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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與惡,像白晝與黑夜一樣對立著。
光,似乎是界定黑與白的唯一標準。
但,并不絕對。
太陽只在白晝出現,密布在天空中,大概永遠也無法淡去的輻射云,死死封閉著照耀世界的光明。陰沉、黑暗,更多的,則是鉛一樣的灰色。
夜晚可能是惡魔的專屬樂園。但它并沒有黑暗到伸手不見五指,隨時可能墜入深淵的地步。皎潔的月光偶爾也會從云層當中探出,為迷路的行人照出一片寒冷冰涼,卻能夠看清楚崎嶇道路的清輝。
有光
林翔不明白索克上尉的這番話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追尋探究,忙于離開的上尉甚至也不給任何機會詳談。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如果文件當中提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應對計劃。
從厚厚輻射云層縫隙中灑落大地的陽光,似血般鮮紅。
站在鞋底明顯能夠感受到溫度與熾熱的沙礫地面上,神情疲憊的海因里希轉過頭,看了一眼正從身后山脈邊緣緩緩墜落的夕陽,狠狠吐出一口夾雜著灰塵泥沙的骯臟濃痰。
他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是在哪一本舊時代書籍中看到過對于晚霞的描寫?
華麗的詞藻,毫不吝惜的贊美,對即將逝去光明的惋惜,以及對即將到來恬靜夜晚的期待就像婉轉小夜曲演奏前的波爾卡收尾,讓人們剛剛從熱情奔放的歡快中逐漸平息,另外感受到血液奔騰的躁動慢慢變得冷靜,在喧鬧與平淡之間作為過渡,靠近黑暗,卻仍然牢牢固守著火熱血紅的光明邊緣。
騙子、垃圾、偽詐者
那些舊時代的作家,不是活生生的睜眼瞎子,就是根本沒有親身經歷過死亡與黑暗,永遠被陽光籠罩,只在想象中編造故事與謊言,不知道恐懼與威脅究竟為何物的雜碎————
誰他/媽/的規定光明一定代表著正義?
哪個混蛋說過太陽底下永遠不可能存在罪惡?
當權者是手段卑劣的騙子、殺手、強/奸/犯,民眾可能會被愚弄,但他們真實感受到散布在陽光下的凄慘與悲涼的時候,也終究會明白————無論在任何時代,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遺憾的是明白這個道理,實在太晚了。
自嘲地搖了搖頭,海因里希舔了舔干裂皴皺到能夠看見血絲的嘴唇,神情呆滯地轉過身,對著只能照到自己背后,卻在正前方地面上照出長長斜影的欲墜夕陽,沉悶地放了一個屁。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堅持多久?
為了不被那些追蹤者抓到,他沒有選擇與目的地最近的直線道路。而是沿著一條與附近中度輻射區臨接的舊路,艱難、緩慢地朝前蹣跚著。
說是路,其實就是在紙質地圖表面,用紅色記號筆勾畫出的一條曲折細線。
沿途沒有水,沒有食物,也看不到一個活著的人。
這里只有滿天飛舞的沙塵,枯死發黃的植物,以及荒涼得令人絕望的世界,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
這一切,海因里希并不熟悉。
他不是流民,也從未真正體驗過在荒野上為了一口水而往來奔波、流浪的生活。
他是艾拉布勞克家族的繼承人,延續了整整近千年百合花標志擁有者,是控制著家族領地數百萬平民與奴隸的唯一主宰。
確切地說,這一切,都是他在兩天前擁有的東西。
至于現在它們早已蕩然無存。空幻、虛假,如果可能的話,海因里希甚至愿意用它們去換取一口面包,幾滴能夠潤喉的水。
在饑餓與干渴的時候聯想這些東西,只會讓疲憊不堪的身體更加難受。
長長地嘆了口氣,將腦子里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驅除,抬起重若千鈞,酸漲麻木的腿,跟隨著正前方永遠也不可能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影子,機械地朝著地圖上看似接近,實際上卻仍然還有十數公里遠的奧特城慢慢挪行。
垂暮夕陽對面的陰沉天空,從輻射云中間露出一抹淡薄灰白的月色。仿佛有一架肉眼無發看到的隱形蹺蹺板,前者重重墜落的同時,也將后者高高抬起,代替原本被自己占據的天空坐標。
地面,傳來一陣的輕微的震動。
震源來自身后,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接近。
跑————
連海因里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從哪里來的力氣,像發瘋一樣在荒野上拔足狂奔。
他只穿著一條長度還不能蓋過膝蓋的棉質睡褲,一件華貴精美,卻并不足以遮風擋寒的絲鍛襯衫。
逃離艾拉布勞克城堡的時候,他腦子唯一的念頭,就是拼盡一切力量逃跑、存活。至于服裝是否符合家族繼承人的形象?是否能夠對應自己英俊迷人的外表?這些都不在考慮范圍。哪怕就算身無寸縷,吊墜著生殖器與白得晃眼的屁股,也必須像發受驚的駝鳥一樣,在堅硬扎腳的沙礫上瘋狂奔跑。
來自背后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空氣中也傳來車輛引擎若隱若辨的咆哮聲。海因里希大張著嘴,像脫水缺氧的魚一樣劇烈起伏著胸腹。近乎衰竭的肌肉與跳躍激烈的心臟,頻頻發出必須停下腳步立刻休息的警告,迅速消耗的體力也一再抵制來自大腦的命令。他需要休息,需要放松,可是在潛意識對于死亡與危險的本能感測驅使下,搖晃的雙腿仍然保持比走動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沉重、艱難地朝前交替移動。
咒罵、喊叫、夾雜著各種莫名其妙的聲音,追逐腳步鉆進耳朵。其中,也有肆無忌憚的狂笑、子彈劃破空氣的呼嘯、模糊難辨卻勉強能夠聽出帶有譏虐意味的嘲諷聲。
“繼續跑啊艾拉布勞克家的小崽子————”
“你老娘昨天晚上已經被老子活活操死,快給老子站住,跪下,舔我的生殖器,老子就是你的新爹————”
“別一槍打死他,讓我們看看這家伙究竟還能跑多遠?我賭五百米,兩百骷髏元,還有誰想下注?”
兩輛形狀奇特,顯然是用殘骸零件拼湊而成的中型改裝卡車,帶著從車尾滾滾翻騰而起,又被黑暗迅速吞沒的濃密塵土,出現在海因里希剛剛跋涉而過的身后。車頭大燈直射出閃亮刺眼的白色光柱,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逃亡者牢牢罩在中央。空氣中不時傳來沉悶無規律的槍聲,帶著刺耳尖嘯的子彈從海因里希身側兩邊穿過,直接斜鉆進沙地,留下一道道筆直的凹形槽痕。
他已經兩眼發直,大腦再也沒有絲毫體力可供絲毫。劇烈消耗的氧氣,使肌肉與骨胳根本無法產生動力作用。當左足腳尖,重重踢上一條半埋在沙地當中干枯植物根莖的時候,失去平衡的身體再也無法保持穩定,只能傾斜著,在陡然掉轉的上半身重心牽引下,毫無防備重重摔倒。
干燥的沙子灌進鼻孔,漫進嘴唇,肆無忌憚強占牙齒與舌頭之間不多見的縫隙。海因里希下意識地嚼了嚼,有種充斥在悲哀與絕望中的燥末感。
一只強勁有力的大手,用力揪住衣服后領,將他從沙地上重重拽起。脆弱的絲質襯衫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狂暴猛烈的摧殘,在清晰入耳的“哧啦”聲中,被撕裂成幾片柔軟滑膩的碎料。突然之間失去控制,讓已經牢牢抓起海因里希的追殺者覺得很不舒服————就像已經到手的獵物因為自己疏忽大意再次逃脫,片刻的驚訝與茫然過后,憤怒與報復感立刻成為思維意識的絕對統治。他怪叫聲一聲,高高輪圓手中的槍托,朝著癱倒在地面上,已經沒有絲毫力氣動彈的海因里希狠狠砸下。
狂亂的人群立刻爆發出狂亂的噓聲與喊叫,熾白的車燈映照著他們,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扭曲變形的黑色,也照出海因里希額頭上那塊迅速青淤腫脹的傷痕,以及正沿著慘白面孔緩緩下流,淹沒整個右邊眼眶的鮮紅液體。
“把他綁在車頭吹吹風,帶回艾拉布勞克城堡。別那么早把這家伙玩死,應該讓他親眼看看自己老爹被砍下來插在鐵釬上的腦袋。還有那些姓艾拉布勞克的小妞被所有人輪干的時候,表情究竟有多么放蕩————”
“應該把他扔進黑窟,奴隸們肯定會非常喜歡這種新鮮肉食。那幫賤/種做夢都想嘗嘗貴族究竟是什么滋味兒————”
“我承認,你們的主意都不錯。但在這之前,必須先把這家伙帶回城堡,由尊貴的騎士大人親自發落。別忘了,他們需要一個活的艾拉布勞克崽子,而不是被你們弄成人肉玩具的廢物————”
一個如同鐵塔般沉重魁梧,渾身上下散發著八級進化氣息的壯漢,分開雙腿穩穩站在海因里希面前。獰笑著,揮舞著一根帶有鋒利倒刺的鐵鉤,呼嘯著破空直下,狠狠扎透他的左肩膀。不等眼睛猛外鼓凸的海因里希從喉嚨里發出慘叫,已經拖拽著被鉤尖牢牢鎖定的骨頭,將其整個人從沙地上用力拉起。空置的左手張開,強勁粗糙的五指死死卡住他脆弱的咽喉,張狂肆意“桀桀”虐笑:“五級進化人嘿嘿嘿嘿在我面前就是他/媽/的一個廢物。他們只說要你,卻沒有規定必須健康或者還是一個殘廢。只要鉤斷肩胛,你永遠都只能是一個連手都舉不起來的渣子————”
海因里希的雙眼驟然睜大,在那雙漂亮的淡藍色的瞳仁中,竟然出現了一絲古怪的興奮與期盼。
壯漢臉上的笑意一滯。雖然不明白在一個瀕死者身上,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前后差別巨大的變化。但他多少能夠猜到————海因里希那雙視線方向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藍色眼珠,肯定是看到了某種自己無法觀察到的東西。
他猛然轉過身,與此同時,完全隱沒在黑暗中的遠方,也傳來一道粗暴野蠻的槍聲。壯漢的頭顱被強烈的死亡能量直線貫穿,在無法抗拒的巨大壓力下轟然爆炸。他顫抖著松開緊扣住海因里希咽喉與鐵鉤的雙手,如同失去控制的提線木偶,原地倒退,又漫無目的前行幾步,終于像失去支撐的山一樣重重摔倒。
咬緊牙齒,強忍著從骨隙中傳來的劇烈痛苦,海因里希艱難地抬起滲透出密密麻麻冷汗的額頭,從沾滿灰塵與污垢的條狀發綹當中,看到從遠處奧特城方向射來,亮得眩目的白色燈光。
那是車燈,接近速度迅猛無比的車燈。
刺眼的白光扎得海因里希瞳孔一陣收縮,但他絲毫不想閉上雙眼或者側身避開光線直射。甚至,像死人一樣蒼白的面頰兩邊,也突顯出極不正常,像鮮血一樣瘋狂暈開的潮紅。
十余輛體形龐大的“勇士”越野車,在的引擎瘋狂嘶吼聲中著從黑暗深處沖出,帶著極其張狂與強勁的態勢,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上起伏騰越,在散碎的巖石表面撒出大片火花,絲毫沒有想要減速的意思,直接撲向兩輛停住的卡車。
突如其來的變化,使圍住海因里希的追殺者們一陣慌亂。他們紛紛依托卡車形成掩護,用握在手里的武器對準撲面而來的車隊。急促地議論著、咒罵著,猜測陌生來者身份的同時,也憤憤不平揚言要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個厲害。最終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扣動扳機。
十幾秒鐘后,來自奧特城方向的越野車隊,已經將所有追殺者團團包圍。沖在最前面的三輛車猛然剎住,在沙地上以倒側角度平滑出十幾米遠,厚重的輪胎斜鏟起一片沖天塵土,掩蓋了蹲伏在卡車背后膽戰心驚的人們,站在車頂上的士兵,也同時牢牢把握住手中控制的重機槍,死死瞄準這些在燈光范圍中驚魂不定的家伙。
林翔推開車門,跳下,慢慢走到已經癱軟在地上的海因里希面前。陰沉淡漠的目光,冷冷睨視著從卡車周圍投射過來那一雙雙充滿敵意的眼睛。
抬起右手,并攏中、食二指,朝前平平壓下。側立在身后的兩名衛兵立刻沖出,分別扶住海因里希的手臂與肩膀,以不弱于平常的奔跑速度,迅速消失在林翔身后。
見狀,站在一輛卡車旁邊的追殺者首領面色驟變,握在手中的突擊步槍也下意識抬高槍口。但他卻并沒有被暴怒思維驅使扣動扳機,而是用力地吞咽著喉嚨,抿緊嘴唇,朝前邁出沉重而艱難的步伐。
“你們這樣做不符合規矩。”
他的說話聲顯然不如魁梧強壯的身軀那么具有震撼力,音調也趨于干澀:“我知道你們來自南面的奧特城,但那個人,我們必須把他帶回去。”
首領不得不這么做。
與剛剛被子彈命中頭部當場暴死的壯漢一樣,他也擁有強至八級的進化異能。對普通人而言,這已經是相當于神一般的存在。但是在目前這種場合,引以為傲的力量卻絲毫不能發揮作用。
他能夠感受到從對面這支車隊當中散發出來的強大氣息————有八級、九級的進化人,還有比這級別更高的寄生士。這些人手里的武器比自己更加先進,嶄新。幾輛越野車上甚至還裝有火箭發射器。在這種毫無遮攔的平坦地形,被多達十余挺重型機槍團團圍繞反抗或者違逆對方的要求,只有死路一條。
林翔穿著一身深黑色的緊身戰斗服,緊貼肌肉的高彈面料,將那具充滿爆炸力量的男性軀體,用粗獷線條完美地勾勒出來。從額前垂落下來的發絲被夜風吹撫著,飄散開一層如瑩若霧的朦朧,卻絲毫不能掩蓋從陰狠目光中直射出來的猙獰。
“殺光他們————”
“不,你不能”
冷厲殘忍的命令,與絕望震驚的尖叫同時響起。瞬間,已經被如狂風暴雨般響起的沉悶槍聲徹底掩蓋。穿透能力驚人的彈頭,在卡車與人體表面鉆出一個個深可及目的洞。被打得仰面倒翻的身體,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出去十幾米遠。飛濺的鋼鐵碎片當中,綻放開一朵朵燦爛耀眼的血花僅僅只過了不到兩分鐘,所有追殺者已經全部趴倒在血泊之中。而那兩輛用各種零件拼湊而成,似乎隨時可能散架的卡車,已經徹底變成兩堆無法發揮作用的廢鐵。
“謝謝救了我。”
卡在海因里希肩膀上的鐵鉤已經被取出,赤/裸/的身體,被白色繃帶纏繞出一個繞過胸口的斜三角。他默默注視著背朝自己站立的林翔,認真地說。
林翔仿佛沒有聽到從身后傳來的聲音,大步走向自己的座車。直到再次發動引擎,黑暗荒野上再次充斥著嘈雜機械噪音的時候,才嘴唇微動,輕輕自言自語。
“救你?我是在救我自己————”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