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生的本能支配下,人類不會過多考慮食物和未來的生存環境。他們只會拼盡全力從危險和死亡的魔爪中掙扎而出,直到確認生命真正得到保障,再也不會面臨任何威脅的時候,緊繃的大腦思維才會從亢奮狀態逐漸冷卻,轉而考慮起另外一些至關重要的事情。
最后一批逃離城市的難民,親眼目睹了變異人的兇殘和暴虐。但是現在,他們卻覺得,饑餓遠比死亡更加可怕。
人均每天一百克壓縮干糧或者肉質罐頭、二百克餅干或者其它方便食品。這是目前為止,后勤運輸所能滿足的最大極限。
沒人再去顧及什么肥胖或者營養過剩之類的話題,人們相互間談論最多的,是那些記憶中的美味佳肴,以及各種不同類型食物的制作方法。可是他們很快發現,這樣做非但對緩和饑餓絲毫沒有作用,卻越發加劇了唾液的分泌和空癟胃袋的收縮蠕動。
“我們要吃飯————”
“為什么不給我們食物?”
“政府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嗎?我們已經被迫離開自己的家,難道現在又要被活活餓死在這里?”
包括林翔在內所有的軍職人員,每天都會對同樣的問題做著不厭其煩的解答。三百克食物的確不夠吃飽,卻也不至于餓死。為了保證每一個人都能得到當天的口糧,只能按照額定數量進行分發。
“人類的理智和社會的秩序,必須以溫飽作為基礎。”
這句話很快得到了驗證。
十七號補給站,是一個修建在公路旁邊,用工程機械推出數千平米空地的臨時倉庫。除了幾堵早已破舊不堪的土坯圍墻,數十個林立其中的綠色軍用帳篷,成為了這里最具代表性的建筑。
太陽昏沉沉地掛在西面的山梁上。金色的晚霞和艷麗的火燒云,把整個地面照得如火似血般的赤紅。站在半干的粘土堆上,望著道路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密集人群,林翔只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焦急和感慨。
每到一個分發食物的補給點,總是難民隊伍最混亂的時候。
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在通往補給站前的道路上,并列圍成一條寬約十米左右的人墻。十余輛車廂倒轉朝向路面的重型軍用卡車,已經拉下了圍欄兩邊的掛鉤。透過墨綠色的防水蓬布,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箱箱整齊擺放的方便面、米飯、壓縮餅干,以及一聽聽用綠色牛皮紙包裝,沒有任何花哨圖案的軍制肉類罐頭。
“大家不要擠,人人都有份。請大家不要擠————”
幾名袖口高高挽起的士兵站在簡單的金屬三角架后面,一邊通過擴音器大聲維持著秩序,一邊從紙箱里拿起一份份分裝好的食品,飛快遞到從隔欄縫隙中伸進的難民手中。盡管他們拼命加快手上的速度,卻仍然無法滿足從道路盡頭蜂擁而來的饑餓難民。
“給我一份————”
“我還沒有拿到————”
“給我,快給我啊————”
所有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領到食物的難民等不及沖出人群,就已經撕開包裝袋抓出里面的吃食狼吞虎咽。貪饞的吃相和臉上滿足的神情,刺激著轆轆饑腸的餓民們。他們開始不再顧及什么所謂的秩序,紛紛以最快的速度超越前面的人,在胃袋泛出的濃酸和體內難以忍受的刺痛催促下,把手臂從金屬隔欄的橫縫里伸出,搶抓著在眼前來回晃動的一袋袋食物。
兩旁的士兵拼盡全力維持著隊列的秩序。他們抓出其中的插隊者,張開胳膊把女人和孩子護在身前,用寬闊的肩膀和身體保護著弱小緩緩向前移動著。卻招來了遠在隊尾的謾罵。
“操/你/媽,憑什么讓那些婊/子走在前面?你個臭當兵的是不是和她有一腿?”
“那小兔崽子是你養的種啊?”
“你媽個/逼,老子也餓了,快給我吃的————”
林翔神情復雜地望著混亂的補給站,把手中的突擊步槍高高舉向天空,狠狠扣下了扳機。刺耳的槍聲震懾了騷動的隊伍,罵罵咧咧的不滿者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幾個看上故意想要挑釁的家伙,以夸張的動作朝地上吐著口水。更多的人則表示出冷漠和疲倦,雖然隱隱有些畏懼,卻很快被對于食物的貪婪和饑餓代替。
每次分發食物都要鳴槍警告,這已經變成了慣例。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制造混亂,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不用這樣做,只要稍有耐心多等一會兒,裝滿食物的袋子同樣也會遞到他們的手里。
林翔終于能夠理解,為什么政府一直封閉西南地區的所有消息?為什么所有媒體都對次報以沉默?為什么其它臨近州和城市要實行軍管?一旦整個國家陷入全面混亂,難民們根本不會得到任何食物的補充,只能在絕望和無奈中,活活餓死。
他收起槍,不疾不徐地跳下土堆,快步走到金屬隔架旁,從紙箱里拿起一袋食物,塞進距離最近的一個中年婦女手中,旋即又抓起另外一袋,眼睛望向擁擠的隊伍:“快點,下一個。”
兒童的補給標準和成年人一樣,營養也更加豐富一些。按照規定,他們的食物包括一定數量的牛奶和糖。在無法滿足生理饑餓的情況下,至少要給他們提供足夠的能量。
龐大的人流緩緩向前移動著,軍人手中的槍械是最好的震懾物,偶爾的混亂會被守衛在兩旁的士兵當場制止,分發食物的速度也由此變得逐漸快了起來。
一個足有一米九幾,身材魁梧的彪形壯男穿過嘈雜的人群走上前來。他的懷里抱著一個約莫兩歲所有的孩子,布滿粗硬胡須的臉微垂著,伸出從孩子屁股下騰出的左手,緊緊抓住隔離欄里遞過的一袋食物,轉身便要離開。
“站住————”
林翔閃身攔在他的面前,從對方手里一把搶過食品袋。不容分說,又把男人懷里的孩子雙手接過,遞給旁邊的警衛,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他:“這個孩子是誰的?”
男子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猙獰和緊張,瞬間又被略帶慌亂的強笑所覆蓋:“當然。。。。。。是我的。”
“你已經領過一次食物。”
林翔冷哼一聲,抽出腰間的手槍,把冰冷的槍口用力抵近對方的頭顱,厲聲喝道:“說,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大滴的冷汗,從男子額前密密麻麻地滲出,他的喉頭急劇顫動著,哀求和暴怒在眼睛里來回打轉,兩只拳頭忽而緊纂在一起,又突然伸張開五指,緊緊咬在一起的嘴唇間,可以清楚地聽到牙齒相互摩擦的“格格”聲。
“操/你/媽/的,就這么點吃的,連塞牙縫都不夠,老子早就餓得前心貼后背,多領一袋有什么錯?嗚嗚。。。。。。這他/媽/的是過的什么日子啊!連飯都吃不飽。。。。。。嗚嗚,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
恐懼和絕望,徹底摧毀了男子最后的心理防線。他渾身虛脫似地癱軟在地,有氣無力地大罵哭喊著。
遠處,一個混身沾滿污泥的女人連滾帶爬地擠了進來,死死摟過士兵手中的孩子,悲喜交加地連聲哭道:“我的娃娃,嗚嗚。。。。。。”
借用兒童冒領食物,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
“站起來。”
林翔把食品袋遞到女人手里,又走到男子身邊,從口袋里摸出半塊壓縮餅干,塞到了對方的手里。
那是他今天的口糧。軍人和難民一樣,同樣也是三百克的補給標準。
“哭什么哭?虧你還是個褲檔里帶把的男人,真他媽聳球————”
冷冷地扔下一句,林翔狠狠咽下胃里泛起的一口酸水,帶著對那半塊已經不屬于自己餅干的遺憾,轉身走向混亂的難民隊尾。
男子從地上慢慢站直了身體,呆呆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半干的的眼睛里,忍不住又流出幾滴熱淚。。。。。。。
。。。。。。
隨著夜幕降臨,十七號補給站前再次恢復了平靜。疲憊不堪的人們在臨時支起的帳篷里很快進入了夢鄉。無法得到滿足的腹部發出“隆隆”的抗議,它和雜亂的鼾聲,以及野地里輕微的蟲語混合在一起,成為暗淡星光下的共鳴。
由遠及近的螺旋槳振動,把附近的人們從睡夢中驚醒。一架閃爍著夜航燈的“夜鷹II型”從空中緩緩降落,停靠在位于補給站中央的空曠平臺上。
“電令,林翔少校和齊越上校馬上交接手上的工作,立刻搭乘飛機返回首都。”一名從機艙里跳下的中尉,小跑著來到林翔面前,把一份附有軍徽圖案的命令遞到他的手里。
“回首都?”林翔有些意外。
“顯然,上面對我們有新的安排。”這是齊越的回答。
勉強,可以算做暫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