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開突竭茨人派出來擄索的游騎,充當向導的趙石頭領著兩哨衛軍一直繞著山腳行走。這些山腳下的道路大都是隱匿在樹林草叢中的羊腸小道,狹窄泥濘濕滑不堪,有些連路都不算,只是掩映在草稞野蔓中的稀疏腳印,更有些地方連腳印也看不到,只是鋪著一漫榛榛卵石的荒灘。
因為還在山腳,這一路上的幾處小村落還沒有被突竭茨人洗劫,可村寨里既看不到人影也聽不到犬吠雞啼牛哞,安靜得只剩下樹梢林間啾啾的鳥鳴。偶爾在矮垣泥院里能看見一兩只孤零零的黑豬,耷拉著耳朵把長嘴拱在院墻下呼哧呼哧地找食;剛剛冒出綠芽的田地里間或也能瞥見莊戶逃命時拉下的山羊,都不怕人,瞪著紅眼珠盯著隊伍看幾眼,就埋著頭伸著粉紅色的舌頭只管去禍害嫩苗。從下山伊始直到晌午,兩個時辰里只遇見過一回當地的莊戶一一那人遠遠地在一叢樹林間露下頭,登時一臉驚惶馬上就縮回去,轉眼間嘴里大呼小叫著就消逝在山林深處。
大約巳時三刻左右,隊伍離開了山腳,順著條小溪流忽深忽淺的河溝,毫不猶豫地直向西南挺進。這一路又不比剛才,都是沙土泥漿地,前頭開道的十幾個人手一把從無人的莊戶家里找來的大砍刀,邊探路邊走邊砍樹枝割草,有石子硬地的地方就用刀尖做個記號,沒處落腳的地方就墊上野草樹枝,硬生生在泥漿子河灘上鋪出一條路來。饒是如此,兩百多號人沒走出三五里地,就個個滾成泥猴一般。
如此一路急行軍,到未時初,隊伍已經到了離屹縣縣城七八里地的一處狹窄河道。河道兩岸都兩人多高的陡坡,溝坎上碗口粗細的柳樹朝南向北一溜延出去足有兩三里,青蔥碧綠的新發柳枝在春雨中隨風婆娑。借著柳樹的掩護,前面開道的兵梯次悄無聲息爬上坎,轉眼間一個隊長就著坡上被水浸泡過的野草滑下坎,提著刀就沿著隊伍就跑回去。
眨眼的工夫,剛剛跑過去的隊長又隨著帶隊校尉轉回來。校尉他一邊走一面下令:“朝前后傳令:就地歇息半刻鐘。不許走動,不許交談,有屎有尿的稟告后趕快拉。”
隨著低聲的號令一個接一個傳出去,拉成單行的隊伍立刻依次停下來。
“離屹縣縣城還有多遠?”
隊長馬上說道:“大約八里地。向導說,要是順河道繞到城南的話,還要多走二十里。如果路上還是和上午一樣順利太平,大概申時三刻能到南關大營。”
“前面是個什么情況?”
“站坎上能望見縣城城郭。太遠,瞧不清楚形勢。向北四里外是劉家莊子,有八十戶人家和二十多個鄉勇。向南四里還有個太和鎮,比劉家莊子大,有百四十戶人,還有七十多個鄉勇。南邊莊子沒瞧見動靜,北邊的莊子剛剛才走了隊騎兵。下雨,又隔著片果林,看不清楚是官軍還是突竭茨人的騎兵,也數不清楚人數,從過兵的時候算,我估摸著能有三百騎。”
“尖兵派出去沒有?”
“派出去了。去了三撥,向導帶著三個人去的縣城方向,兩個去南邊,北邊也去了兩個。”
校尉點下頭沒再說話,疾走幾步到了上坎的地方,拽著坎上一個兵彎腰遞下來的胳膊就要躥起來時,見一個矮個頭的兵把長矛杵在泥地里,蹲在溪流邊伸著兩只手去捧水喝。他丟了手過去抬腿就是一腳,把那兵蹬到一邊,低聲喝罵道:“不想活了!這渾水也敢喝?!這是誰的兵?”一個挎著腰刀的什長急忙跑過來,還沒開口解釋,校尉劈頭蓋臉就罵,“你怎么教的兵?這水溝里的生水也敢喝?不怕生水里的細菌微生物吃下去鬧肚子?真染了病,這時節誰來管顧他?!”伸手摘下自己的裝水葫蘆摔在那兵懷里,盯著什長說,“倆人都記小過一次。再敢喝生水,你們就等著挨皮鞭子抽!”
上了岸邊陡坎,就有觀察四周動靜的兵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兩個長官。校尉半蹲半跪在柳樹后面,把三個方向都仔細打量一回,就知道帶隊探路的隊長布置得絲毫不差一一南北兩邊的莊子都看不見人影晃動,但是依稀能聽到東一聲西一聲的狗叫;幾處人家的屋頂上淡淡的白色炊煙在輕風細雨中隨起隨散。遠處的縣城城墻猶如一條影影綽綽的黃線,靜悄悄地隆起在地平線上。
去南邊探路的尖兵最早回來。他們只走出兩里多地就發現突竭茨人的一處負責警戒的暗樁,道路上又發現馬蹄印和大車碾壓后留下來的車轱轆印,顯然南面的劉家莊已經被突竭茨人占了。
過一會北邊的尖兵也回來了。太和鎮里同樣駐的是突竭茨兵。因為莊子四周都布著崗,他們不敢太靠近,只能在外圍觀察。看各種崗哨的密度和數量以及起炊煙的院落,劉莊里的突竭茨兵人數不少,而且那里可能是突竭茨人的一個重要據點一一明崗哨兵全是戴翻皮帽子穿褐色皮甲的大帳兵。莊子的圍墻外田地里還丟著不少尸首,男女老少都有,但是以青壯年男子居多。
校尉沉吟著下了命令:“派人在四面布哨。傳令:先前就地休息半刻種的命令取消,各人就地休息;不許生火;葫蘆里的水不許用完;刀槍要放在隨手能拿到的地方。各伍什馬上檢查衣甲綁腿兵器。傳令下去,突竭茨人不到一百步內不許妄動。找幾個機靈點的兵,順河道向南摸摸沿途突竭茨人的底。”
布置好這些當前要務,校尉又回到柳樹邊,瞇縫起眼睛仔細觀察幾里外的太和鎮。
連崗哨都是大帳兵,這太和鎮住的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要是在那里捅一下,肯定能讓屹縣的當前情勢有點變化;要是還能把鎮上的突竭茨大人物捎帶著砍了剁了俘虜了,說不定屹縣的圍就解了一一也許整個燕山東路的圍都解了……
他唆著嘴唇盯著烏云密布的天空出了半天神。雨還在下,絲毫看不出有轉晴的跡象。被寒雨浸泡過的土地上浮著一層蒼白的雨霧,把遠遠近近的樹木房屋土地都漸漸地吞噬進去,讓他的嘆息聲都帶著一股潮濕的寒意。
唉,他手里如今只有兩哨疲憊不堪的衛軍,突襲突竭茨大帳軍駐守的太和鎮只能是個不切實際的愿望。要是他營里的六哨兵士都在,這六百人也沒有經過四百里急行軍,或許能出其不意地讓敵人吃點虧一一也就只是讓大帳兵吃點小虧而已一一他還得在沾了便宜后馬上就后退脫離,絕不能給大帳兵留下反擊的機會……
他的目光轉向更遠處的屹縣縣城。霧氣已經把縣城徹底掩蓋起來,如今他眺望著縣城的方向,實際上除了白色的雨霧,什么都看不見,一如他對整個屹縣當前戰局的認識一一就只剩下懵懂。
也不全是懵懂。聽尖兵回報太和鎮的情形時,他心里就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想,他覺得只有一哨衛軍駐防的屹縣很可能還沒落到突竭茨人手里。這一是因為天雨的緣故一一突竭茨大軍冒雨越過盤龍嶺圍困住屹縣,不可能還有余里立刻攻城,至少在天氣晴好前,他們不會攻城;二是因為突竭茨大軍的目標并不是一個中縣一一他們瞄上的是屹縣南關外的燕山衛轉運司,是那幾個營寨里堆積如山的糧食、草秣、布匹、軍械、藥物……還有由燕山左軍司馬親自押運過來的二十萬緡軍資。
他的心里突地一跳一一突竭茨大軍對屹縣城圍而不打,難道說他們竟然知曉了燕山衛轉運司大庫里的年樁秘密?
他記得月初有人給他說過,如今全燕山境內最富裕的地方就是燕山衛轉運司大庫一一庫里存著朝廷調撥的二十萬緡軍資……
二十萬緡是多少?他的心立刻嗶嗶狂跳起來。他這個正七品上的校尉一個月的俸祿也就是七緡,二十萬緡啊……這要是都落在突竭茨人手里,意味著什么?要是連轉運司大營里的糧草布匹軍械還有藥材,都落在突竭茨人手里呢?
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情,朝廷會怎么處置燕山衛上上下下?罷官?流徒?還是……
幾個人影塌著腰穿過田野,一溜煙地躥過來,幾個來回奔波十數里的人還沒來得及喘息幾口,校尉就劈頭問道:“屹縣怎么樣?”
“縣……縣……縣城還在。”帶隊的什長鼻子嘴里噴著白汽說道。看樣子幾個人都累得夠戧,人人都上都蒸騰著熱氣,個個臉上都掛滿汗珠。
“還在?”校尉的眼睛霍然間睜得極大。
那個什長使勁喘息幾口,氣息才慢慢有些勻靜,馬上稟告說:“縣城還在我們手里……南北城門都用泥土堵死了,我們進不去,他們也出不來,縣令大人在城門上喊話,讓您馬上帶人去南關大營,遲一步都要出大事。”他又喘息兩口,再說道,“左軍司馬李將軍如今就在南關大營。突竭茨人斷了縣城和大營的聯系,正在全力攻打南關大營……”
“南關大營有多少兵?”
“帶退下來的衛軍邊軍和各處鄉雍,在南關大營的不足一千八百人……”
“突竭茨人有多少?”
“估計有一萬人,大帳兵占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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