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不是也會流淚的?
是的。
你可以說,世上根本沒有神,但卻不能說,神是絕不流淚的。因為神也有感情。沒有感情的,非因不能成神,也不能算是人。
現在流因的當然并不是神,是人。
神的面具已揭了下來,露出一張蒼白美麗的臉,一雙新月般的眼睛。
這張臉本來永遠都是明朗而愉快的,這雙眼睛里,本來水遠都帶著醉人的笑意。
但現在,臉已憔悴,眼睛也充滿了矛盾和痛苦。
這并不是因為她不愿意見到楚留香,這矛盾和痛苦,是因為他本身而來的。
但楚留香卻未想到此時此刻看見她。
張潔潔。
楚留香做夢也沒想到過,他們的神竟是張潔潔。楚留香將面具提在手里,仿佛有千斤般重。
楚留香手里已滿是冷汗。
忽然有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接過面具。這是只枯建而蒼老的手。
楚留香回過頭,看到了一個滿身黑衣,黑紗蒙面的老婦人。難道她就是那在月夜煙水中出現的魔嫗?
現在楚留香還是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一雙眼睛在黑紗里閃閃發著光。
她凝視著楚留香,緩緩道:我是不是告訴過你,只要你能到得了這里,非但所有的秘密都能得到解答,而且一定能找得到她。她的聲音柔和而慈祥。已和那天晚上完全不同,慢慢的接著又道:我是不是沒有騙你?楚留香茫然點了點頭。其實他還是不懂,比剛才更不懂。
剛才他們得到那些答案,現在已完全推翻了。
艾青非但不是主謀害他的人,而且一直都在暗中助著他。
她剛才故意點住他的穴道,想必只不過是為了幫助他進入這圣壇而已。
也許這正是他能到這里來的唯一的一條路。
她不但下手極有分寸,而且時間算得極準,那般將楚留香封閉住的力量,恰巧就正在最重要的一剎那間自動消失了,否則,楚留香又怎能一跳而起?
艾虹顯然也早已跟她串通好了,一起演出這戲的。
所以她無論對什麼罪名都不否認。
主謀要殺楚留香的人,既不是她們,卻又是誰呢?
難道是張潔潔?
那也絕不可能——她若要殺楚留香,機會實在太多了。
所有的秘密依然還是秘密,還是沒有解決。
可是無論如何,他總算已見到張潔潔了,對他來說,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這里是圣壇也好,是虎窟也好。
無論張潔潔是神?還是人?
這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是在熱愛著她。而且終于又相聚在起。
他張開了雙臂,凝視著她。
她投入了他的懷里。
在這一瞬間,他們己完全忘記了一切。不但忘記了他們置身何地,也忘了這地方所有的人。
眼淚是咸的,卻又帶著一絲談淡的甜香。
楚留香輕吻著她臉上的淚痕,購購道:你這小鬼,小妖怪,這次你還想往哪里跑。張潔潔輕咬著他的脖子,喃喃通:你這老鬼,老臭蟲,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來的。楚留香道:你明知我會找來的,是不是?你就算飛上天鉆人地,我還是一樣能找到你。張潔潔瞪著眼,道:你找我干什麼?是要我咬死你?她咬得很重,咬他的脖子,咬他的嘴,她的熱情已足以讓他們兩個人全都燃燒。
可是她剛為什麼那麼冷。
楚留香想起剛的事,想起了剛才的人——這地方并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忍不佳往下面偷偷瞟了一眼,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已五體伏地,匍匐拜倒,沒有任何人敢抬頭看他們一眼的。
她難道真是神?
否則這些人為什麼對她如此祟敬?
張潔潔忽然抬起頭,道:你幾時變成了個木頭人的?楚留香笑了笑,道:剛才。
張潔潔道:剛才楚留香道:剛才你看見我,卻故意裝不認得我的時候,那時你豈非也是個木頭人。張潔潔道:不是木頭人是神楚留香道:神?張潔潔道:你不相信?
楚留香嘆口氣,道:我實在看不出你有哪點像神的樣子。張潔潔的臉又紅了,咬著嘴唇,道;那只因現在我已不是神了。楚留香道:從什麼時候你又變成人的。張潔潔也笑了笑,道;剛才。
楚留香通;剛才?
張潔潔道:剛才'你將我面具掀起來的時候,我就又變成人了。她又開始咬楚留香的脖子,呢喃著道:不但又變成了人,而且是個又會咬人,又會撤嬌的女人,活生生的女人。沒有人能否認她這句話,在咬人和撤嬌這兩方面,她簡直是專家。
楚留香又嘆了中氣,苦笑道:我還是不懂,非但不懂,而且越來越糊涂了。只聽一個人道:你慢慢就會慢的。
那黑衣老姬出現了,正站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微笑。
楚留香臉上不禁有些發燒,想推開張潔潔,又有點舍不得,他能再將她抱在懷里,實在太不容易,何況她又實在抱得太緊。
黑衣老姬笑著道;你用不著怕難為情,她已是你的,你隨便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抱住她,都絕沒有人敢干涉你。她忽然高舉雙手,大聲說了幾句話,語音怪異而復雜,楚留香連一個字都聽不懂。圣壇下立刻響起一陣歡呼聲,楚留香正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圣壇已忽然開始往下沉。沉得快,沉得很快。忽然間,他們已到了地下一間六角形的屋子里,一張六角形的桌子上,居然擺滿了酒菜。黑衣老姬笑道:酒是波斯來的葡萄酒,菜也是你喜歡吃的。張潔潔搶著拍手笑道:好像還有我喜歡吃的魚翅。她笑得就像是個孩子。
楚留香卻有點笑不出,忍不住道:你們早已算準我會到這里來了?黑衣老姬居然也眨了眨眼,笑道:我只知道楚香帥要去的地方,從沒有人能陰攔他的。無論什麼樣的秘密,卻總有個解答的。
黑衣著姬終于將這答案說了出來。
這其間最令楚留香吃驚的,是兩件事。
第一,張潔潔就是這黑衣老嫗的女兒。
第二,要殺楚留香的人,竟也是這黑衣老嫗。
她既然要殺楚留香,為什麼又指點了楚留香這條明路呢?
這其中的原因,的確詭秘面復雜,楚留香若非親身經歷,怕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我們的確是個很神秘的家族,從沒有人知道我們來自什麼地方,甚至選我們自己也無法找得到昔日的家鄉了。
我們信奉的,也是種神秘而奇異的宗教,源流來自天邊,和波斯的拜火教,也就是外來傳人中土的佛教有些相似。
我們崇敬的神,就是教中的圣女。
圣女是從我們家族里的處女中選出來的,我們上一代的圣女,選中的繼承人就是她——也就是我的女兒。
無論誰只要一旦被選中為圣女,她終生就得為我們的宗教和家庭犧牲,既不能再有凡人的生活,更不能再有凡人的感情。
無論誰只要一旦被選中為圣女,就沒有人再能改變這事實,更沒有人敢反對,除非有個從外面來的陌生人,能擅入這圣壇。揭下她腦上那象征著圣靈和神力的面具。
但這地方非但秘密,而且從不容外人闖入,無論誰到這里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所以這種法令也等於虛設,十余代以來,從沒有一個圣女能逃脫她終生寂寞孤獨的厄運。
在別人看來,這也許是光榮,但我知道一個少女做了圣女後,她過的日子是多麼痛苦。
因為我自從生出她之後,就做了這教中的護法,沒有人比我跟上一代的圣女更接近,也只有我曾經看到過的,夜半醒來時,因寂寞的孤獨而痛苦得發瘋的樣子。最痛苦的時候,她甚至要我用尖針刺在她身上,刺得流血不止。
我當然不忍看見我的女兒再忍受這種痛苦,我一定要想法子為她解脫。
但我雖然是教中的護法,卻也無法改變她的命運,除非上天的真神能賜給我一個陌生人,讓他來為我女兒拉下那可怕的面具。
所以我就想到你。
妒中香煙飄渺,黑衣老姬盤膝坐在霧中,據據的說出了這故事。
楚留香就仿佛在聽神話一樣,已不覺聽得癡了。
聽到這里,他才忍不住插口道:所以你就叫她去找我。黑衣老嫗道:是我要她去的。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但你又何必叫她去殺我呢?黑衣老姬道:有兩種原因。
楚留香道:我在聽。
黑衣老漢道:我知道你是個很好奇、很喜歡冒險的人,但若這樣叫你來,你一定還是不肯的,因為你和她本無感情。楚留香承認。
黑衣老嫗道:所以我只有先用種方法,來引起你的好奇好勝心,再讓你們有接觸的機會,讓你們自然發生感情。楚留香忍不住問道:你怎知道我們一定會發生感情?黑衣老嫗睜起了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的女兒,微笑道:像我女兒這樣的女孩子,有沒有男人會不喜歡她?楚留香嘆道:那倒的確難找得到。
張潔潔笑了,鄢然道:像你這樣的男人,不喜歡你的女人也一樣難找得很。楚留香挾起一塊魚翅,塞到她嘴里,道;馬屁拍得好,賞你塊魚翅。黑衣老嫗笑道:她說得不錯,我若年輕三十歲,怕也會喜歡你的。張潔潔吃吃笑道:你現在豈非還是很喜歡他?這就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們母女間,的確有種和別人不同的感情,這也許是因為她本就是個很特別的環境中生存的。
楚留香卻聽得臉又發燒了。
黑衣老姬看著他們,微笑道:有的人與人之間,就好源磁石積銹一般,一遇上就很難分開,這大概也就是別人所說的緣份。楚留香遁:你剛說的兩種原因。
黑衣老嫗點點頭,道。我剛也說過,無論誰想到這里來,卻難如登天,我雖然聽說過你的名聲,但卻并沒有見過你。楚留香道:所以你要考考我。
黑衣老姬笑了笑,道:我是要考考你,看看你的武功和機智,是不是像傳說中那麼高,看看你是不是有資格做我的女婿。楚留香苦笑道:我若被你考死了呢?
黑衣老嫗淡淡道:每個人這一生中,都難免一死的,是不是。她說得輕描談寫,別人的生命在她臉中看來,好像連一文都不值。
這也許因為她生長在一個冷酷的環境里,信奉的也是個奇怪的宗教,大家彼此都漠不關心,她根本沒有真的接觸過有血有肉的人,所以除了母女間的天性外,對別人她既不關心,也不重視。
楚留香卻聽得背脊上直冒冷汗,他本來還想問問她,為什麼要砍斷艾虹的手。
但現在他已發覺這一問是多余的了。
一個人若連別人的性命都不重視,又怎麼會在乎別人的一只手?
黑衣老嫗道:你們經歷過的每件事,都是我親手安排的,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所以我那天晚上才會去見你,然後再叫艾育和艾虹在外面接你,所以就算準你一定能到這里來的。楚留香忍不住吁嘆了口氣,道:現在我還有件不明白的事。黑衣老嫗道:你可以問。
楚留香者笑道:你為什麼不找別人,單單挑中我呢?黑衣老嫗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很容易得到女人的歡心,也知道你的武功和機智在江湖中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何況你至今還是個單身漢,我相信有很多老太太若要挑女婿時,都一定會選中你。楚留香只好摸鼻子了。
黑衣老嫗道:但這些原因還都不是最重要的。楚留香道:哦?黑衣老嫗道;我挑中你,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做了件讓我最高興的事,所以我一直都在想法子報答你。楚留香愕然道:我做了什麼事?
黑衣老姬道:你替我殺了石觀音。
楚留香道:你跟她有仇?
黑衣老嫗目中已露出怨毒之色,恨恨道:她簡直不是個人,是個吃人的妖怪,而且專吃男人。楚留香用不著再問了,他已可想象到。
石觀音最大的樂趣,本就是搶別人的丈夫和情人,他殺了石觀音之後,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要報答他,對他表示感激。但楚留香卻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樣的報答法子,他實在受不了。
丈母娘看女婿,雖然越看越有趣,但女婿看丈母娘,卻一定是越看越生氣。
幸好這丈母娘還算知趣,居然走了。
你們很多天沒見,一定有很多事要聊聊,我還是識相點的好。楚留香送她出去財,第一次覺得她多少有點人性。
張潔潔已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又在輕輕咬他的脖子。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知不知道嘴除了咬人和吃魚翅外,還有別的用處?張潔潔眨著眼,道:哦,還有什麼用?楚留香道:說話,你母親剛不是要我們好好的聊聊嗎?張潔潔道:我不要說話,我要……她又一口咬在楚留香脖子上,然後才吃吃笑道:我要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楚留香的表情像很吃驚,失聲道:就在這里?張潔潔道:不在這里在哪里?楚留香道:這里不行。張潔潔道:為什麼不行楚留香道:我要帶你回到我們自已的家去,而且越快越好。張潔潔道:不行。
楚留香道:為什麼不行。
張潔潔道,不行就是不行。
楚留香笑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是不是怕我被別的女人勾引?張潔潔冷笑道:你以為你真的人見人愛,你以為別人真少不了你。她忽然瞪起眼,板起了臉,大聲道:你若真的要走,就一個人走吧。看我少不少得了你……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她就像是條忽然被激怒了的貓,隨時都準備出爪子來抓人了。
楚留香看著他,還是在微笑著,柔聲道:你能少得了我,我卻已少不了你,要定,我們就一起走,否則我們就一起留在這里。張潔潔道:真的,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留在這里?楚留香張開雙臀,擁抱住她,道:當然是真的,難道你以為我還能離開你。張潔潔突又嚶嚀一聲,倒入他懷里。
楚留香捧住她的臉,輕輕托起。忽然發現她蒼白美麗曲面上又已掛滿淚珠,忍不住道;你在哭,為什麼要哭?你難道還不相信我?張潔潔咬著嘴唇,道:我相信你,但我也知道,嫁雞隨雞,現在我已是你的妻子,你無論要去哪里,我都應該跟著你才是。她眼淚流得更多,垂首道:但也就因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才連累你,害了你。楚留香道:怎會呢?
張潔潔道:你剛有沒有聽見那些人為你發出歡呼聲?楚留香點頭。
張潔潔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搖搖頭。
張潔潔緩緩道:那歡呼的意思就是說,他們巳承認我們是夫妻,已接受你做我們家族中一份子,所以…楚留香道:所以怎麼樣?
張潔潔垂首道:只要成為這家族的一份子,就永遠休想脫離。楚留香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已永遠不能離開這里?張潔潔道:永遠不能楚留香的臉也不禁有些變了,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度過一生,在他說來,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張潔潔凝視著他,緩緩道: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愿意永遠留在這里的,你假如真的要走,也并不是絕對沒有法子可想。楚留香立刻問道:還有什麼法子?
張潔潔慢慢的轉過身子,一字字的說道:就因為你是我的丈夫,所以才會成為這家族中的人,我看已…。楚留香忽然扳住她的肩用力扳過來,用力抱住了她道:你不要再說我,我已明白你的意思。張潔潔道:我。我…
楚留香又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若死了,我就也不再是這家族的人,他們就不會我出去的,是不是?張潔潔凄然一笑道:要你活著快樂,我寧可死。楚留香目中似也有了淚光,緊擁著她柔聲道:現在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張潔潔道:你說。
楚留香道:我唯一覺得快樂的時候,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所以你若真能想叫你活得快樂,就永遠莫要離開我。張潔潔笑了。
她的笑就像是黑暗中的第一顆飄星,陰霾中的第一線陽光。
她也緊緊擁抱住他,柔聲道:我怎麼舍得離開你…。我死也不會再離開你。世間上本沒有絕對的事情,但時間是不是例外呢?在有些入的感覺中,一天的時間,仿佛很快就已過去,因為他們快樂,勤奮,他們懂得享受工作的樂趣,也懂得利用閑暇。所以他們永遠不會覺得時間難以打發。
另一些人的感覺中,一天的時間,過得好像永遠過不完一樣。因為他們悲哀愁苦,因為他們無所事事,所以才會覺得度日如年。但無論人們怎麼樣感覺,一天就是一天,一個月就是一個月。
世上只有時間絕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的,卻可以改變很多事,甚至可以改變一切。
一個月已過去,楚留香是不是改變了呢?
張潔潔凝視著他,輕撫著他瘦削的臉,柔聲道:你好像瘦了些。楚留香笑了笑,道:還是瘦些的好,我本來就一直在擔心會發胖。張潔潔道:你說的話好像也比從前少了些。楚留香道:你難道會喜歡我變成很多嘴的長舌婦。張潔潔道:你來了已經快一個月。楚留香道:嗯?
張潔潔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一個月特別長?楚留香沒有回答,卻握起了她的手反問道: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張潔潔垂下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知道你是過不慣這種日子的,所以才會變了,這樣下去你總有無法忍受的一天。楚留香道:誰說的。
張潔潔笑了笑,道:這世界上還有誰出我跟你更接近的,還有誰能比我更了解你的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她笑得很凄涼,接著又道:我當然看得出你很喜歡我,正如我很喜歡你一樣,所以我希望能夠留住你,希望你在這里也能和以前同樣快樂。楚留香道:你并沒有錯錯。
張潔潔搖了搖頭,凄然笑道:我本來也以為自己沒有想錯,現在才知道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楚留香道:為什麼?
張潔潔道:因為你…。你本就不屬于任何一個人的,本就沒有人能夠占有你。楚留香道:我不懂。
張潔潔道:你應該懂。
她嘆息了一聲,接著道,因為除了我之外,世上還有很多人也愿我同樣需要你,我雖然不愿離開你,他們也同樣不能離開。楚留香道:你是說我那些朋友。
張潔潔道:不僅是你的朋友,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人。楚留香道,什麼人?張潔潔道:需要你幫的的人,需要你去為他們解決他們的困難和痛苦。楚留香道:你以為我應該為別人活著?張潔潔道:我不是這意思。
她沉吟著,忽又接道:無論誰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應該活著有樂趣、有意義,是不是?楚留香道:是張潔潔道:有種人只有要幫的別人的時候,他才會變得有樂趣,有意義,否則他自己的生命也會變得全無價值。楚留香道:你以為我是這種人。張潔潔道:你難道不是?楚留香說不出話來了。
張潔潔黯然道:女人都是自私的,我本來也希望能夠完全獨占你,可是你這樣下去。漸漸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變成不再是楚留香,到了那時,說不定我也不再喜歡你。她又悵然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呢?楚留香道: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張潔潔道:所以我覺得我應該讓你走,因為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應該太自私,不應該用你的終生痛苦,來換取我的幸福。她輕撫著楚留香的臉,柔聲道:也許這只不過因為我現在已長大了,已懂得真正的愛是絕不能太自私的。楚留香凝視著她,也不知是痛苦,是酸楚,還是感激,他忽然發覺她的確又長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也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是什麼使得她改變的呢?
楚留香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留下你一個人在這里。張潔潔道:為什麼不能?有很多女人豈非都是一個人留在家里的?她們若跟我一樣自私,這世上又怎麼會有那麼多名將和英雄。楚留香道:可是你不同。
張潔潔道:有什麼不同?我為什麼就不能學學那些偉大的女人?我為什麼就不能讓我的丈夫到外面去幫的別人?楚留香道:因為你太寂寞,太孤獨,我若走了……。張治潔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麼忽然肯放你走?楚留香道:為什麼?
張潔潔道:因為我知道以後絕不會再覺得寂寞。我知道你走了之後,還是會有人陪著我。她目光忽又變得說不出來的溫柔,說不出的明亮。楚留香卻忍不住問道:這個人是誰?張潔潔垂下頭,輕輕道:你的孩子。
楚留香整個人都幾乎跳了起來,失聲道:你已有了我的孩子?張潔潔輕輕的點了點頭。
楚留香用力握住了她,大聲道:你已經有了我的孩子,還要我走。張潔潔柔聲道:就因為我已有了你的孩子,所以才肯讓你走,也正因為我已有了你的孩子,你才能放心走。這意思你也該明白的。楚留香道:我們為什麼不能一起逃出去?
張潔潔道:這些天來,你一直都在暗中查看著,想找出條路逃走,是不是?楚留香只有承認。張潔潔道:你找出來沒有?楚留香道:沒有。
張潔潔嘆了口氣,道:你當然找不出的,因為這里本就只有兩條出路。楚留香道:哪兩條?
張潔潔道:一條在議事廳里,這條路每個人都知道,但卻沒有人能隨意出入,因為那里不分晝夜都有族中的十太長老在看守著,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從那些老人手下潛走,楚留香也只有承認,卻又忍不住問道:第二條路呢?張潔潔道:第二條路只有一個人知道,楚留香道:誰。張潔潔道:圣教的護法人。楚留香眼睛里發出了光,道:你的母親?
張潔潔點了點頭,道:所以我若去求她放你走,她也許會答應的。楚留香目中充滿了希望,道:她也許會讓我們一起走。張潔潔嘆了一聲道:當然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楚留香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應該先問問她夫,莫忘記她總是你親生的母親,沒有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過得幸福的。母親當然都希望自己女兒過得幸福,問題是,什麼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呢?
幸福邊不是絕對的、你眼令的幸福,在別人眼中也許是不幸。
這地方每間屋子本都是陰森森的,看不見陽光,看不見風。
這屋子里仿佛有風,卻更陰森,更黑暗,誰也不知道風是從哪里來的。
黑衣老嫗靜靜的坐在神龕前的蒲團上,動也不動,又仿佛直古以來就已坐在這里,仿沸已完全沒有感覺。所以張潔潔雖已走進來,雖已在她面前跪下,她還是沒有動,沒有張開眼隋。張潔潔也就這樣靜靜的跪著,仿佛也忽然被這種亙古不散的沉靜所吞沒。
楚留香垂著手,站在她身後。他知道這是決定他們終生幸福的時刻,所以也只有忍耐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衣老姬才忽然張開服睛,她眼睛里像是有種可怕的力量,是能看透他們的心。
她盯著他們,又過了很久,才一走走道:你們是不是想走?張潔潔頭垂得更低,連呼吸都似已停頓。
楚留香終于忍不住道:我們是想走,只求你老人家放我們一條生路。他從未求過任何人,從未說過如此委屈求全的話。但為了她,為了他們的孩子,他已不借犧牲一切。
黑衣老嫗凝視著他,緩緩道:這地方你已不能再留下去,楚留香道:我黑衣老嫗冷冷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我面前說話,用不著吞吞吐吐。楚留香長長吐出口氣,道:是,這地方我已不愿再留下去。黑衣老嫗道:為了她,你也不愿再留下去。楚留香道:我要帶她起去?黑衣老嫗道:你已打定了主意?楚留香道:是。
黑衣老嫗又凝視了他很久,突然道:好,我可以讓你走。黑衣老嫗不讓他再說出下面的話,立刻又道:我只有一個條件。楚留香道;什麼條件?
黑衣老嫗道:先殺了我。
楚留香征住了。
黑衣老嫗道:你若不殺我,我還是一樣要殺你,殺了你之後,再讓你出去她慢慢站起來,冷冷接著道:你妻子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既已做了本族圣女的丈夫,若是還要走,就得死。楚留香吃驚的看著張潔潔,道,這也是你們的規矩?張潔潔點了點頭,神色居然還很平靜。
楚留香道:你……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張潔潔緩緩道:因為現在已沒有人能殺你黑衣老嫗搶著問道:為什麼?張潔潔道:因為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我已決定要這孩子做我們的圣女,所以他也已是圣女的父親。她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光,一字字接著道,誰也不能殺死圣女的父親。黑衣老嫗就像是突然被人重重一擊,已連站都站不住了。過了很久,才勉強冷笑著道:你知道你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張潔潔道:我不知道——現在誰也不知道,所以……黑衣老嫗厲聲道:所以還是可以殺他,因為你的孩子未必是女的。張潔潔道:假如是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