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望去,奈何橋那邊,彌怖著一片森森鬼氣,若是換了別人,早已依著牌上之字,左轉而行。
但展夢白心里緊記著黃衣人的話,毫不遲疑地躍下石像,步過奈何橋,走入了那鬼域之中。
四下寒氣森森,氤氳著淡淡的白霧。
迷蒙的白霧間,不時會出現一兩見石塑的鬼像,有的牛首,有的馬面,神情猙獰,在霧中蒙攏看來,更是令人心驚。
越往前走,霧氣越濃。
展夢白放足而行,恍眼間便經過了拔舌地獄、油煎地獄、挖鼻地獄、穿心地獄般諸魔境。
突見一具判官神像,左手持筆,右手握劍,卓立在道旁,掌中劍光,斜斜指向左面的一處山窟。
展夢白凝目望去,山窟內更是陰黯,幾乎伸手難見五指,他身形一折,飛身入洞,洞內寒風如刀,呼嘯不絕。
穿過風穴,前面又是兩道山窟,一條向左,一條向右。
一具九子鬼母的石像,立在兩道路間,九個石塑的嬰兒,爬在她身上,有的手持算盤,有的手持鈴鐺。
展夢白微一頓足,看不到指路的標志,便急地掠入左面的山窟,走了兩步,只覺洞中漸漸熱了起來,漸漸熱如火窖。
他敞開衣襟,仍不禁汗如雨下,轉目四望,只見兩旁山壁,竟已變作了暗赤之色,彷佛隨時會有火焰涌出!
他渾身如受火炙一般,酷熱越來越是難挨,剎那間他突地心念一閃,暗道不好,身形嗖地倒退五尺!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方才立足之地,已轟地燃燒起一片烈火,倘若是退步稍遲,只怕此刻已被火焰吞沒!
猖獗的火勢,迅速地蔓延開來!
展夢白轉身飛奔而出,身上已不禁沾上幾點火星,他頭也不回,飛奔出火窟,方自長長松了口氣。
他方才只覺情況越來越是不妙,知道自己必是走錯了路,此刻走了定神,便仔細地觀察起來。
只見一個伏在九子鬼母背上的嬰兒手中,果然拿著一柄長約七寸的短劍,劍光所指,果然是右面的山窟。
他不禁暗嘆一聲,忖道:想不到這帝王谷當真是危機四伏,牛步也走差不得,若是走錯一步,立刻便有性命之危!一念至此,他不覺微微有些氣餒,還未入谷,情況已是如此兇險,入谷之后,豈非更是兇多吉少!他縱盡一身之力,只怕也難與之相抗!
他靜靜地立在石像處,靜靜地觀望了半晌,愈看愈覺四面設置之奇巧,當真是鬼斧神工,可奪天地之造化!
那石像雕塑之靈奇,暗道埋伏之兇險,四面氣氛之恐怖,都似乎是人們噩夢中的情景,而此刻都變作了真實。
這一切事物,更都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累積了多少智慧,耗去了多少構思才能建造而成!
若以一人之力,來與這屢代累積的智慧、財力與經驗的結合相對抗,除了要有驚人的智慧與武功外,更需有過人的勇氣!
他靜靜地定了定神,突地仰天長嘯一聲,奔入石洞中,但覺酷熱全消,寒風更烈,呼嘯之聲,連綿不絕!
這寒風的呼嘯,聽來竟有如戰場上的殺伐之聲一般,使得這陰森幽黯的洞窟中,充滿了恐怖與殺機!
展夢白直覺地感覺到,這洞中必定也有埋伏——自古以來,成名的武功高手,大都有這種奇異的直覺。
全憑這種直覺,他們才能屢經爭戰,屢經災難。
展夢白小心翼翼,緩步而行,留意著四下的動靜,突聽左面山壁咯地一響,接著,一縷銳風,劃空而來!
風聲尖銳凌厲,宛如武林高手持槍刺來。
展夢白斜斜沖出數尺,腳步還未站穩,右面山壁又是咯地一響,暗影中急地刺出了一柄長槍!
黑暗之中,但見一點鳥光微閃而沒!
展夢白聽風辨位,靈巧地避過這兩次暗襲,心頭卻不禁為之大是驚奇:難道這條路也走錯了么?心念一閃間,只見黝黯的洞窟前方,突地冉冉滑來了兩點燈光,自遠而近,一晃而至,竟彷佛是只仿照諸葛武侯木牛流馬所制的鐵木怪獸,燈光便是自怪獸眼中發出,獸嘴中銜著一張字東。
展夢白忍不住取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
谷主有令,免去槍林一劫。
短短十個字,卻使得展夢白大為驚奇:這帝王谷谷主莫非當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否則他怎會知道我在這里?他緩緩抬起目光,突地心頭又是一凜!
他所認為的鐵木所制的怪獸,此刻眉眼竟動了起來,發出馬嘶般一聲輕吼,一頭鉆入了展夢白跨下!
展夢白再也想不到如此形狀的野獸竟是真的,竟身不由主地被它抬了起來,跌坐在它身上。
這怪獸形狀雖笨拙,但行動卻其急如風,而且平穗已極,身子一縮,倒退而出,退勢竟與來勢一般迅快!
展夢白一驚之間,身子已出了洞外,他這才看出,這怪獸通體俱是赤紅顏色,生得似獅非獅,似馬非馬。
那怪獸也昂起脖子,瞪著兩只燈籠般的眼睛望他,展夢白不禁展顏一笑,輕輕掠下,道:多謝相送!只見那怪獸裂開嘴嘻地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倒退著滑了出去,赤紅的身子,在煙霧中一閃而隱。
展夢白暗嘆忖道:看來這帝王谷主絕非常人,否則又怎配來養這樣的通靈異獸?抬眼望處,前面駭然隱隱現出一座刀山,山上石山如林,刀上躺著幾具正在痛苦掙扎著的石像。
刀山前立著一具判官,判官握劍,斜指刀山!
展夢白微一遲疑,當即向山上掠去,只見兩旁塑像,俱是面目猙獰,咬牙切齒之態,正是描繪這些惡人縱然上了刀山,心中卻仍然絲毫不知悔改,而只有懷恨,當真將惡徒心腸,刻劃得入木三分!
突地!刀林之中,直挺挺立起一個人來!
展夢白膽量再大,也不禁立刻為之打了個寒噤,渾身汗毛,倒豎而起,身子斜斜向山下滑了下去。
就在這剎那之間,山頂上暴發起一陣得意的大笑聲,笑道:就憑這樣的膽子,也敢來闖帝王谷么?展夢白肩頭一聳,翻身撲上,大怒道:帝王谷若都是你這樣躲在暗中裝神弄鬼之輩,請我來我也不來!他一面怒喝,一面觀望,只見刀山之巔,箕踞著一個滿頭白發,滿面虬須,背脊微駝的麻衣老人。
這駝背老人歪著頭聽他罵完了,又自仰天狂笑起來,道:你小子膽量雖不好,說話倒蠻巧的!來,咱們聊聊。展夢白冷笑道:像你這樣只會暗中嚇人之輩,少爺犯不著和你多說話,閃開一邊,讓我過去!駝背老人突地霹靂般厲叱一聲,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好小子,如此無醴,司知道老夫是誰么?他不但語聲有如霹靂的驚人震耳,身材亦是高大威猛,有如雷神天將一般,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展夢白挺胸立地在他對面,與他四目相對,眼睛也不瞬一瞬,亦自怨喝道:管你是誰,都要讓路?駝背老人叉著腰望了他半晌,突地嘻地一笑,緩緩坐了下去,搖頭道:放你過去,沒這么容易!展夢白怒道:沒這么容易,難道要打一架么?駝背老人道:我兩人無冤無仇,為什么要打架?展夢白怔了一怔,道:如此說來,你要怎樣?駝背老人道:你敢和我打個賭嗎?
展夢白道:打架都不怕,打賭更不怕了!
駝背老人大笑道:好!這一場賭你若勝了,老夫便放你過去,老夫若是勝了,你便爬著回去!展夢白道:如何賭法?
駝背老人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道:我問你三個問題,你若答得出為勝,答不出為敗!展夢白道:一言為定!
駝背老人道:擊掌為定!
展夢白伸出手掌,拍地在老人手上擊了一掌,駝背老人突地仰天狂笑起來,拍掌道:笨小子,笨小子!展夢白怒道:誰是笨小子?
駝背老人道:你就是笨小子,竟沒有看出這賭的多不公平,我輸了沒什么,你輸了卻要爬。展夢白冷冷道:我絕不會輸的。
駝背老人不禁一愕,笑道:好,你倒自信的很,聽著!第一個問題是:你身上共有多少扣子?!他神情得意,滿面笑容,只因他已用這簡單的問題,難倒過許多武林英雄,勝了無數次賭注!
要知那時的緊身衣褲,衣鈕極多,從里到外,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粒,更沒有人會仔細去數自己身上的扣子。
那知展夢白神色絲毫不變,微一思忖,立刻答道:我身上扣子,一共有我身上一半扣子的一倍!駝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身上一半扣子是多少粒?展夢白道: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么?
駝背老人暗暗忖道:好呀,我若問你這個問題,你小子準是又來一倍的一半,一半的一倍這一套。當下立定決心,再也不上這個當了,大聲道:不是!展夢白道:不是問題,你數數看便知道了!駝背老人道:不數了,算你勝了!
展夢白道:第二個問題是什么?
駝背老人搖手道:且慢,待老夫想想。
他想來想去,心中突地靈光一閃,大喜忖道:噢,有了,我要問他:你的腦袋有多重?他若再回答是一半腦袋的一倍,我就要切下他的一半腦袋稱稱看。心里越想越是歡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展夢白道:你如此得意,難道是想出個好問題了么?駝背老人笑道:當然,我問你,你腦袋有多重?展夢白道:比你腦袋輕一斤!
駝背老人又是一怔,大怒道:我的腦袋有多重,是不是要切下來稱稱看,是不是?是不是?他惱怒之下,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哪知展夢白卻微笑道:毋庸切你的腦袋,我也能知道。駝背老人又氣又怒,又是好奇好笑,道:好呀,我都不知道我腦袋有多重,你倒知道了!展夢白笑道:你想問問看么?
駝背老人道:好,我問你,我的腦袋——
他話未曾說完,展夢白截口道:你的腦袋比我的重一斤!駝背老人大怒道:放屁?
展夢白大笑道:你若不信,不妨切下來稱稱,你若相信,此刻就該依言讓路給我過去了!駝背老人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好……好……聳身一躍而起,帶著震耳的狂笑,如飛掠去!
展夢白望著他背影,暗忖道:這老人想必就是黃衣前輩口中那第一個難惹的人物了!但我看來,卻也未見得難惹。他輕易地打發了這好賭的駝背老人,心里不禁甚是得意,一躍而下刀山,輕快地向前走去。
前行兩丈,道路左右分開兩條,當中卻有一個深坑,迷霧中望去,坑中人獸雜亂,也不知有多深。
一個虬髯判官的石像,仰天立在坑邊,一手捋須,一手持劍,掌中劍光,卻斜斜地垂在地上!
展夢白呆了一呆:難道要我自這里跳下去么?風聲過處,坑底彷佛飄上了一陣鬼嘯之聲!
展夢白突地雙臂一振,縱身躍下。
只聽暗影中一人輕輕道:好小子,夠勇氣,夠聽話!展夢白輕叱一聲:什么人?轉目四望,但見坑中滿是被石蛇纏住的石人,那有活的人影!
坑底風聲凄厲,迷霧更濃,四下鬼影幢幢,也不知是假是真,展夢白暗暗后悔,自己怎地不帶個火摺子。
他心里更擔心的是,在如此黑暗之中,前面縱有指路的標志,他也看不出來,若是一步走錯,怎生是好?
心頭忐忑之間,掌心不覺又沁出冷汗。
突地,只聽咯地一聲輕響,四下石像竟動了起來。
一個石像一跳一跳地來到展夢白面前,這石像乃是灰石所制,高有八尺,灰發灰眉、灰面灰衫、灰鼻灰眼……
雖在如此迷霧之中,但誰也看得出這不是個活人,但他卻又偏偏像是活的一樣,縱躍輕靈,竟不帶半點聲響。
展夢白劍眉軒處,厲叱道:妖魔鬼怪,退回去!喝聲中雙掌齊揚,擊向石人,掌風激厲,便是石人也該擊碎。
那知這一股激厲的掌風到了這石人身前,石人僅是身子微微一震,掌風便如泥牛入海,無蹤無影。
展夢白一捏掌心冷汗,厲喝道:你倒底是人是鬼?那石人竟咕地怪笑一聲,一字字緩緩道:你看我像人么?語聲尖銳,果然陰惻惻地不帶半點人味!
展夢白厲聲道:你縱然是鬼,展某也要與你斗一斗!那石人怪笑著道:不用斗了,你敢摸一摸我的鼻子,我便算你是條英雄漢子。咯咯的笑聲,教人聽了忍不住要打寒噤!
展夢白聽著這怪笑之聲,要他去摸這怪物的鼻子,他縱是鐵膽,也不覺有些難以下手!
那石人不住怪笑道:你敢不敢?你敢不敢?展夢白突地心頭一動,恍然忖道:原來又是那駝背老兒作怪!當下大喝一聲:有什么不敢?
石人憑空一跳,嘶聲道:來呀!
展夢白忽然凌空一個翻身,頭下腳上,向石像后翻了過去,口中大笑著道:來了!他所料果然不差,那石像背后,果然站著那麻衣駝背的老人,十指如鉤,深深插入了那高大的石像腰下!
這老人雙臂氣力,何止千鈞,要抬石像,自是容易!
他雖使石像跳躍而行,卻始終不讓石像落在地上,是以石像行走,毫無聲息,展夢白的掌風,也被他借力消去。
此刻他見到自己機關已破,亦自放聲大笑起來,手掌拔出石像,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幾分膽量,這還嚇不倒你!展夢白道:閑話少說,送過來吧!
駝背老人奇道:送過去什么?
展夢白道:閣下的頭!伸出手掌,向老人頭上摸去!
駝背老人變色道:你要作什么?
展夢白笑道:摸你的鼻子!
駝背老人大怒道:誰敢摸老夫的鼻子?
展夢白道:這是你自己方才說出的話,你若要自食其言,也就罷了,閣下尊鼻,在下還不想摸哩!他微微拂袖,眼角也不再望一眼,冷笑著轉身而去。
駝背老人突地厲喝一聲:站著!
他雙臂一振,頭發暴張,滿頭白發有如銀針般刺起,大怒喝道:誰敢說老夫是食言背信的人?展夢白駐足回頭,冷冷道:閣下若不愿做食言背信的人,就請伸過頭來,讓在下摸一摸尊鼻!駝背老人道:老夫是讓你摸那石像的鼻子!展夢白冷笑道:話是石像說的?還是閣下說的?駝背老人呆了半晌,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全身都軟了下來,道:不錯,是老夫說的!展夢白微笑著伸出手掌,招手道:來吧!
駝背老人連退數步,作揖道:小兄弟,只要你不摸老夫的鼻子,別的什么事都可以。展夢白道:又不是我要摸的。
他又自轉身而行,突覺跟前一花,那駝背老人已飄落在他身前,陪笑道:老夫有一柄利劍,送給你好么?展夢白道:誰要你的劍?
駝背老人搖了搖頭,笑道:老夫陪你入谷好么?展夢白道:誰要你陪?
駝背老人長嘆道:難道你定要摸老夫的鼻子,否則就要老夫做一個食言背信的人,唉,小兄弟,你也太狠了。展夢白忍不住展顏一笑,道:閣下若是食言背信的人,不動手殺我也早就走了,還會在這里么?駝背老人雙目一張,道:你相信老夫絕非食言之人?展夢白笑道:閣下自然不是!
駝背老人仰天大笑三聲,笑聲頓處,雙眉突又皺了起來,長嘆道:還是請你摸一下老夫的鼻子算了!展夢白卻又不禁大奇,詫聲道:為什么?
駝背老人嘆道:老夫平生言出必踐,此次你縱不怪我,老夫心里也不安的很,除非你……展夢白截口笑道:那么便請閣下回答我一句話,便算我摸了閣下的鼻子好么?駝背老人大喜道:真的,小兄弟,你真是個好人,無論你問的什么,老夫只要知道,必定告訴你。展夢白忖道:此人果然是熱心熱腸,而且未失童心,我問他的話,他想來不會騙我的。當下面色一整,沉聲道:閣下可知道誰是情人箭的主人?這歹毒的暗器究竟有何巧妙?駝背老人皺眉道:什么情人箭?老夫根本不知道。展夢白厲聲道:閣下既是帝王谷中人,怎會不知道情人箭這種惡毒的暗器?駝背老人大奇道:情人箭與帝王谷又有何關系?展夢白呆了一呆,沉聲道:閣下能否斷定帝王谷中所有的人,都與那情人箭毫無關系?駝背老人搖頭道:帝王谷中,大多是隆物,什么奇怪的事,都會做得出來,老夫不知道,也不敢斷定。展夢白怔了半晌,長揖道:多謝了!
他相信這老人絕不會騙他,是以立刻轉身而行。
那知駝背老人又自輕叱一聲:旦慢!
展夢白回首處,只見他俯身走了兩步,伸手扳了扳地上的一具被石蛇纏住的惡人石像。
呀地一聲,深坑邊的石壁上,竟裂開了一重門戶。
駝背老人道:這里近,你由這里去吧!
展夢白毫不猶疑,又自長揖謝了,立刻縱身躍入。
門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兩旁嵌著銅燈。
只聽駝背老人喚道:小兄弟,膽子大些,好好去吧!接著,又是呀地一響,后面門戶竟關了起來!
展夢白頭也不回,昂首而行,心中暗忖道:這老人叫我膽子大些,莫非前面還有什么駭人的事么?但是他既已聽了那老人的話走入了甬道,心里便絕不后悔,縱然是那老人害他,他也認了。
甬道漸行漸下,也不知有多長,展夢白四下觀望,只見兩壁銅燈,俱都擦得極為光亮,顯見此地經常有人行走。
他根本不愿偷偷摸摸,是以腳步極重。
沉重的腳步聲,引起了四下回音,突地,遠處傳來一陣呼喝,一人銳聲道:什么人敢亂走這條密道?展夢白大聲道:我!
那邊人似乎呆了一呆,頓了半晌,方自大聲怒喊道:你是什么人?這條密道是誰專用的,你知道么?展夢白大聲道:不知道!
那邊人似乎又呆了一呆,頓了半晌。
這一次呆了的時間較長,呼喊的聲音也越響:無論你是誰,數到三字,你若還不回頭,莫怪姑娘手狠!展夢白大笑道:原來你竟是個女子,怎地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鬼哭狼嚎似的,叫人聽了惡心!那邊人怨道:好,你笑,看你能笑到幾時?展夢白雖在大笑,但暗中早已戒備,腳步亦驟然加快,只聽甬道那邊嬌叱一聲,道:
小紅,去咬那人!
展夢白大笑道:小紅,原來你叫小紅,原來你還會咬人。話聲未了,前面突地現出兩盞明燈!
明燈一現,展夢白便知道是那如獅如馬的怪獸來了,心念尚未轉完,那怪獸已怒嘶一聲,來到他面前。
燈光之下,只見它身上火焰般的長毛,根根豎起!舌如蛇信,尾如旗竿,銅鈴般的眼睛,狠狠望著展夢白。
展夢白知道這怪獸來去如風,動作奇快,想必威力甚猛,當下也不敢大意,運氣防身,凝神戒備。
那知這怪獸望了展夢白半晌,竟緩緩點了點頭,宛如見到熟人一般,長毛與尾巴,也平伏了下去。
展夢白失笑道:小紅,原來你還認得我!
那怪獸小紅又點了點頭,風一般退了出去。
展夢白展動身形,隨之而下,只見甬道已至盡頭,一扇銅門半開,門外有人粗聲道:
小紅,你咬死了那人么?
另一個嬌弱的聲音笑道:還怕咬他不死,就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擋不住小紅一撲!話聲未了,展夢白已沖出門外!
門外是一座極大的花園,四面群山圍擁,園中萬花競艷,牡丹、芍藥、黃菊、紅玫,四季香花,在這地竟同時開放。
驟眼望去,宛如置身一月香濤花海之中。
白石小徑,青竹籬笆間,零亂地站著十余個紅衣少女,一手持鋤,一手持壺,正在剪草灌花。
一個身材高大,修眉環目,宛如巨靈神一般的女子,正半蹲著身子,在撫摸那怪獸小紅身上的柔毛。
紅衣少女們一見展夢白突地現身,俱都不禁為之驚呼起來,展夢白驟見此情此景,也不禁為之一呆!
他此刻已換了一身緊身黑衣,雖是粗布所制,但剪裁卻極為臺身,巧妙地襯出了他滿蘊活力的身軀。
他頭發亦未細心修剪,微風吹處,那漆黑的頭發,便在他彷佛玉石琢成的寬闊前額之前,輕輕飄拂起來。
他那電一般的雙目,更不知蘊藏著多少魅人的魔力,他目光僅只輕輕一掃,已有許多個紅衣少女如醉如癡!
數十道目光,但都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一時之間,展夢白倒不覺有些奇怪:難道我臉上長了花么?突聽一聲大喝,那巨靈般的女子,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喂,你這人是從那里來的?展夢白冷冷道:從來的地方來的!
那巨靈般的女子哈它一聲怪笑,道:好呀,小子你竟敢在我花大姑面前如此說話!展夢白再也不理她,目光轉向他身旁的一個紅衣少女,微微笑道:請問姑娘,這里就是帝王谷么?那紅衣少女望到他面上的笑容,紅暈立刻飛上雙頰,緩緩低下了頭,輕輕道:這里就是帝王谷。其余的缸衣少女,也都一起圍了上來,有的咯咯地掩口輕笑,有的人笑著問道:喂,你要找誰呀?展夢白驟然被這許多少女圍住,倒不覺有些心慌,情不自禁,退了兩步,那些少女見了更是開心!
微風白云,花香鳥語,少女們含羞輕笑……
突地,一聲霹靂般的大喝,花大姑雙臂一分,四個少女,兩個左,兩個右,向旁倒了下去。
笑聲頓住,花大姑叉腰而立,怒喝道:死丫頭們,你們難道真的沒見過男人么?都滾!紅衣少女似乎都對這花大姑甚是畏懼,一個個俱都花容失色,像一群小鳥似的四下逃了開去。
花大姑突又一聲大喝:站住!
紅衣少女們果然一齊停下腳步。
花大姑道:擺成百花陣,將這圍在中間,沒有命令,誰也不準說話,更不準亂動!紅衣少女低應一聲,一個個搖動腰肢,展動身形,分向而立,但忍不住還是要偷偷看上展夢白幾眼!
花大姑豹子般的眼睛,瞪著展夢白,道:這花園中十年來從沒有年輕男子進來過,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展夢白恍然忖道:原來這花園從未有年輕男子進來過,難怪這些少女像怪物似的看著我!花大姑厲聲道:老娘說的話,你聽到了么?展夢白冷冷道:你間我這花園為何沒有男人來過,是么?花大姑大聲道:是的!
展夢白冷笑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當然不肯走入這單有婦人女子的花園中來,這有什么奇怪!花大姑怒道:放屁,也不知有多少個臭男人要進來,只是他們不敢,只因進來的男人,沒有人能活著回去!展夢白冷笑道:真的么?
話聲未了,身形已沖天而起,直拔三丈,凌空兩個翻身,遠遠落人幾叢玫瑰花后,有如飛鳥投林一般!
花大姑大怒道:小子你有種,不要逃!
只聽遠處傳來展夢白的大笑聲,道:好男不與女斗,少爺也犯不著和你們這般女子動手!花大姑冷笑道:你走得了么?
手掌一揮道:丫頭們,快追,若被他逃了,姑娘知道,誰擔當得起?紅衣少女嬌應一聲,紅裙飄飛,一齊沒入花叢。
轉目望去,只見那怪獸小紅馴貓般伏在地上,動也不動,花大姑怕手道:小紅,你也去追啊,咬呀!那怪獸小紅搖了搖頭,仍然伏地不動。
花大姑怒罵道:好,你不去明天誰看你?
她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只得自己去了。
展夢白在花叢的白石小徑上急奔了一陣,轉目四望,四下仍是一片花海,彷佛看不到邊奴且。
他心念一動,暗驚忖道:這花園怎地如此寬闊?當下認定一個方向,展動身形,如飛而去。
那知奔行一陣之后,極目望去,仍是一片花海。
展夢白霍然停住腳步,忖道:是了,這花叢必有古怪!心念方自轉完,遠處已傳來花大姑的呼聲,道:這花叢間暗藏先天太極圖,小子你跑得掉么?展夢白心頭一驚,身后已有衣袂帶風之聲傳來,他霍然轉身,只見一個紅衣少女,已來到他面前!
這女子頭挽雙髻,眉目含情,望了展夢白兩眼,大聲道:快束手就,否則姑娘我就要你的命!她言語雖兇,但卻和說話的神情語氣大不調和。
展夢白微微一笑,道:姑娘要與在下動手么?紅衣少女輕輕道:我雖不愿和你動手,但……呔,看招!舉起掌中花鋤,當頭向展夢白擊下?
展夢白扭轉腰身,輕輕避過。
紅衣少女低聲說道:我手下不能留情,你要小心了!身形閃動,掌中花鋤化成一片光幕!
展夢白道:在下自會小心的。
連避數招,仍不還手。
紅衣少女輕嘆道:我這套招式,乃是谷主獨家所創,變化既多又快,你若無法還手,就……話聲未了,突聽厲叱:小蘭,那在這里么?紅衣少女面色一變,只見花大姑已領著四個紅衣少女急奔而來,當下嬌喝一聲,連攻數招!
花大姑厲聲道:玫瑰、牡丹、仕鵑、冬青,你們四個一齊上去動手,大姑在一旁替你們掠陣!四個紅衣少女立刻展開花鋤,急攻而來!
剎那之間,五柄花鋤已將展夢白圍在中間。
這五個以花為名的紅衣少女,掌中花鋤,招式果然自成一家,挑、劈、鉤、拐,靈巧中暗藏狠辣!
她五人不但招式奇妙,而且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那小蘭有些心虛,是以招式間更是拚命!
剎那間數十招過去,展夢白仍未還手,心中已不禁暗嘆忖道:帝王谷當真不可輕侮,單只這幾個少女,我在一年前未見是她們的敵手!只聽花大姑大笑道:丫頭們,賣些氣力!這小子已無還手之力,三招之內,這便要……展夢白冷冷截口道:三招之內,我便要你五人兵刃脫手!語聲之中,突然輕飄飄劈出一掌。
這一掌掌勢變幻無方,雖是一招,已逼得五柄花鋤一齊亂了章法,展夢白輕叱道:第二招來了!他右掌一引,突地斜斜向外翻出,抓住了牡丹掌中花鋤,向左一推,擊在玫瑰掌中花鋤上!
只聽當地一響,響聲中他左掌已從脅下翻出,抓住了身后冬青掌中的花鋤,手腕突地一擰。
冬青再也把持不住,花鋤脫手而去,鋤柄急地彈出,彈到了杜鵑的手腕,杜鵑手腕一麻,花鋤亦自脫手!展夢白道:第三招來了!語聲中左掌已乘勢握住了小蘭的手腕,右掌揮處,輕點牡丹、玫塊兩人掌中鋤頭。
她兩人手腕已被方才一震,震得發麻,此刻展夢白手掌輕輕一點,她兩人掌中花鋤便一齊落在地上!
展夢白微笑道:你也松手吧!
他左掌方待一緊,將小蘭掌中花鋤捏落,那知他還沒有用出絲毫力氣,小蘭的花鋤已叮地落了下來!
展夢白怔了一怔,轉目望去,只見小蘭滿面紅暈,眼波帶水,正癡癡地望著他的眼睛!
展夢白心頭一動,松開五指,但小蘭的手掌,仍癡癡地舉在他面前,彷佛要他再捏一捏!
另四個少女見他三招之間,便將自己兵刃一齊震落,也都被驚得怔在當地,張大了眼睛望著他。
五個紅衣少女,像是石像般將他圍在中間。
十道發怔的眼波,癡癡地望在他身上。
一時之間,展夢白倒也不知如何是好,垂下頭去,但見幾朵方自被兵刃掃落的花朵,正零落在他足下。
花大姑也被驚得呆了半晌,突地轉身急奔而出,狂呼道:不好了,有個臭男人本事大的不得了!她腳步沉重,身軀沉重,原來她雖是這百花園中的總管,卻絲毫不會武功,是以方才不敢動手!
牡丹、冬青、玫瑰、杜鵑,聽她一喊,身子俱都一震,四下逃了開去!
只有小蘭仍癡癡地站在地上,但面目也變了顏色,顫聲道:你……你快些逃吧,不然……展夢白道:我正要會見這里的主人,逃什么?小蘭道:這里的主人,平生最恨男人,無論是誰,都不準到百花園中來的,你還是快逃吧!展夢白道你倒應該快走才是!
小蘭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要緊,但……語聲未了,突聽遠處有人清叱道:是誰敢到這里撒野?小蘭面色突變,顫聲道:你不逃?
展夢白含笑搖了搖頭,小蘭跺足道:你……你……目中已急出了眼淚,突地轉身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