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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畢,周夫子對板栗道:“王爺剛剛回來,想必有許多俗務要處置;老朽兄弟骨肉才聚,也有許多話要說,就不挽留王爺了。”又轉向張大栓等人,“大栓、長河、趙三,多謝你們一回來就先來看望我這把老骨頭。他日有暇,咱們再行敘話!”
眾人聽了,忙都起身告辭。
只有板栗故意叫道:“周爺爺,晚輩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你老人家就要趕我走?我原準備在這吃晌午飯的!”
大家聽了一愣,都大笑起來。
周夫子一本正經地答道:“晌午飯是不成的了――沒準備。王爺還是請回桃花谷吃去吧。不然,這里多添一份,那里卻剩下了,你娘知道了,豈不要罵你靡費不知儉省?”
眾人更是笑不可仰。
這可不是簡單玩笑,這是打趣板栗當年在皇上面前算賬的那檔子事,如今已經傳得天下皆知了。
板栗也忍俊不禁,說如今天氣寒冷,剩菜不會壞,倒在一塊煮了,叫做“大雜燴”,味道美的很。
眾人更笑。
五柳先生道:“王爺這性子實在合在下脾性。本想就跟了王爺去桃花谷的,想必那里也是人潮洶涌,還是改日再去吧。”
板栗立即道,等空閑一點,他一定備了酒菜來請五叔。
“好了!”張槐對兒子道,“夫子親人團聚,定有許多話要說,奔波這么些日子,周三伯父也該歇息,咱們這就告辭吧。”
板栗這才正容告辭,周夫子親自送出來。
外面卻飄起大雪來,雪片跟趕趟似的,紛紛揚揚、層層密密,落在房頂、樹梢上,簌簌輕響。遠處的田野和近處的村莊、背后的山巒都連成一片,世界忽然就安謐下來,板栗心頭莫名放松:就是這種感覺!
他微笑回頭,對周夫子躬身施禮道:“周爺爺請留步!等晚輩將俗事安頓了,再來拜會。”
周夫子含笑點頭。
板栗又對周篁瞅了一眼,笑問道:“篁兄弟上次在京城是不是落下什么東西在我房里了?”
周篁一驚。詫異道:“哪有這回事?小弟并沒有丟東西。”
板栗揚眉道:“哦?”
周篁肯定地點頭:“嗯,沒丟!”
眾人不知二人打什么啞謎,不解其意。
板栗也不再說,笑著轉身去了。
村路上,大隊人馬正等著。張家祖孫便上了車,再不停留,直奔桃花谷。
這一條進山的路。原來只有張家人和張家佃戶走,如今沿途山邊添了不少人家,都是張家被抄后搬過來的。這一帶的山也都是張家的,大多種的是橡樹,只路邊山坡上種的是各種果樹或者竹林。
原來,這橡樹有個特性:秋天,那樹葉枯黃變紅了,也輕易不會落。萎縮成一簇掛在枝頭,風一吹便嘩嘩響。近看是枯葉,遠遠看去。滿山棕紅的樹葉連成一片,加上才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竟是形容不出的妙!
板栗微笑著。心里越發覺得喜歡,很想下車跑回家。
可是,道路兩旁依舊站滿了人,大多是熟悉的面孔,頂著大雪、滿臉敬畏地看著逶迤而來的車駕,好些村里人也都跟了過來。
板栗一路頷首致意,很快至桃花南面谷口。林大爺門前,老宅管事吳成早已率眾在此迎候。
谷口的房屋修整擴大了不少,單是院門口的門臉房就三開間,門匾上書“桃花谷”,中間是穿堂,兩邊才是守門人值守處。里面是三進的大宅院,不僅住了林大爺一家老小,還有十來個護院。
這座院落正卡在谷口,東西兩邊是一丈來高的石墻,一路往山上延伸,將整個桃花谷圍了起來。原先是沒有這道墻的,因兩年前張家平反收回桃花谷時,不及安排人手看管,就有人進谷偷烏龜,后來才砌了這道墻。
板栗四下打量,一邊揮手命吳成等人起來。
車駕從穿堂進入大院內,只見西面沒有蓋廂房,卻開了一道門戶,通入桃花谷。
進去后,谷口沉靜的湖面,東坡的綠竹,西山的橡樹林,以及那蜿蜒奔流、“嘩嘩”輕響的山溪,一齊撲入眼簾、灌滿耳鼓。另外,在湖西龜巢山頂上,林木深處透出白墻黛瓦、斗拱飛檐,那是張家新建的祠堂。
當板栗把目光投向谷中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高大的野桃樹,枝干隨意虬曲延伸,一派天然。可這片天然的林子里,眼下卻掛滿了紅燈籠和彩綢,將落盡樹葉的枯林妝點得春意盎然,伴著天空飄落的雪花,確實亮眼,但是,卻極不順眼。
板栗甚至覺得很刺眼,那火焰般的大紅燈籠刺得他兩眼微瞇、心神驟然緊縮,當即沉聲喝道:“把這些都摘了!”
魏鐵嚇一跳,急忙往后傳令,命人把這些燈籠和彩綢都摘了。
這是吳成布置的,聞聽王爺不喜,慌忙要帶人去摘。
因車駕已經進去了,他身為老宅管事,又要趕上前去候命,一身難分兩處,急得團團亂轉,忙吩咐一個漢子:“去告訴林大爺,讓他馬上帶人進來把這些燈籠什么的通通都摘了。”
那漢子答應著飛奔而去。
吳成這才擦了把汗跟上來。
劉黑皮見了他忙催:“吳大哥,快點!前面要到了!”又低聲嗤笑道,“吳大哥在山上當了那么些年的大管事,怎么今兒糊涂起來?秋冬樹木干枯,你在樹林里掛燈籠,要是有個閃失,你擔當的起?再說了,這好好的山谷,叫你這么一弄,跟戲園子差不多了。”
吳成臉色紫漲,低聲道:“我……這不是想弄得喜氣些么……”
當下不再談此事,遂加快腳步,趕往老宅門口,玄武王車駕已經到了。
此時,青麥黃麥率一干護衛男家仆頂著大雪在院外翹首迎候;三院內,喜姑姑率十幾個媳婦丫頭在垂花門前迎候;劉黑皮、王忠、吳成、丁二、劉小四等人也紛紛上前。
頓時,早有人將準備好的各色煙花炮仗在空地上燃放起來,眾管家雇工仆人都跪下,齊聲恭迎老王爺和王爺回家。
漫天飛雪飄飄,各色煙花展放,滿耳的恭祝和贊美,板栗只覺一切恍然若夢,從抄家那會兒開始,他就在做一個長長的夢!
長出一口氣,抬腳下了車,抬頭打量這分別了六年的老宅:屋子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古樸而自然,不像豪宅,更像村居。
眼下,這村居的廊檐下懸燈結彩,布置得喜氣洋洋,倒像人家娶親的樣子。
正好笑吳成只會弄這些,忽聽身后有人嘆道:“可回來了!”
原來是張大栓,下車后顫巍巍地踉蹌前行,對著分別六年的老宅,不住淌眼淚,兩個護衛急伸手攙扶。
板栗忙上前接過來,跟著張槐也下了車。
“闔家上下,一律大賞!”張槐對吳成吩咐道。
“謝老王爺!”吳成領著眾人謝賞。
隨后,張家祖孫進入大門,青麥黃麥兄弟在旁跟隨。
外面,劉黑皮和王忠招呼裴縣令、村中耄耋以及張家至親;吳成、丁二和劉小四接引后面的馬車,有些引入前院,有些從角門穿過道引入三院,由喜姑姑等接住。
進入上房,張家祖孫略喘口氣,便各自忙碌起來:張大栓會親戚;張槐召見各管事;板栗則接見縣令等人,并一一致謝,并致歉:因才歸家,俗事繁雜,各項不便,特命劉黑皮陪同眾人前往村中酒家款待,待閑暇時再另備薄酒賠罪等語。
眾人都十分體諒,也不敢聒噪,略坐一坐就都告辭了。
半個時辰后,張家便清靜下來,只剩下幾個至親,是張老太太娘家兄弟,還有張家幾個遠房族親,也賴住不肯走;管事們也都按張槐的吩咐各自忙去了,板栗等人這才有閑暇去松散精神。
三院上房,鄭氏對內管事喜姑姑吩咐道:“讓她們小姊妹跟爺爺奶奶住第四進院子;王爺和玉米花生住三院,我跟老爺帶山芋南瓜住二院。”
喜姑姑聽了,略愣了一下,忙答應一聲,下去布置了。
這么安排,鄭氏是有準備的。
她想著若是板栗的親事順利的話,明年就能娶。到時候,讓小夫妻單獨住三進院落,玉米和花生挪出來也方便。
剛歇了口氣的紅椒等人聽了這個安排,立即就坐不住了,紛紛起身去第四進院子安置行李。
上房照例是張大栓老兩口住,紅椒和青蒜住東廂,香荽和綠菠住西廂。
“三姐姐,我一個人住這呀?怪怕的。奶奶讓我住她后面的暖閣里呢。我不如住過去算了。”
綠菠把西廂北邊的幾間屋子都看了,跑到南邊對正歸置行李的香荽說,她不想在西廂住了。
香荽詫異極了:“五妹妹不是最喜歡自己住的嗎,怎么要跟奶奶住了?你怕啥?不是還有閑雅陪你么!”
白果和桑葉聽了也奇怪。
綠菠扯著香荽繞到后面屋子窗前,指著窗外密密的樹林和樹梢頂上映出的山巒影線,道:“外面就是林子。這山里就住了咱們一家人呢!”
小臉上露出害怕神情。
香荽失笑道:“你為這個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