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內堂傳來一聲嘆息,只見胡志廉起身行走,背手來回兜圈,耳聽老婆哭哭啼啼,兒子哼哼哈哈,他自要嗚呼哀哉了。良久良久,胡志廉快步繞圈,始終一語不發,神態甚是愁悶。一名公子爺替他說道:“袁大人,您醫道精湛,華陀在世,這孩子的病究竟什么來由,您能道個分明么?”
那公子爺美目流盼,卻是一名美女打扮而成,不消說,自是瓊芳來了。她望著眼前一名年邁圣手,正是太醫院里資格最老的神醫袁川,八品頂戴。若非胡志廉是禮部侍郎,又靠著兄長胡志孝面子,決計請不動此人出面。
那袁太醫與瓊國丈相交多年,眼看胡志廉請來大小姐陪診,自也不好推托。他瞇起老眼,細細打量,只見面前兒童目光呆滯,口水流到嘴角,沿著下顎滴落,沾得皮裘黏呼呼地。袁太醫皺起眉頭,問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好多……”
“郝多?你不是姓胡么?”
那婦人忍住了淚,哽咽道:“袁大人,這孩子叫做胡正堂。”那袁太醫皺起眉頭,示意家屬莫要插嘴打擾,他伸指撥開那孩子的眼皮,左右瞧了瞧,又問道:“孩子,你今年幾歲?”
“好多……”
還是那言不及意的兩個字,袁太醫清了清嗓子:“你爹爹是誰?”
“好多……”
“好多爹爹?一共幾個?”
這哪里是問診,簡直是吃豆腐,胡志廉惱羞成怒,只是有求于人,卻也發作不得。袁太醫卻是臉不紅氣不喘,儼然再問:“孩子,爺爺不跟你打謎,到底好多什么?”
“好多鬼……”
“說清楚點,什么鬼?”
“好多,井里好多鬼…………”
袁太醫沉吟不語,解開正堂的衣服,全身上下細細去看,赫然間,伸指定向一處地方,眾人睜眼去看,驚見他后背有處小小的紅點。此時娟兒、蘇穎超也都過來陪診,房內連同胡家夫婦在內,一共五人,十雙眼睛眨了眨,心底都生出寒意。
胡志廉慌道:“大人,這……這是什么?”袁太醫嘆了口氣,搖頭道:“這是個難字。”
那婦人放聲大哭,一把抱住了孩童,叫道:“造孽啊!正堂,你到底怎么了?”
這癡呆孩子本來能言善道,更是說故事的好手,只因一日到小朋友家里玩兒,無意間說了個鬼故事,哪知便成了這等鬼模樣,也不知是給鬼壓了,還是給上身了,除了那個“好多”,十天半月說不出別的話來。卻讓一眾大人束手無策了。
方今中國醫術昌明,由內而外,療法獨樹一格,這太醫院更是中國醫道圣堂,內有兩名六品院判、十員八品御醫,這位袁大人出身世家,做過太醫院院使,更是當今京城第一耆宿圣手,要是連他也不能救,那是萬事俱往了。胡志廉滿面關切,懇求道:“袁師傅,請您務必救命,在下終身不忘恩德。”
袁太醫凝目望著那小紅點,口中喃喃自語,說道:“醫道分醫官、醫生、醫士,內含十三科,曰大小方脈、曰眼口齒耳、曰婦人瘡傷、曰咽喉傷寒、另有鐵灸、接骨、按摩……我做了三十年!這才成了首席太醫……”他不著邊際,越說越遠,胡少奶奶越聽越哀,孩子口水越流越多,眾人火氣也是越來越大。眼看胡志廉面色難看,瓊芳也不便插嘴,蘇穎超含笑便道:“袁大人,您到底想說什么?”
袁太醫斜目望向蘇穎超,見他英雄少年,腰懸長劍,倒也不敢造次,只咳了咳,道:“這位公子爺,老夫方才數了十三科,您卻聽了哪科可以治這失心瘋?”胡志廉聽了這話,已然掩面嘆息,胡夫人更是啜泣不已,蘇穎超搖頭便道:“大人這話倒不是了,天下瘋人所在多有,難道全都無藥可救么?”
袁太醫不多辯解,只吩咐了一名童子,道:“去把六爺請出來。讓大伙兒見一見。”那童子嘴角掛著笑,登時點了點頭,匆匆奔入廊中。娟兒與瓊芳對望一眼,二姝心下一奇,輕啟四張紅唇,問聲未出,忽聽走廊里腳步細碎,傳來陣陣鈴鐺響聲,好似有什么怪東西來了。
鈴鐺脆響,好似貓狗,娟兒茫然便問:“這位袁大人,六爺是只貓么?”
袁太醫豎指唇邊,示意噤聲,眾人靜了下來,忽聽門外有人喊道:“太爺…”一個黑影搖頭晃腦,晃蕩而來,聽他幽幽再道:“太爺……太爺……不要殺我礙”那聲音有如鬼哭,房門里胡正堂受了感應,登時呼應道:“好多……好多……井里好多鬼……”
兩人彼此唱和,有如孤魂配野鬼,眾人不由駭然。袁太醫嘆道:“這位六爺不是一般人,乃是嶺南趙醒獅趙爵爺的六弟,世家弟子。那年咱與四名名醫趕到大名府出診,便把這位老兄帶回太醫院,這許多年來一直照料著他。”胡志廉心下駭異,與老婆對望一眼,同聲問道:“他這模樣多久了?”
袁太醫掐指去算:“那年是庚午年,今兒是己卯年……”村須便道:“過了年,恰滿十周年。”眾人面色慘然,尖叫道:“十周年?”袁太醫嘆道:“您知道,這人本來連飯也不會吃,咱們細心照料,這才有了起色,現下他自己能下床走路,也能穿衣了!有時還會學貓狗叫……”
正說得高興,那胡少奶奶慘然尖叫:“我兒啊!你命途多舛呀!”說著直直對著墻壁沖去,便要撞壁自盡,蘇穎超眼明手快,袍袖拂出,已將她卷了回來。
那胡少奶奶腳步一軟,跌入了蘇穎超的懷抱中,放聲哭道:“我不要活了!你讓我死啊!”說著拼命往英俊少年懷里鉆去,又摸又咬,好似要撞死在他懷里才甘心。
蘇穎超滿面尷尬,人家的丈夫便在身旁,自己的情人也在房內觀看,如何能與這女子摟摟抱抱,當下袍袖一拂,將她推了回去,這次卻是朝娟兒飛去。哪知這位九華女掌門迷迷糊糊,不改往日性子,此時只顧瞧著胡正堂,竟不知胡家少奶奶朝自己飛來,猛聽砰地一聲,那女子撞在墻上,已然昏暈。
九華準掌門大為生氣,戟指華山首領,怒氣沖沖:“你干什么摔人家一跤?你還嫌胡家母子不夠慘?你的人性呢?”蘇穎超輕咳一聲,低頭飲茶,故做不知。那袁太醫哈哈笑道:“諸君莫憂,跌打損傷,屬金簇瘡傷兩科,下官最是拿手,再撞十次也救得活。”
胡志廉又恨又惱,恨不得往袁太醫、蘇穎超兩人腦門各賞一拳。他雙手掩面,咬牙道:“到底該怎么辦?連你們這些大夫也治不了,天下還有誰能幫手?”
袁太醫取出傷藥棉花,自替胡少奶奶擦藥,低頭說道:“別急。他這病不鉤兩生管,你們來太醫院,那是找錯了人。”眾人齊聲道:“找錯了人?”
袁太醫頷首道:“當年為了六爺的病,我走訪武林門派,什么崆峒武當、峨眉少林,全都踏遍了……據江湖耆宿言道,三十年前,朝廷有個死對頭,練有一門針術邪功,專能封鎖經脈,讓人瞬間瘋癲呆傻。那位六爺除了背上一處小傷痕,其余全無外傷,腦子也未受震蕩,可說與令郎病況如出一轍,我思來想去,他們當是為人所趁……”這話倒提醒了瓊芳,她雙掌一拍,道:“胡大人,你還記得那封信么?”胡志廉啊地一聲,忙道:“照啊!可別真是給人害的……”
眾人想起那封怪信的內容,心下均是一凜,胡志廉看到了希望,既有人會這門武功,必然有人能解。忙道:“請大人指點迷津,不管誰能解救小兒,在下重重酬謝”袁太醫搖頭嘆道:“這可有些難處,西天極樂世界,你要怎么找人?”眾人聞言,盡皆大驚,紛紛問道:“此話怎說?”
袁太醫黯然道:“這門武術很是邪惡,天下唯一能解的,唯有少林寺天絕大師一人。可那年七月初一他便已往生圓寂。”胡志廉扼腕咬牙:“這…這可難辦了……”他轉望蘇穎超,著急道:“蘇掌門,你華山可有人習練相似武功?”蘇穎超搖頭道:“對不住了。玉清觀精擅的只有劍法,這些害人邪術,我們并未習練。”
胡志廉扼腕道:“這……看來只有去求少林寺了,我請人找靈定老方丈說,他也許會幫這個忙……”袁太醫搖頭道:“靈定方丈武功雖高,見識卻有限,舉世只有天絕一人能解。”
天絕早已圓寂,這話直如潑冷水也似。正煩惱間,忽聽娟兒幽幽嘆了口氣,胡志廉素知九華山之能,忙道:“姑娘可有主意?”娟兒微微苦笑,只是欲言又止,過得半晌,見她搖了搖頭,哂然道:“對不住,我可忘了朝廷的規矩,當我沒說好了。”胡志廉空歡喜一場,自是大嘆道:“娟女俠!小兒的命是拿來玩笑的么?”
眼看胡志廉一臉惱火,只在喋喋不休,瓊芳出來打了圓場,道:“快別動氣了,只要知道了病因,必有法子治療……過些日子我替您打聽,說不定爺爺知道什么治病妙方……”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議論不休,那娟兒卻只低頭無語,似在怔怔出神……
堂內唉聲嘆氣,苦臉相對,堂外卻是熱鬧哄哄,只見太醫院里如食堂,大院里擺了十來張紅木圓桌,五十八名高手全數到齊。原來皇帝得知雙方戰成平局,龍顏大悅之余,便賜下御酒宴席,讓眾家好手吃上一頓美食。只是衙役人手不足,卻不免勞煩一足少壯弟子四下張羅,權充跑堂了。
炭火鍋盆熱氣直冒,羊肉藥膳連肉帶骨,端得是滋補無此。聽得一個嗓音喊道:“添…湯。”陳得福提著大茶壺,四下詢問。點蒼門人提聲呼應:“加…肉。”
藥補不如食補,武人最信各類補品,尋常時便自行煉丹制藥,以求功力大增。只是倒也沒聽說誰吃成天下第一。反倒是“赤面使君”、“黃皮尊者”、“青臉蝙蝠”等中毒外號紛紛生出。看這鮮肉以蔥姜蒜三味炒過,香氣四溢,再以胡麻子、五香、八角、當歸、黨參、黃耆等藥材熬煮,大補神丹在前,正是太醫精心調配的藥膳,“病則怯傷,無病強身”,眾家高手一心提升功力,自是慌忙去搶,湯水淋漓之余,就怕慢了半步。
晚飯時分,藥膳讓人食指大動!只是陳得福的食指提拿大水壺,想動也動不起來,眼看湯水倒盡了,只能哀嘆幾聲,自行來到院外燒湯煮水,一會兒再來服侍大爺們。
“得福、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陳得福斜躺地下,懶懶地煽風加火,眼角卻在瞧著遠處的皇宮。上山十二年,武功練不好,劍法沒根柢,再不樂天知命,又能如何?他率著幾名弟子趴在地下,諸人手持蒲扇,模樣懶散,各自閑聊。
此地距承天門不遠,趴地遠望而去,幾百雙鞋子來來去去,大街好生熱鬧,無愧是天子腳下,往來人物的腳下多也華貴,女是仕女,男是名流,絕非鄉下的破爛草鞋可比。
眼前行過一雙繡花錦鞋,鞋頭鵝黃,里襯絨毛,那足踝好生纖細,陳得福嘻嘻一笑,色心頓起,拼命來瞧小腳腳,可惜雪白的腳背給羅襪遮住了,卻是瞧之不見。
陳得福賊眼兮兮,自是瞄得痛快,他想瞧瞧女孩兒的模樣,抬眼去看,赫見一名美女回眸著自己,看她俏眼頗帶玩笑之意,卻是娟掌門。陳得福滿頭冷汗,什么不好瞧,瞧到了武功高手的小腳腳,可別給活活打死才好。他舔嘴刮舌,干笑道:“娟掌門。不吃涮羊肉么?”
那女郎正是娟兒,倒也不知陳得福心思不屬,只在瞅著自己的小腳。娟兒蹲身下地,含笑道:“好辛苦哪。這般服侍那幫大爺。”陳得福練劍不成,練武不就,但經理之事卻頗精湛,忙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能服侍各家兄弟………低礙…”
那個“弟”字長長一聲,已然魂飛魄散。原來娟兒蹲身下來,上身衣領略略前傾,賊眼只要大起膽子,便能撇見胸前的晶瑩肌膚。陳得福先把雙眼一閉,心中猛念阿彌陀佛,想看不敢,不看不甘,正迷魄懾魄、急于張眼去看,猛聽一聲清咳,一個聲音笑吟吟地:“得福,真苦了你。回頭叫穎超獎你些什么。”
不必去看也知是誰,眼前來了面折扇,上書“紫云軒”三字,華山日后的太上掌門駕到。看她身著男裝,蹲在地下,上身衣領也頗敞傾,只是陳得福哪來的熊心豹子膽,眼睛直盯著火爐,干笑道:“本分而已,少閣主可愧煞小人了。”
瓊芳收起折扇,在他腦門上敲了敲,笑道:“做人要本分,非禮勿視,別丟師門的臉。”
陳得福一張臉漲得腫了,雖給黑炭染過,兀自顯出紅來。眼看娟兒兀自不解,瓊芳攜了她的手,一同站起,笑道:“里頭全是大男人,別和他們混,咱倆去街上遛噠。”
兩大娘娘遠走,陳得福自松了口氣,心道:“好險,差點給活活打死。”他拿起蒲扇,懶洋樣地煽了幾煽,滿心邪念中,又往街上瞧去,看看有無便宜可撿。
面前又行來一只繡花鞋,只是這鞋面廣寬,肥鼓鼓地甚是臃腫,陳得福嘴角淫笑,心道:“腳肥人必肥,不離十,此女必是胖子。”想著想,斜目往上一看,果然太醫院門前行過一名壯碩女子,后頭幾名丫媛家丁相隨,想來八成是官宦人家的妻妾。
陳得福哈哈一笑,心道:“中!瞧我這眼光,真可練智劍了。”那女子走過之后,卻又走來一雙素凈草鞋。此時乃是大寒冬日,身穿草鞋之人若非僧侶,必屬窮困之徒。果不其然,只見一人面黃肌瘦,狀似窮苦書生,一路躡手躡腳,泄泄沓沓,自朝街角去了。
不到一柱香時分,來來往往行過了數十人,或穿軍靴,或著布履,只是多半質料華麗,想來京城富庶,富貴人遠多于困窮者。陳得福煽了煽火,又見了雙黑頭靴,料來是官場人物,斜目去看,果然是太醫院的衙役,想來是當差的過來輪值換班。
陳得福打了個哈欠,無聊的傍晚,湯水終于滾沸了。他伸了個懶腰,便要爬起身來。
正在此時,又來了一雙鞋,穿在一雙大腳里,只離自己七尺遠近。
盎貴人鞋面油亮,輝光照人,一望便知身分,困頓人鞋頭打釘,皮面破爛,也是一眼便知囊中羞澀。只是說也奇怪,這雙鞋卻讓人猜不透來歷。那雙鞋灰黃黃地,前窄后寬,有些像是軍靴,但質料卻又不是牛羊皮革,色澤形狀更不似布鞋草履,不知是什么東西做成的。
今日一路看來,雖見了百雙鞋,卻沒見過這等形款,陳得福微有詫異,自然多看了兩眼。
忽然之間,鞋跟處露出斑駁黃澤,忍不住讓他瞪大了眼。
這是一雙鐵鞋,鋼鐵所制的大靴。陳得福歪著大嘴,慌慌張張爬起身來,他露出上下排黃齒,抬頭仰望鐵鞋的主人。
雖然只看到了背影,但第一個感覺是那個人很高,至少比自己高兩個頭。
陳得福九歲上華山時,曾經量過身長,那時他只有四尺多一些,之后一年一量,直到十八歲為止。六年來他雖不曾再測過身長,但日夜從玄關門口進進出出,難免對著門口銅鏡顧影自憐一番。那銅鏡約莫一丈二,鏡上有一處碎裂痕跡,據說是給天隱道人打的,不偏不倚,不多不少,離地恰有七尺,剛巧比陳得福高一些了所以,陳得福明確知道自己的身長,六尺九的輕盈體態,常人六尺以下算是矮,八尺以上稱得高,陳得福不高不矮,他是個一般人。
可是那遍體黑衣的背影實在太高了,陳得福必須昂首吊眼,直到頸錐酸痛,他才能看到那人的全貌,他測出面前那人至少比自己高了兩個頭,他該有九尺以上的身長。
九尺……朝廷武將揮舞沉重鐵金刀,無不蠻力過人,這些猛將大多號稱八尺身長。而長得比八尺還高的,他是第一次見到。
傍晚時分,晚霞映照,那人雙肩寬闊如山,臂膀粗壯如柱,威武的身影好似天神下凡,陳得福滿心好奇,他想瞧瞧那個人的長相,是否也是這般威嚴。
好似聽到自己內心的期盼,黑衣人緩緩轉過頭來,朝自己斜觀了一眼。而陳得福也因為這一眼而慌張退后,險些尖叫出聲。
沒有臉。黑衣人夜行打扮,臉面五官全藏在黑面罩之后。通體黑衣,頭帶黑罩,除了一雙精光璀璨的眸子,什么都瞧不到。
濃黑、黝黑,連那威風凜凜的濃眉,也全是黑的。黑衣人便如挑錯時辰作祟的惡鬼,本該是午夜出沒的惡靈,卻選在這個攜來往攘的傍晚時分透氣露臉,那如同服喪的打扮,更驚煞了即將過年的歡趣。
陳得福實在太過驚詫了,他必須搓眼揉睛,他要確信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還是真個活見鬼。
沒有看錯,也沒有眼花,因為大街的老百姓開始議論紛紛,大家都瞧見他了。
那黑衣人朝太醫院行去,然后在門口停下腳步,陳得福齜牙咧嘴,不知此人有何意圖?他是來問診的么?可他為何要遮住臉面?他是來送藥的么?那為何要穿成這惡鬼模樣?
在滿街行人的驚詫目光中,黑衣人仰望天際,緩緩舉起了蒲扇大的右掌。夕陽西照,陳得福凝目望去,那人掌中握的卻是只茶杯。看他模樣,竟似在邀老天飲酒一般。
到底要干什么?陳得福滿心迷惑,還在猜測那黑衣人的用意,猛聽一聲脆響,瓷屑墜得滿地,那茶杯已然爆裂碎散,竟給黑衣人硬生生地握碎了。鐺瑯聲響中,一道黑影沖天而起,黑衣人形如大鵬展翅,右腳上踢,高舉過頂,直向太醫院的匾額破去。
砰隆大響,三道黑影飛墜下地,正中那個是人影,身旁兩側各墜下一道斷裂木板,左是個“太”字,右是個“院”字,中間的那個“醫”字,早成粉碎木屑,再也拼湊不全。
這簡直不是人………太醫院梁深門高,那匾額離地至少兩丈五,可這黑衣人人沒有一寸的助跑,只是憑著原地發力起跳,便如沖天炮般飛向門楣,前踢過頂,輕易便踹破了匾額。如此驚人的身手,嚇得陳得福齜牙咧嘴,全身亂顫。
黑衣人解下腰間佩劍,緩緩掛上后背,開始向前行進。陳得福啊啊嘶嘎,他因驚而怕,因怕而醒,很快便明了到自己處境不善。急忙縮到火爐后頭的他,立時與五六名點蒼弟子相擁發抖。眾人眼睜睜瞧著黑衣人跨入太醫院,竟無一人敢發聲示警。
吱呀!面前的鐵壺已然沸騰了,那熱燙的茶壺好似發聲大笑,正自嘲弄陳得福等人的膽怯懦弱,它噴出火氣,如戰地號角般向天怒嚎。
水在沸、火在燒,真正的“魁星戰五關”………
即將開打!
事發的時候,太醫院里有多少人呢?據事后高天威點名估算,連后來趕到的瓊芳、娟兒兩人一起點入,門內共有六十四人。除了衙役、太醫、朝官,剩余的全是武林人物。這些好手分屬不同門派,合點蒼、九華、玉清、山東神刀門、河北祝鐵槍與紫云軒等六個中國門派!連漠北的五大幫會算入,在場一共有十一個門戶。
太醫院是朝廷衙門,分為三進建筑,第一進自然是朱紅大門,門內是處青石地板廣場,當時有五十八人圍爐飲酒!輩份九桌,主桌坐的是海川子、玉川子、赤川子、宋通明、呼林特罕、無也明玉等人!舉凡出場將士與門派首腦,大多在這主桌吃食。其余八桌各在院內角落,客人雖多,但場地寬闊,卻也不顯得擁擠。
第二進是衙門,也是太醫院平日洽公問診的所在。此地與第一進大門相隔二十丈,映粱條長廊相連。當時哲爾丹正在堂內,與一名熟諳蒙語的御醫閑談!另有兩名衙役孔目在場相陪。
第三進則是收藏名貴藥材的內堂,稱為惠民藥局,那時瓊芳與娟兒先行離開,堂里僅余幾人,兩個是夫婦,一個是太醫,一個是孩童,四人手無縛雞之力,但堂里還有一個蘇穎超,這一進便如銅墻鐵壁。
陳得福是第一個見到背影的人。而第一個撞上那黑衣人的,卻是這個倒楣家伙。
匾額墜下來的時候,赤川子從主桌起身,來到了大門,他正要找地方撒尿。
點蒼七雄,掌門是大師兄海川子,今日上場的玉川子則是三師兄。這位起身撒尿的赤川子剛巧夾在中間,恰恰行二。只是熟悉西南事的都知曉,說起武功,赤川子其實還在掌門之上,乃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只是武功再高,凡人年紀大了,身子還是有些毛病,這位點蒼高手近年來為頻尿所苦,平日出門在外,甚少飲水,但宴會時又是羊肉鮮湯、又是御賜美酒,卻是難以忌口,加上同桌英雄滿嘴奉承,馬屁隨著一杯水酒送上,自讓他腹中水汁飽飽。也是喝得多了,赤川子只得借故離桌,找處無人墻角舒坦一番。
也是這樣,匾額墜下來時,幾乎砸中了赤川子,也讓他看到了一堵墻。
說也奇怪,明明沒有醉意,門口卻冒出了一堵高墻。赤川子滿臉納悶,凝視著眼前不到三寸的壯實黑墻。那墻給黑布覆蓋,望來結實寬闊,幾乎擋住了自己的視線。赤川子望著地下裂成兩塊的匾額,在剎那間醒覺過來,眼前不是一堵墻,而是強,一個真正的強人。
赤川子年過花甲,江湖閱歷足有四十年,心中驚歸驚,卻也在一瞬間寧定下來。他往后飄開三尺,打量著不是高墻的高強。那是條門神也似的巨漢。
肩寬體高,頭戴黑罩,此人背后還帶了柄利刃。除了一雙神光湛然的眸子,這人什么都不愿露出來。毫無疑問,黑衣人必然滿懷敵意。
大敵當前,赤川子不至于笨到向他問好,他挺舉寶劍,露出了防御身法。跟著以江湖前輩的身分喝問:“你!是干什么的!”
黑衣人踢破匾額,必有什么用意,赤川子當然希望弄明白。只是這人沒有回話,也沒有動手,魁梧過人的黑衣一言不發!低頭瞄望矮他一個頭的點蒼耆宿,目光極為平淡。
“你!難道不知!”赤川子嘴角冷笑不休,伸手朝那人胸膛拍去,“已惹出大禍了么!”
此話一點不假,因為場內五十八名好手已經半數起身,一百另一十六只眼珠子都朝大門瞪視而來,人人眼神驚奇,但那目光僅僅帶著訝異、帶著錯愕,可沒有一只眼珠帶著畏懼,連一分一毫都沒有。
黑衣人依舊佇立大門,精光閃爍的目光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回望場內的一百一十六只眼。他的眼神也無分毫畏懼,就像面前是一座坦蕩無人的廣常
“你!誤闖鬼門!必須……”赤川子伸指向地,狠力怒點,“跪、下、謝、罪!”
跪下謝罪,一字一頓,聲嘶力竭。這樣的勸說并不算過分,對方踢破太醫院匾額,存意挑釁,跪下求饒便算了結,已是便宜生意了。總比當場提劍殺了他,抑或讓數十人圍毆致死來得強。
黑衣人居然沒有回話,也沒有下跪,他只是面向赤川子,邁步向前。赤川子武功絕非泛泛,尤其拔劍之快還在掌門之上,他見黑衣人邁步走來,瞬時左手拇指向上輕推,頂開了劍柄,放聲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獄無門!”西南第一拔劍法使出,右手探落,按劍握柄,暴喝道:“你闖進來!”
刷!四尺青鋒出鞘,那黑衣人微微頷首,粗壯的右腿也已抬起,看模樣便要踢出。
說到劍法高強,赤川子不是天下第一,甚至連天下第十都難列名。但要說到“拔劍技”,這位點蒼掌門卻大有門道。此人拔劍之快,天下罕聞,非但憑仗手腕之力,還仰賴了師門密傳的特制劍鞘。只要左手拇指一彈,機簧發動,便不用右手拔劍,長劍也能離鞘。靠著這手拔劍密技,點蒼七雄才能行走江湖,于武林間尋得立足之地。
點蒼掌門抄起長劍,哈哈大笑,四尺劍光閃耀,聽他揮劍怒嘯:“傻子!看招!”
劍光閃出,黑衣人的右腳也已高舉,陡然間身影閃動,那人開始飛快倒退,竟然退縮了。赤川子半空漂浮,仰天大笑,看黑衣人裝模作樣,最后還不是懾于自己的赫赫威名?
門下的黑衣人越來越小,相距越遙,身影益發模糊不清,赤川子仍在大笑,正要再次喝話,忽聽當啷一聲大響傳過,黑衣人的身子倒了過來,成了頭下腳上,赤川子滿面詫異,不明究理,忽然背后一陣燒燙,居然聽到這樣的驚呼:“赤川道長,你還好么?”
這位點蒼高手撞翻了火鍋、碰碎了盤碗,一路滾進人群之中,口中鮮血直冒,卻還在大笑不止。十來雙手掌半路攔阻,都想拉住他,卻沒一只手拉得住
黑衣人右腳高踢過肩,兀自舉在半空。情勢急轉而下,全場賓客本在劃拳敬酒,此時都已鴉雀無聲,連肥秤怪、算盤怪這等滑稽人物都已停下酒杯,以赤川子的江湖輩份,居然擋不住一踢?眾人或驚詫,或好奇,目光都已望向大門。
那黑衣人放落了右腿,拍了拍黑褲上的泥灰,再次往場內行入。當地幾聲響,主桌的幾只酒杯砸在地下,霎時四條高壯身影霍地站起,圓桌木椅都已搬開。
“朋友,站住!”
低冷的嗓音響起。黑衣人停下腳來,他的面前立著一只大虎,霸住了去路。這人腰間懸著翔鷹寶刀,雙手抱胸,斜立在前,他的眼光略帶殺意,冷冷打量眼前的黑衣人。
這人身穿盔甲,幾與黑衣人一般高矮,雙肩厚實,也與黑衣人同樣寬闊。橫眉豎目說明了他的身分,這位是力戰蒙古三大高手的鐵漢,山東神刀少主,“天雄”宋通明。
巨漢對峙,廣場里三道黑影竄出,無聲無息地過來包圍,左邊是金察欽,右邊是呼林特罕,背后是宗澤思巴,熊虎獅豹,四獸包夾之下,黑衣人已如野狗般孤立無援。
宋通明雖是襲爵世家出身,但他自小好斗,偏愛街頭混戰,專與地痞太保撕打,見了黑衣人直闖大門的蠻事,倒也不感吃驚。反把年少輕狂的傲性激發起來。
宋少主微舉右掌,示意眾人退下,他要獨力解決眼前的狂徒。
“兄弟……”宋通明把寬闊的肩膀抖了抖,旋即向前一步,與黑衣人對面站立。他右手輕揮,拍了拍對方的胸膛,輕蔑地一笑:“老子操……你娘。”
第一句話便是最惡毒的侮蔑,這就是街邊惡戰的挑釁調子,一把無名火燒將起來,雙方可以結下百年難解的血海深仇。宋通明狂妄挑釁,黑衣人卻未開口回罵,仿佛他是個聾子啞子,抑或是個外國之人,聽不懂旁人對母親的問安。
宋通明冷冷一笑,伸手抓向對方的衣襟,黑衣人也緩緩探出左手,迎向宋通明的右掌。頃刻之間,兩人雙掌相握,各自凝舉半空。宋通明蔑笑道:“不肖孫子,想比手勁兒?”
黑衣人的目光如冰,仍未回話,手指卻開始收攏發力,宋通明嗤嗤冷笑,神刀少主年過三十,戰場力敵萬軍,江湖狂戰群雄,從未怕過誰。瞬間也已發出雄渾內勁。
蠻力大戰開始,黑衣人對宋通明,左掌對右掌,十指交握僵持,這等腕力比試,身高者必占優勢,不過宋通明體型巨大,幾與那黑衣人一般高矮,誰都沒占便宜。
一呼一吸之間,猛聽“神刀少主”厲聲暴喝:“神刀勁!”
眼前的場面再干脆不過,他要折斷那黑衣人的右腕,再將這不速之客交由點蒼發落,也好讓赤川道長一吐怨氣。
嫡傳心法發出,功力灌下,盡管身上有些內傷,但無礙于“神刀勁”的運用,何況身旁強援無數,根本不必留下余力。“神刀勁”暴起,黑衣人的手腕向后退縮,這是落敗的前兆。
宋通明哈哈大笑,厲聲再喝:“神刀勁!”霎時又是一股強悍內勁發出,怪力緊壓,黑衣人手腕向后再潰,此人再不屈膝卸力,手腕必折。宋通明嘿嘿冷笑,眼前這人越是傲慢無禮,他越要大大折辱,不讓黑衣人雙膝跪地,絕不善罷甘休。
“神刀勁!”暴吼聲三次傳過,手腕趁勢向前一推,對方并未應聲跪倒,黑衣人目光平淡,緩緩閉上了眼,他要反擊了。
黑衣人的左手開始推進,一寸一寸,排山倒海之力回傳過來,宋通明的鼻端則現出了怒痕,他在咬牙切齒,霎時仰天怒喝:“神刀勁!”
這是最后一次狂吼,赫然間膝蓋彎曲,傳出喀地一聲脆響,少主雙膝向下彎沉了一寸。
此人手腕力道之雄,遠在想像之上,宋通明驚怒交進,狂吼連連,狂濤怒號掩沒了膝蓋的聲響,只是他雖然吼得聲嘶力竭,但雙膝下墜之勢分毫不減,越來越快,越來越彎,手腕疼痛欲斷,已被蠻力全面制壓。
神刀少主世襲爵位,宋通明可以敗,可以死,但雙膝萬萬不能觸地。宋通明冷汗冒出,顧不得臉面,只得趕緊舉起左手,托住自己的右腕,盼能以兩手之力撐住場面。
撐住了膝蓋,可是脊椎怎么回事?為何越來越彎,身子越來越仰,自己會被折成兩斷……
猛聽一聲斷喝,場邊有人下場救援了,一只大手抓向黑衣人門面,那是蒙古次鋒金察欽,也是全場唯一無傷的好手。
北國成名英雄下場救援,虎吼聲中,“大蝎王”的獨螫探出,已與黑衣人右掌僵持。金察欽武功高強,性烈如火,他非但是個左撇子,且生就異稟,左手之力幾達右手的五倍,這才贏得“獨螫”大名。但聽他吼聲如雷,分外懾人,料來有此人援手,宋通明必能扳回平局,逃過跪地之厄。
三條大漢以力較力,黑衣人一左一右,兩手各與一人相抗,只見他左手五指緊縮,牢牢扣住神刀少主的右掌,右手則在力抗大蝎王的猛力獨螫。宋通明得了援手,身子逐漸直起,正要一鼓做氣扳回局面,猛見黑衣人雙目閃過火光,無聲無息中,喀地一聲脆響傳過,宋通明慘叫一聲,再次向下沉膝,金察欽的上半身也不聽使喚,竟已逐漸后仰。
直至此時,場中眾人方才驚覺黑衣人武功奇高,絕非單打獨斗所能抵擋。
場邊又傳來一聲怒喝,宗澤思巴不忍同儕受辱,狂吼一聲,“開平雙刀會”總舵把子拿出絕活,霎時身子如圓球般旋轉飛起,雙刀同出,直朝黑衣人頭頂殺去。看黑衣人抽不出身,左右兩手各與一只蠻牛較量,決計無法閃避雙刀旋轉攻勢,說來已是死路一條。
便在此刻,黑衣怪客身子前傾,兩手翻轉,喀喀兩聲脆響傳出,宋金兩人高聲慘嚎,手腕竟被扭得脫臼,跟著黑影閃動,黑衣人一個筋斗翻出,后腳跟畫出弧影,一聲重響傳出,宗澤思巴眼前一黑,背后慘遭重擊,當場趴倒地下。宋通明與金察欽則是口吐白沫。三人俱都軟倒在地,已然昏暈。
黑衣人放脫了手掌,自顧自地拍了拍衣襟,再次向前邁步。強敵來到,呼林特罕與無也明王對望一眼,兩人自知不敵,慌忙向后退開,玉川子、赤川子等人簇擁掌門,急速向門外奔逃,其余肥秤怪、算盤怪也在慌忙閃避,滿場人眾牙關顫抖,俱都喀喀作響。
第一進高手已被徹底擊潰。強弱太過懸殊,黑衣人如同虎入羊群,圍爐飲酒的五十余人全數遭到震懾,竟無一人敢動。連宋通明這等虎漢也已倒地,誰敢擋他一擊?
我敢擋,我的名字叫做哲爾丹。
匾額墜地聲與打斗聲不住傳來,驚動了衙門里的衙役太醫,耳聽弟子慌忙沖入回報,“蒙古第一高手”來到了長廊末端。他雙手抱胸,隔著花園的白雪樹椏,冷眼察看廣場局勢。
長廊彼端有動靜,低緩的腳步聲響起,黑影現身了。那是個無名怪客。
此端至彼端,兩百尺遠近,兩大高手隔著二十丈的長廊,彼此相互凝視。
雖然不知來人是誰,更不解此人的用意,不過黑衣人只有一條路可走。
哲爾丹點出了那條路,他沒有說話,只是平舉手臂,戟指敵寇,示意對方退回去。
對手沒有理會,他只是站立不動,黑面罩下的目光滿是挑釁。
哲爾丹冷冷一笑,驀地斷喝道:“答銀!”
答銀即開戰,雙足重重一頓,全力向前飛沖。此處是太醫院,乃屬中國衙門重地,為免幾位大夫受到驚嚇,哲爾丹心中屬意,只在速戰速決,他要在長廊里解決掉黑衣刺客。
哲爾丹身高腿長,邁步極遠,隨意跨足便達十尺,全力飛奔之下,其勢疾渝飛馬。以奔跑之速,此人堪稱北境匈奴第一,別無第二位高手可及。
僅僅奔出兩步,二十尺距離眨眼而過,便在此時,對手右腳跨出,竟也開始邁步飛馳,直向自己沖來。哲爾丹厲聲虎吼,旋即連飛五步,轉眼再過五十尺,陡然間,眼前不到三丈之處,赫地閃過一個巨大黑影!敵人已在正前方!
不可思議,對手在剎那間連過一百尺,比他整整快了一倍!
哲爾丹心下雖驚,卻不感到慌亂,這位漠北第一高手身經百戰,不驕不餒,最善體察情勢,一見對方練有絕學,登時轉攻為守,他雙足急頓,轟然巨響中,長廊地板給腳跟震出了一個怒坑。哲爾丹深深吐納,向后讓開一丈,雙腿凝如基地,須臾間左拳上舉,右拳收攏腰間,“秘刀”使出,“大黑天拳”的狠辣功勁彌漫全身。
對手越奔越快,還在飛撲而來,哲爾丹冷冷一笑,當下以逸待勞,左拳護住了門面,右拳運上了十成功力,只等一個正拳飛出,兩尺無形拳勁爆發,當場便能把無名敵手震死。
四十尺、三十尺、二十尺,嗡地一聲,眼前精光暴閃而過,黑衣人從背后拔出一柄利刃,由左向右急抽而來。
“颯銀!”哲爾丹暗暗喝彩,敵人背負寶劍,果然是有備而來。
利刃全速砍殺,劍光畫過扇形,哲爾丹全神貫注,兩腳不動,上身后仰急讓,劍鋒僅距鼻端兩寸不到,竟以極強的眼力腰勁閃避敵招。
“漠北第一高手”藝高人膽大,距離極險,招式強勁,但他還是躲過了。
高手激戰之中,一寸之差便能要命,何況兩寸之遠?眼看敵人的身子還在撲向前來,哲爾丹嘴角泛起了冷笑,霎時左拳如鐵炮,“大黑天拳”重擊而出,直朝對方要害打去。雄渾剛勁灌入柔軟的小腹,必能將敵人當場打死。
堪堪得手之際,對手的身子忽然凝住了。四下木屑紛飛,黑衣人身在半空,倏地踢出右腳,如蝠蝠般勾住了長廊梁柱,前沖之力消減,身形陡然凝滯,竟以奇妙身法躲開“大黑天拳”的致命一殺。
哲爾丹心下暗自驚詫,正要再起攻勢,陡見劍光再起,那敵手蝠懸廊柱,竟不下地重整陣式,宄獵倒立之姿出劍,劍尖更向喉頭而來。
對手招式怪異,哲爾丹卻無半分懼怕,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天下劍法雖多,但能讓他心生忌憚者,唯“智劍”一技耳,其余劍法均不在眼下。他左手運氣,無形拳鋒擊出,有意硬碰硬打上一場,在一招之中分出高下。
寒劍來到面前一寸,哲爾丹的拳鋒也已發出,大黑天剛力到處,立時能將對方的長劍震為數十截。雙方正要交鋒,突然劍光消褪,對手竟然松開了五指,放脫劍柄,任憑長劍直直墜下。黑衣刺客竟在緊要關頭棄劍。
哲爾丹雙目睜得老大,不知這人有何詭計?棄劍便成空手,一會兒卻要如何抵擋自己的拳招?
莫非他想認輸?漠北宗師冷冷一笑,斗場之中,非生即死,對方既敢在自己面前拔劍,便要有慘死的覺悟,何必客氣什么?“大黑天拳”仍是飛快擊打,毫不顧忌對手的性命。
拳鋒將至,劍鋒也已墜至胸口高度,黑衣人空手御敵,情勢大大危急。生死一線間,猛聽黑衣人吐氣揚聲,半空虎腰扭動,凌空飛起左腳,嗡地一聲響,腳尖踢上了劍柄,勇力灌注,長劍竟如飛箭般迎面飛來。
腳尖踢劍,原來如此……哲爾丹暗暗驚詫,才知黑衣人的用意,他想憑怪招取勝。漠北宗師臨敵經驗非比尋常,那驚詫一閃而過,旋即以內力催動腰勁,身形向左急閃,讓過了直沖而來的劍鋒。
哆地一響,長劍定在背后的廊柱上,鋒刃兀自顫動。
哲爾丹九死一生,自是滿頭冷汗,正要出手反擊,忽在此刻,不可思議之事生出了。
黑衣人左腳踢中劍柄,身子立時向下一沉,赫然間,黑色身影半空翻轉,頭下腳上,形如倒掛金勾,在哲爾丹的目瞪口呆中,右腿橫過半空,重重掃中漠北宗師的面頰。
空中翻轉,回身換腿,對手體型如此巨大,滯空還能如此之久,這是……這是……
非人之境!
乒乓巨響中,哲爾丹壓垮了園里花木,滾入了白雪藹藹的院中。
漠北宗師又驚又怒,這一腳雖然沉重,卻也傷不到他的銅筋鐵骨,大怒欲狂中,哲爾丹翻身跳起,旋即撕破上身衣衫,露出一身鋼鐵筋骨,登以嘯聲向強敵挑戰。
“無畏者,無敵也!”
獅子吼震響回廊,哲爾丹殺氣騰騰,怒目望向前方,正待開殺,一時之間,竟是愣住了。
怎么……長廊里沒有人影?
颼颼銳響從腳邊冒出,驚詫之中,腳旁現出一個精光閃爍的圓盤。哲爾丹張大了嘴,原來黑衣人早已抽出長劍,靜悄悄地來到花園之中。看他連人帶劍旋動如盤,寒光飛動,直削自己腳骨,著實無從擋架。哲爾丹驚怒交進,他狂嘯怒號,不顧一切向下發出一拳,便算腳給人切斷,他也要將那黑影打為肉泥。
拳力落下,來到膝間高度,圓球般的寒光忽然凝住,眨眼之間,球影變幻,那圓盤讓過了大黑天拳的魄力,轉化衣影,竟在哲爾丹面前復為人形。
眼前這刺客動作之急,變招之怪,實乃生平所僅見。
哲爾丹再次揮了空拳,心里也涼了半截。兩人相距三尺,面面相覷,黑面罩下的目光帶著挑釁,帶著冷笑,哲爾丹豁了出去,他不顧一切地虎吼狂叫,正要擊出“大黑天拳”,對方已搶先出招,右掌按上哲爾丹的胸膛。
黑衣人嘶嘶冷笑,他舉起左掌,食指伸出,朝哲爾丹頸間畫過。哲爾丹瞠目結舌,這手勢好生熟悉,不是自己慣常輕侮強敵的動作么?他醒悟過來,怒喝道:“師逆!”
“師逆!”師逆,是你。漠北人物不合華語,自然說不明白,只聽碰地一響,哲爾丹給震斷了肋骨,巨大的身子向后飛出,壓碎了磚墻,直直滾到街上去了。
蒙古國第一高手,三招之內慘敗。
黑衣人整理了一下衣衫,拍落了肩頭白雪,轉朝第三進行去。
太醫院里第三進房舍,人稱“惠民藥局”,這也是此行的最后一關。
最后的大將叫做“蘇穎超”,他是天下第一的弟子、也是華山三達劍的獨門傳人。單憑這兩個名號,太醫院的最后一關,便足稱“銅墻鐵壁”而無愧。
事情發生的時候,蘇穎超正在倒茶。
心上人瓊芳替自己張羅晚飯,與娟兒同上棋盤街,她們知道自己歡喜烤鴨,便要為他準備。蘇穎超就這樣嘴角帶笑,靜靜坐到門口的長桌凳上,替自己斟上一杯暖暖的熱茶。
開始斟水時,太醫院的大門傳來重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給人踢破了,堂內的胡志廉夫婦聽聞了,二人與那袁太醫匆匆行出,三人面帶驚詫,同聲問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蘇穎超搖了搖手,道:“沒事,你們先進去。一會兒我過去瞧瞧。”胡志廉夫婦面色驚惶,二人抱著兒子,只在門口議論紛紛。
猛聽院外傳來一聲巨響,似有什么物事翻倒了,跟著傳來打斗聲響,胡夫人顫聲道:“這……真的有人,該……該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吧?”胡志廉臉色發白,想起自己接到的怪異書信,不由害怕起來。萬一真有人要殺胡正堂,那可怎么辦呢?
眼看眾人滿是驚惶之意,蘇穎超卻泰然自若,依舊端坐倒茶。這倒不是他定力過人,也不是故做閑暇,而是太醫院里高手眾多,便算真有殺手潛入滋擾,外頭有宋通明、宗澤思巴、赤川子這些強將,管那殺手是何來歷,想來必能擋下此賊。
自己是否趕到前院,并不要緊,怕只怕有人聲東擊西,那才是唯一要提防的事情。
蘇穎超嘴角兀自帶笑,他靜靜望著手中傾瀉而下的茶水,忽然之間,耳中傳來了異響。
怒喝聲。那是高手發招時的吼叫聲。蘇穎超心下一凜,側耳傾聽,沒錯,前方花圃真個傳出了怒喝,蒙古第一高手嗓音很沉,這吼聲決計是哲爾丹的嗓音。
哲爾丹遭遇了強敵,來人已到了衙門第二進。這意味宋通明、赤川子、無也明王這些人全都失守。來人闖過第一進,接連擊敗門前廣場的數十名高手,必有驚人藝業。
不過蘇穎超仍無起身之意,他緩緩倒著茶水,模樣斯文秀氣,因為他還有一個不必起身的理由。
哲爾丹,這就是他不必起身的理由。憑藉此人的絕世武功,決計能讓自己從容喝完這杯茶,然后再去察看敵手的尸身。危難中能有這樣的高手做伙伴,便如避居在萬里長城之后,閑得讓人慌。
茶水浙瀝瀝地注入杯中,約莫斟了八分滿,便在此時,前方二十尺處響起腳步聲,蘇穎超心下一凜,抬眼去望,赫然間,眼中出現了一個黑衣身影。
惡鬼畫行,那高大如虎的身形,就這樣挺立在惠生藥局的院門。胡夫人登時放聲尖叫,那胡志廉驚怕之間,連話也說不出了,那孩子雖給媽媽抱在懷里,兀自渾身發抖,顫聲道:“鬼……鬼……”
袁太醫發起慌來,趕忙尖叫道:“來人啊!來人啊!”喊了幾句,那院子里沒有半個人過來接應,衙役、高手、官差,全都不見蹤影,整整百人云集的太醫院,現下如同深夜里的亂葬崗。袁太醫驚恐萬狀,一時間頭也不回,直直沖入房舍之中。
這黑衣人既然來了,哲爾丹必然慘敗無疑。蘇穎超明白自己的處境不善,倘若他也守不住局面,胡家三口必成祭品無疑。他眼角微轉,輕聲吩咐:“胡大人,請你帶著夫人公子進屋,沒我的吩咐,絕不可探頭出來。”
兩夫婦等得就是這句話,一時如得皇恩大赦,三人學著袁太醫的模樣,謝字不及說,便已簇擁著孩子,一股腦兒飛身進門,跟著將門戶牢牢關起,上了又厚又重的門閂。
黑衣人站在院門外,凝立不動,用一雙冰寒目光盯著華山掌門。這是個嚇死人的場面,不過蘇穎超仍無起身之意。他閑坐椅上,緩緩舉起茶壺,慢條斯理地斟上一杯熱茶,聽他含笑來問:“朋友,天氣冷得緊,一起喝茶吧?”
大敵當前,對方明明身懷絕藝,自己卻在從容飲茶,這當然是故做閑暇。哲爾丹不是三腳貓,“大黑天拳”精湛高深,黑衣人必有令人驚嘆的神妙武功,否則斷無可能在數招內分出勝負。
黑衣人很強,也有自己看不透的絕招。只是蘇穎超若要先發制人,便需激怒對手。對方越是高傲狂妄,他越是要激,智劍講究心戰,“敵不亂、我不動”,強敵火氣爆發,便會未戰先亂。唯獨如此,才有可能一舉攻克強敵。
蘇穎超提起熱騰騰的杯子,輕啜濃郁香茶,不住點頭稱贊,一幅很好喝的模樣。這樣挑釁神情,很少人能不動氣。只是不論氣憤動手、搶先發招、抑或是大聲怒罵,對手都墜入蘇穎超的心戰之中。
黑衣人沒有理他,面對挑釁,他雙手抱胸,眼神兇且冷,如同暗夜的怒龍。
蘇穎超暗暗頷首,心道:“好樣的,遇到高手了。”對方并末趁機發招,也未提聲怒罵,他在等自己喝完茶。這個人氣度不凡,一不趁人以隙,二不授人以柄,當是個真正的強敵。
蘇穎超一邊飲茶,一邊打量敵人。單以立姿而論,這人便足以壓倒江湖無數好漢。左腳貓足立,右腿微屈后弓,一以輕靈、一以剛猛。黑衣人是一堵有形有質的矗立高墻,也是一陣無影無蹤的狂風暴雨。這般凜然氣勢,無怪能擊敗蒙古第一高手。
不過蘇穎超并不在乎,他也有自己的憑藉。
“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寧不凡以此擊退昆侖劍神,蘇穎超仗此揚威四海,師徒兩代全是用劍名家,在“智劍平八方”的威力下,他實在沒有怕的理由。
茶杯放落,鏗地一聲大響,精光暴起,黑衣人做出了選擇。他亮出長劍,來勢奇快,直朝蘇穎超門面殺來。
面對黑衣人的抉擇,蘇穎超也做了回應。他右腕微動,長劍連鞘點出,竟不起身離座,便朝黑衣人的肩頭刺去。
對方的劍招很快,只是再快一倍,卻又如何?不必懷疑,“智劍平八方”之前,天下沒有破不了的絕招。
黑衣人劍招被破,腳步踉蹌,向后退開一步。
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氣,九尺高的雄壯身軀再次向前撲出,眨眼間連出五劍,惠民藥局前滿是閃耀劍光,蘇穎超端坐不動,劍尖指出,頃刻間破入劍網,逼得黑衣人向后急退。
黑衣人三招之內擊敗哲爾丹,靠的是一個“奇”字。哲爾丹年過六十,江湖閱歷甚廣,可經驗越老,越是先入為主,偏生黑衣人身手怪異,萬萬不能以常理度測,是以漠北宗師雖然功力深厚,還是必敗無疑。
一物降一物,在“以智取勝”的蘇穎超面前,什么都是臨機應變,沒有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黑衣人武功越奇怪,華山掌門越歡喜。
黑衣人毫不氣餒,當下又是一劍刺來,劍尖旋轉快急,以此劍的力道觀之,那黑衣人的腕力過人,必達百斤之雄,當真江湖罕見。蘇穎超卻無分毫懼意,他眼望黑衣人,左手支額,橫劍在胸,輕輕向前一掃,那劍后發先至,已然削向敵人小腹。黑衣人悶哼一聲,旋即翻身跳起,半空一個回旋,霎時倒立出劍,劍尖卻指向蘇穎超喉頭。
蘇穎超暗暗贊嘆,此人身高手長,身形卻靈活無比,若非身法如此神妙,也不可能在數招內擊敗哲爾丹了。蘇穎超好整以暇,有意把對手的武功家底瞧個仔細,當下對來劍不閃不躲,只把劍尖輕送,沿著黑衣人手中長劍回掠而去。
劍不相交,只掠向對方手指,黑衣人兵刃所附內力越強越猛,手指越不能保全。
劍身朝手上打來,黑衣人身子一顫,似沒料到世間竟有這等劍法,危急之下,身形翻轉,左手暴長,向后急揮,僥幸中拉住院中大樹的枝干,藉著一拉之力,身形向后退開五尺,這才保住了手指無傷。
強弱已分、勝負已定,蘇穎超根本無須起身,單憑尋找敵手破綻的能耐,他便能徹底占得上風。這場比斗根本不必再打了。蘇穎超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跟著緩緩抽出長劍:“朋友,我要來真的了。”
長劍爭鳴出鞘,蕩寒光大盛,蘇穎超面上神色雖然平淡,但一劍在手,氣勢竟如宗師凜然。
華山掌門若要出手殺人,三招內便能見紅。兩人相互凝望,蘇穎超手持青鋒,仍舊坐正不動。
聽他淡淡地道:“我生平從不殺人,今日也不想破這個戒。現下給你一次機會,閣下只要轉身便走,我就饒你不殺。”
話聲未畢,黑影一閃,敵人好似打得蠻了,竟然不顧一切地沖來,手中長劍更是狂剌猛戳,蘇穎超搖頭輕笑,對方既然不顧性命安危,他又何必留情什么?當下提劍回刺,這劍不再留情,方位精妙,直朝黑衣人喉頭而去。敵人若不棄劍投降,便是個“死”字。
雙劍對刺,各向敵人喉頭而去,但蘇穎超的劍尖方位精妙,硬是比黑衣人快上一步,正要見血收場,陡然間,眼前精光閃過,只見對手劍尖驀地暴長數倍,竟無緣無故成了長兵刃,直朝蘇穎超面前飛來。
蘇穎超大吃一驚,眼看黑衣人手中長劍無端暴長,逕向喉頭戳來,整整長了三倍有余,慌張下不及細想,急使一個鐵板橋,讓過了這劍。便在此刻,黑衣人倒披劍廉,已將長桌斬為兩斷,蘇穎超見情勢陡然逆轉,霎時翻身跳起。
兩人交戰以來,蘇穎超首次起身離座。他吁出一口長氣,頷首道:“奇門兵刃,了不起。”
只見黑衣人臉面向地,眼中神光閃爍,那手中的劍身卻如三節棍模樣,成了三截鋼絲相連的寒光利刃。
蘇穎超呼出一口長氣,緩緩定下神來。智劍傲視天下,舉凡敵手出招使刃,無一不脫算計之中,可兵刃里暗藏機關,除非事先打聽,卻也無從得知。他心里明白,此刻能夠僥幸不死,靠得是基本功扎實,若非眼力過人,腳步奇快,奪命怪招倏忽而至,自己早已無幸。
黑衣人神兵在手,兵刃長達丈許,自己若要獲勝,唯有貼身短打一途。嘿地一聲,蘇穎超搶先出招,他舉劍急刺,腳下更藏七星步法,隨時預備欺入內圈。猛聽嗡地一聲,黑衣人的三截劍刃飛來。蘇穎超早已料到如此,當即斜身閃避,瞬間搶上數尺,他自恃劍招精妙,只要敵我雙方對面交鋒,三截神兵必成累贅,一招之內便可扭轉勝負。
黑衣人飛劍射出,兩截寒鋒繞到蘇穎超背后,僅余一截劍刃擋架胸前,那截寒鋒短小呆滯,極難抵擋“智劍”的精妙劍招,眼看得手,驀然間黑衣人腕力發動,繞劍旋轉,飛劍如傘面開綻旋動,劍刃化白光,白光化如森森大嘴,直向蘇穎超面前嘶咬而來。
絕招現出,那劍刃能伸能轉,圓盤轉動之快,絕非肉眼所能察。蘇穎超悚然詫異,他十年來行走武林,還未見過這般怪異兵器,自己雖能刺傷對手,但自己的頭顱恐怕會被劍刃削掉一半,情不得已,只得收住飽招,變式防守。
當當數響傳過,鮮血從手臂流下,自己掛彩了。
十年來破解過無數毒招暗器,卻沒見過這等怪異兵刃,這下可有些麻煩了。
黑衣人使開了機關,便緩緩轉動劍柄,看那劍光飛舞,急旋如盤,招式一體隨心。握住劍柄的那只手臂更不時前推后縮,使圓盤忽大忽小,變幻莫測。
嗖地一聲,猛聽破空聲大作,那黑衣人再次出招,長劍連伸三截,直向蘇穎超喉頭刺來,逼得他回身讓開,便于此刻,劍尖抖散,旋為傘形,又朝臉頰疾刺,須臾間如鳥啄、如魚網,招招進逼。
蘇穎超靠著腳步接連閃避,但幾次不及反應,肩上手臂鮮血淋漓,大見狼狽。
對手見了紅腥,赫如猛獅發狂,瞬間強攻不斷。
兵刃接連交擊,惠民藥局傳出無數爆響,十余劍過去,蘇穎超不住倒退,仗著七星步的奧妙,勉強逃過了寒鋒追殺。
腳跟踩上了門檻,已然退到了惠民藥局的門口,這是退無可退的局面。
黑衣怪客一樣冷靜殘酷,他默默無語,以左手拉線控繩,右手仗劍使招,一口長劍忽長忽短,時而傘面旋張,時為幻化三截寒刃,威力廣被,幾達方圓一丈。
蘇穎超暗自盤算,強敵的招式太過詭異,自己再不能破解對方的破綻,今日一個不慎,必定命喪京城。
可憐自己還沒收徒……恐怕一死之后,“三達劍”便要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