而她,并沒有給他任何承諾,甚至,她短期內都不能以張靈兒的面目現身人前。
渾渾噩噩地吃完酒席,林聰跟秦楓去向周夫子告辭,正碰上一位老書生來找周篁。
是下塘集的黃秀才。
他是來向周篁致謝的。謝他救了跳水輕生的女兒。
當著列位書院前輩和書生學子,他并未避諱女兒輕生的緣由,直接向周夫子解釋了事情經過。又沉聲道:“既然新科進士看不上小女,晚輩也不能厚顏攀附,這就去劉家退親,免得落個糾纏不休的名聲。”
原來,泥鰍雖然對黃秀才說了一篇話。并跪求他退親,黃秀才卻沒有答應。親事沒退成,泥鰍也沒有成親,直接上任去了。黃家先還瞞著女兒,誰料前天到底還是讓她知道了,遂羞憤自殺。
聽著大家斥責劉水生枉讀了圣賢書。卻背信棄義等語,林聰再也呆不下去了,扯著秦大夫匆匆離開周家。
真正是千夫所指!
林聰心底一片冰冷和恐懼。她面對萬千南雀敵軍的時候,也沒有產生這樣的無力和絕望,泥鰍哥哥到底哪來的這勇氣?
他已經堵上了自己的前程。
若是此事被御史知道,上奏彈劾,他可就完了!
秦楓看著失魂落魄的林聰。嘆了口氣,知她此時心緒不寧。遂安排她歇息,不讓人去打擾,連云影也是晚上才去看她的。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鄭青木帶著黃瓜和黃豆來送秦楓,當然,也是為了送林聰。
周菡也跟著去了。
各種殷切叮囑和期盼的神情,也無需一一贅述。
林聰注視著舅舅和表弟,好一會,又抬頭看向小青山方向,然后神情堅定地翻身上馬,和秦楓等人策馬而去。
永平十八年春夏,西南軍中爆發瘟疫,一月之內,數千人染病,幸得秦楓等醫學院的大夫不辭辛勞,多方、多次嘗試,反復試驗,才尋得有效藥方,進而又制成丸藥,才遏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五月初,南雀國,孔雀城王宮一間大殿內,青鸞公主看了軍中情報,頹然對南靈王道:“叔父,靖軍已經制住瘟疫了。”
南靈王皺眉道:“如今,只好用最后一招了。唉,這顧澗竟然……”
青鸞公主道:“顧澗可是謹慎的很。”
還有那個人,兩年來,他怎會沒準備!
南靈王嗤笑道:“可他也膽小。何霆不在了,怕什么?”
接著,又憤憤地說道:“何霆那老匹夫,莽牛一樣的人,怎么臨死出了那么一招,害得公主被擒、本王受辱,如今想來還是氣不順。”
青鸞公主眼光迷茫,這事她想起來也覺得像做夢一樣。
“叔父不必過于自責。何霆的計策并不算高明,不過巧合罷了。首先,他一反常態,兵行險招,出乎叔父意料之外;其次,便是執行這險招的三個人,都是初露頭角的新進,又機智過人,若是派其他將軍去,斷不能有此成果;第三,也是侄女任性,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她忽然仲怔不語,只覺不對勁:便是她任性,以溪頭鎮的布防,以阿里將軍的智謀和武功,怎么也不應該被只帶了幾個人的黎章得手才是,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呢?
她哪里能想到,這一切都是因為黎水和林聰這兩個女子,裝作侍女靈兒和小雀的模樣,將她騙了出去,否則的話,黎章和胡鈞便是長了三頭六臂,也不能擒公主、殺阿里;又因為公主被擒,阿泰將軍調出黃龍洞中三千軍士,黎章得了這個空隙,才又燒了糧草。
這其中的關竅和巧合,一環套一環,任她想破腦袋,也無法想通。
然而,這樁懸案的謎底只有三個人知道,是永遠不會面世的了,青鸞公主只能自責自己任性了。
下章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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