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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灰色天幕與隱隱透出云層的微弱光線襯托下。龐大的車隊顯得非常搶眼。車尾拖起的濃密煙塵變成荒野上最好的移動指示標。警戒塔上的守衛者立刻發出警報。幾分鐘后,利用無線電進行消息連接的所有哨卡警衛,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早已準備好的防御工事。
打開重機槍的保險,靠在厚實的防護墻背后,安迪惴惴不安地望著遠處那道越來越近,越來越粗大的激揚飛塵。腦子里有種說不出是沖動或者畏懼的復雜念頭。
以人類正常的審美觀點來看,安迪無疑是個漂亮的小伙子。粗大的骨架撐起高高的個頭,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半長不短的褐色卷發在頭頂上來回旋繞。足夠吃飽的食物,使身體變得非常強壯,結實的肌肉從半新不舊的短夾克邊緣爭先恐后地鼓凸出來。單看外表,就足以證明他的強悍和力量。
只有最強壯的人,才有資格成為隱月鎮的守護者。當然,在這個到處充滿危險與死亡的恐怖年代,僅僅依靠力氣和塊頭,只能說明營養物質在身體里得到很好的發揮。強大的定義,還包括武器裝備、操作技能、格斗技巧、豐富的經驗以及另外一些更多的東西。
如果僅僅只是幾輛卡車或者越野車,守護者們倒也不會如臨大敵。真正被視做威脅的,其實是那些防護性能良好,配備有強大火力的裝甲車。從地面傳來的震動上,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們引擎的強勁和張狂。
警戒塔里很安靜。安迪甚至可以聽見身后哨長平穩的呼吸。相比之下。守候在機槍旁邊年輕的供彈手,情緒就顯得比較緊張。他的呼吸頻率要急促得多,兩只腳不停地交換站立著。鞋底傳來沙礫和巖石摩擦發出的“沙沙”聲。焦灼的目光里,隱隱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在荒野上流浪的時候,安迪曾經見過一次這種充滿強烈金屬質感的裝甲車。它屬于荒野東面一個以白色骷髏作為標志的大型機構所有。普通武器對付這種車輛根本不起作用,即便是用RPG或者輕型反裝甲武器,彈頭也往往會被車體表面加掛的反應裝甲或者防護柵欄提前引爆。架在車頂的十二點七毫米高射機槍擁有強悍的火力。如果可能,安迪寧愿永遠也不要和這種可怕的戰車交手。
身后傳來一陣金屬物體碰撞發出的聲響。不用回頭看,安迪也知道————哨長正把火箭彈頭裝進RPG發射筒。如果運氣夠好,能夠直接命中沒有額外防護措施的車體,它們立刻就會變成一堆燃燒的廢鐵。
“集中注意力,隨時準備攻擊。”哨長是個健壯的中年男子,說話的聲音嚴肅而低沉。
“也許他們沒有敵意。”安迪咽了咽唾液,保持著平常的聲調:“只要不是那些該死的暴民就行。以這支車隊的規模來看,很可能是從另外一個遙遠定居點過來的商隊。”
“你的話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們不能冒險。”
哨長迅速側過身子,靈活地把火箭筒扛上肩頭,手指緊緊卡住握柄,聲音清晰而洪亮:“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骯臟的變異生物和狡猾的奴隸販子。我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這里是我的家,我的土地。想進來,就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警告距離五百米,一旦越過警戒范圍,立刻開始攻擊————”
也許是無聲的恐嚇的確發揮了作用,車隊在距離警戒塔大約八百米的地方停下。為首一輛越野車平穩地朝前緩行著,一個年輕的男子從副駕駛座位上挺身站起,沖著塔里的人們來回揮舞著手臂。
忽然,安迪猛地抓起擺在旁邊的戰術望遠鏡。一望之下,隨即爆發出一陣又驚又喜的狂呼:“頭兒。是頭兒回來了————”
站在越野車上,望著遠處高大巍峨的城墻,林翔淡淡的自言自語:“這里是我的城市。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
從最初的外來者,到后來的正式居民,重要人物,核心事務參與、管理直至現在的實際權力掌控者,林翔在小鎮上的身份不斷產生新的變化。沒人對這種變化有所怨言,在隱月鎮的居民看來,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加合適成為這里的統治者。每一個人都有野心,但是旁人會用不同的判斷標準,決定你是否有資格成為地位凌駕于自己之上,擁有更多權力的領導者。在舊時代,這種絕對民主幾乎沒有實現的可能。然而在充滿輻射的混亂世界,如果沒有真正強悍的實力和統治技巧,即便成功地爬上那個位子,也會被心懷不滿的謀逆者亂槍打成蜂窩。
林翔對隱月鎮壓的貢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從一個只有簡單防御能力的小型集鎮,逐漸發展成為具有相當規模的中型定居地,隱月鎮的每一次變化都令人感到驚喜。強大的武裝、密集的人口、防護能力強悍的圍墻如果沒有這個外表普通的年輕人,這塊甜水之地可能已經成為某個大機構的囊中之物。鎮上的居民也許早已在戰斗中喪生。或者是集團遷移,再次成為荒野上的流民。
每一次外出,他都能帶回一些令人震驚的收獲————煙酒糖果類的奢侈物資、絕大多數機構都無法制造的車輛、威力驚人的重型武器這些東西可不是單純用錢就能買到的珍物。就像舊時代只有貴族才能進入的上流會所一樣,這個時代也有屬于自己的標志。一輛嶄新的武裝“悍馬”越野車,一瓶包裝精美的“Marlboro”香煙,同樣是對持有者實力和才能的認可。文明世界毀滅已近百年,法律和制度徹底崩潰,可是用一些非平民化的特殊物品來襯托身份和地位,這種似乎永遠也無法擺脫的陋習,仍然保留并且牢牢固定在新生代人類的社會當中。
和以前一樣,那些從涂著白色骷髏標志卡車上卸下來的貨物,在隱月鎮再次造成前所未有的轟動與震撼。
涂著玉米糖漿的蛋白餅干、用壓縮合成技術制成的軍用口糧、鐵皮封閉的肉類罐頭、各種不同類型的糖果這些東西在大城市的商品柜臺上偶爾也有出售,但是價格極高,數量也非常稀少。面對以卡車為單位,總數足足高達八百噸,在小鎮廣場上碼積如山的食品箱,隱月鎮居民們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彌漫在空氣中的那股甜香,久久不能散去。
如果說數量龐大的食物完整征服了民眾,那么四輛嶄新的“斯特瑞克”裝甲車,則使得小鎮上的守衛者們陷入空前的狂喜。他們幾乎是懷著敬畏的心理圍觀這些威力巨大的戰車。單單只是用手觸摸堅硬的車體表面,已經使他們感到強烈的亢奮和激動。當林翔站在其中一輛車頂,大聲宣布:“所有這一切,都屬于隱月鎮”的時候,廣場所有的人,頓時爆發出如同熔巖般熱烈的沸騰與震耳欲聾的歡呼。
那一刻,林翔在所有民眾當中的威望,達到了任何人都無法比及的高度。
位于小鎮中央的會議室里,王彪和另外三名負責安全守衛和維持治安的值班隊長,分坐在大木桌兩邊。背朝墻壁的主持者座位。非常主動的,沒有任何爭議的讓給了林翔。
“接到求救信當天,我們立刻派出了五十名武裝人員,由楊華帶領前往愛瑪城。根據最新發回的無線電報,那里的局勢已經被控制。由于行動迅速,戰斗對城內居民的影響不大。昆尼爾隊長重新整編了所有雇傭兵,依靠倉庫里糧食儲備,城市秩序基本沒有什么變化。但是洛克隊長的傷勢非常嚴重,大概只能再堅持三至四天時間。至于葛利菲茲經理,被押往加爾加索尼城堡之后,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王彪對于情況的介紹簡短有序。他明顯瘦了很多,碩大的骨架使他看起來仍然不失魁梧,臉上的胡須似乎很長時間都沒有刮過,濃密得活像剛剛走出原始森林的野蠻人。他的臉色黝黑,沉陷的眼框透出深深的疲倦,其中明顯可以看到細密的紅色血絲。林翔和楊華離開的這段時間,他幾乎是一個人獨自管理所有事務。對于并不擅長政務的疤臉男而言,實在是前所未有的能力考驗。
“鎮外的居民情緒怎么樣?”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但是林翔必須一件一件來。
“每天按時發放水和食物,基本上能夠保持穩定。有四十六個人逃跑,但是造成的影響不大。只要有干凈的水,能夠吃飽,除了那些居心叵測的間諜。誰也不會主動離開營地跑到荒野上去找死。”
說到這里,坐在王彪旁邊的值班隊長考伯特長長地舒了口氣:“如果你再不回來,局勢恐怕會變得難以收拾。鎮上的食物最多還能維持一個星期。就在昨天,我們甚至還在商議是否要撤回布置在外圍的警戒部隊,依托工事全力防守圍墻內的核心位置。一旦食物吃光,天知道那些流民會做出什么樣的瘋狂舉動。”
“我帶回來的這批食物,足夠吃到收獲季節。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就能擁有足夠的食物儲備。”林翔一面翻閱著手上整理好的資料,一面平淡溫和地回應著。
“可是,我們目前面臨的問題不僅僅只是糧食。我們還需要能源。需要電。大面積開墾耕地需要機械,而鎮上的儲備油料只剩下三分之一。再這樣下去,我們所有的卡車和器械只能呆在倉庫里生銹。”坐在桌子左邊一個年紀三十上下,個子不算太高的中年人輕搖著頭。圓形的紅色面膛上,滿是深深的憂慮。
“卡爾文,這個問題不難解決。”
林翔把目光轉到他所在的方向,絞著手微笑道:“新的核能發電設備五天后就能安裝完畢。至于油料可以用小型核電池或者類似的充電裝置代替。當然,如果要做到這一點,所有機械都需要進行改裝。但是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先解決另外一件事。”
“你又有什么新主意?”王彪摸了摸粗糙的下巴,認真地問。
“擴軍————”林翔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由你們四人負責,從鎮外的居民當中,挑選出合適的對象編入警戒部隊。數量暫定五百人。”
“五百?你是指武裝人員?”疤臉男疑惑地看著他。
“不,我指的是精銳士兵。”林翔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王彪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驚叫道:“你瘋了嗎?以我們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養活這么多士兵。那可不是普通的武裝人員,只要吃飽和懂得開槍就行。他們需要訓練和足夠的強化藥劑,還需要薪水。維持現在的規模已經達到了我們的極限。你應該明白,這塊土地雖然擁有天然的凈水資源,但是除了糧食,我們沒有任何一種能夠與外界進行交換的特產。烈焰城的五千難民壓得我們幾乎喘不過氣,這個時候擴充軍隊并不現實。”
“先把人挑選出來,倉庫里有足夠的武器,薪水暫時以食物方式支付。至于強化藥劑我可以從醫生聯合協會搞到一些。先把架子搭起來,問題可以逐步解決。另外,從鎮內的原住民當中,挑選足夠的人手進行戰車駕駛和操作培訓。裝甲車必須謹慎使用,核心力量,必須牢牢掌握在我們自己人手里。隱月,不會永遠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鎮。這里的人口會越來越多,規模會越來越龐大。沒有壓倒一切的軍事力量,我們什么也做不了。”林翔斬釘截鐵地說。
疤臉男默默地盯著他的臉,目光里充滿各種復雜的情緒。不解、驚訝、疑惑、猶豫過了很久,忽然爆發出一陣豪爽的大笑:“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從開始到現在,你的所有計劃都很瘋狂。別人做事,至少要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才會動手。你恰恰相反。只要有一成,甚至半成的機會就絕對不會放過。真不知道老天爺為什么會特別青睞你,那些連我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的計劃,偏偏都能成功。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運氣吧!”
“那么,你愿不愿意加入呢?”林翔微笑著抬起雙手,平攤著向兩邊伸開。目光不僅僅望向王彪,還有坐在桌前的另外三名值班隊長。
“這里是我的家。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考伯特走上前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心。
“我喜歡和運氣不錯的人呆在一塊兒。”亞奇帕得重重捏緊雙手,咧嘴一笑。
“我加入————”卡爾文的回答非常直接、肯定。
“既然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那就大家一起瘋吧————”
王彪大笑著走上前來,把所有的人全部攏合在一起,用力握緊。
昏黃的暮光從山脈邊緣有氣無力地斜射過來,在愛瑪城中央大樓的尖頂上,照出一片隨時可能被黑暗吞沒的亮光。
奧蒂莉亞像雕塑一樣站在洛克床前,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睛。雖然看不見黑色的眸子里釋放出的目光,卻可以從她身后如同刀刃般鋒利的狹長投影里,感受到幾欲令人窒息的沉悶和冰冷。
洛克的面色死一樣蒼白,手臂和腿腳表面的肌肉綿軟無力。無法動彈,甚至不會顫抖。他的內臟在戰斗中早已支離破碎,只是在藥物的刺激下仍然維持成一個整體,并且奇跡般地還在發揮著功能。在活性藥劑和生命維持系統的作用下,所有的臟器都在拼命透支著生命力,以保持著細胞的旺盛活動。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近半個月的時間,生命的跡象正一點一點從他的體內消失。
按照醫生的說法,他最多只能再堅持四十八小時。可是在奧蒂莉亞看來,奄奄一息的洛克恐怕連今天晚上也撐不過去。
黑夜慢慢降臨,濃厚的輻射云層遮擋了所有自然光亮的來源。漆黑的夜幕,仿佛散發著惡心臭味的魔鬼之嘴。
治療室里亮著微弱的光。奧蒂莉亞清冷板的面容,從長及過腰的垂發縫隙里透出,淡漠、刻板、像往常一樣看不到任何表情。
監控儀器屏幕上那點象征生命的綠光,已經從正常的跳躍變成微弱的顫抖。而且,需要過上很久,才會輕輕地挪動一次。
突然,奧蒂莉亞的身體,毫無征兆的軟了下來,她重重跪倒在病床旁邊,伸開纖長細滑的手指,緊緊抓住白色的被單,把頭埋在冰冷柔軟的床沿邊上,輕聲抽泣著。
“嗚嗚洛克哥哥,你不要死,求求你,別扔下我一個人。我幫不了葛利菲茲哥哥哥嗚嗚求求你,不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