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商成和衛署幾大衙門商量成立燕山善后臨時總撫司的想法時,陸寄和狄栩都沒看出來其中的門道,也沒有引起多少重視,于是就很爽快地同意了。事情明擺著,這個臨時的辦事機構既不占衛署的官吏編制又不需要多少人手,只是處理一些連他們都覺得棘手的問題,他們確實沒有反對的理由。
但是他們很快就察覺到這個小衙門絕不象他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商成提出,善后總撫司的主事由他親自擔任,陸寄狄栩作為他的左右手,衛署幾大衙門的首官還有燕州知府陶啟、州學教諭溫論,都是這個小衙門的主簿。這就是說,整個燕山衛署和燕州地方各方面的頭頭腦腦們都被這個小衙門給囊括進去了,這個小衙門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就可想而知!更教人驚訝的是,總撫司里光主事副主事還有主簿就有十幾位,可真正辦事的執事卻只有一個……
陸寄和狄栩立刻就意識到這個小衙門的執事雖然看起來沒有什么權利,但是他背后站著那么多燕山大員,那么他的“職權”簡直就大得嚇人!不行,這個職務必須讓他們自己人來擔當!他們立刻就圍繞著執事的人選問題而產生了激烈的爭執,拼命想說服對方同意自己的人事方案。就在他們互不相讓爭持不下的時候,商成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他舉薦屹縣霍士其來出任執事,然后再在總撫司里設左右司丞作為霍士其的助手;司丞的人選就由牧府和巡察司分別推薦。陸寄馬上對商成的提議表示贊同。他這樣做當然有他的理由。首先,作為協助提督處理地方政務的衛牧,他不能公開反對商成;其次,有狄栩和巡察司的作對,他也沒辦法為衛牧府爭到這個職務。再說他也不吃虧,反正巡察司也不可能如愿,那還不如賣商成和霍士其一個情面。
狄栩抱著和陸寄一樣的想法,也同意霍士其出任總撫司的執事。不過他指出,霍士其的履歷不好。霍士其是因事被官府貶斥的書吏,后來又被官學革除了功名,雖然這回立下軍功被朝廷授予承務郎的文虛職,可要是驟然提拔的話,會不會在下面引起非議?
這一回,陸寄難得地和狄栩有了一致的看法。陸伯符委婉地提醒商成,霍士其和他沾親帶故的,他要是這樣做了,別人嘴上不說,下來也肯定會因此而對他有看法。
商成告訴他們,州學在審核去前年的舊卷宗時發現霍士其功名被革一事上存有疑點,已經移文端州和屹縣兩地的學官,讓他們復查后如實回報。至于霍士其當初在屹縣被貶斥,商成以為不值一提。霍士其只是被卷進南關大營舞弊案而已,并不是真被查出有貪墨的事實,又被屹縣衙門掃地出門,也算是小懲大戒。再說,誰還能不犯錯誤?只要霍士其知過能改就好。況且這番蹉跎經歷也能讓他引為教訓,以后在公務上也能處處謹慎少犯錯誤。至于自己和霍士其的關系會引來物議,商成更不在意一一舉賢不避親嘛!要是霍士其能干,就讓他干下去;要是霍士其沒這份才干,那就換別人來做……
商成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陸寄和狄栩就再沒什么可說道的了。
三個人統一了意見,商成再召集幾個衙門開了個會宣布了這事,“燕山善后臨時總撫司”就算正式成立了。
人們還沒搞明白這莫名其妙的總撫司到底是干什么的,這個小衙門的辦事效率就立刻讓人吃了一驚,他們連牌子都沒做好,就一口氣向各地州縣派出了幾十個吏員。這些微末小吏立刻把地方上嚇出一身汗。說起來這些人中官職最大不過正九品上儒林郎,最小的只是流外官奉事郎,可架不住背后的來頭大,誰還敢認真得罪他們?這些人又都是提督府、衛牧府和巡察司精選出來的能吏干員,案牘詳熟公務熟捻,辦公一絲不茍做事雷厲風行,頓時給地方上一潭死水般的拖沓習氣帶去了幾分清新氣息。隨著他們的督促和努力,綿延了許久的善后事宜也逐漸地展開了。
到二月上旬,朝堂上的右相之爭以張樸復職而告終,上京在給燕山的文告中對商成私放軍糧賑濟的事情又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似有不妥”,還在觀望的州縣官員這才如夢方醒,一時間各地都在爭先恐后地處置善后,清點人口登記造冊核算錢糧調撥物資,各種公文雪片般地朝提督府匯集。尤其是燕州附近的幾個縣,更是不分晝夜地加班加點處置公務。為了彌補前段時間公務上的失誤,扭轉自己在新提督眼里的壞印象,這幾個縣的縣令縣丞甚至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干脆拋開手頭上的事情親自帶隊出城下鄉,在田間地頭去解決返鄉流民的困難和問題。當商成從陶啟那里得知這些消息時,簡直是哭笑不得。
東元二十年的二月,整個燕山衛基本上都是在這種既忙亂又有序的氣氛中度過的。
不過連接三四十天的忙碌也是成績斐然。在耗費了大量錢糧之后,到清明節前后,流散到燕北各州縣的大部分災民都在官府的安排下返回了故土。為了不耽擱春耕,各地州縣還向他們提供了大量的口糧種糧以及大牲畜。
看到各地傳來的呈文,提督府里的商成總算松了一口氣。
過去一個多月,他天天就在為流民返鄉之后的事情擔心,現在這顆懸著的石頭總算能放下了。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他難得地在晌午飯時喝了幾杯酒,還給破例給自己放了半天假,換上一身平常人的裝束,帶上幾個近衛出去逛街市。
現在正是三月小陽春,金燦燦的陽光暖烘烘地照耀著大地。冬天里破敗的景象已經消逝了,街頭巷尾到處都是煥然一新。前段時間還是光禿禿的棗樹杏樹槐樹,似乎在眨眼之間就換上了綠裝,精神抖擻地伸展著枝葉沐浴陽光。街道兩邊,隨處可見伸出來的小蔑蓬和布幌子,小吃攤針線鋪香燭店紙扇店鞋襪店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穿著夾襖子的行人悠閑地散著步,時不時地停下來,在路邊的小攤上挑選一兩樣心儀的好東西。如此大好的春光,就連人們養來看家護院的狗都變得懶散起來,它們倒臥在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懶洋洋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或者干脆就瞇縫著眼睛打起盹來。
現在,商成已經走到了南市。
這里雖然被燕州人稱為南市,實際上并不是一個市集,而是一條很寬敞的大街道。商成聽說,真正的南市早在二十多年就毀在一場大火里了,然后在廢墟上修了這條街,人們為了紀念從中唐就有的城南市集,就把這里命名為南市。現在,這里依舊是燕州最繁華的地方,南北不到兩里路的街面上,南北兩貨毛皮珠寶紙張筆墨,賣什么的都有,超過四間門面的大店鋪鱗次櫛比,都是蒼楹綠瓦一墁青磚直鋪到頂,畫檐烏柱雕拱剔透。再向南是草席市,聽著不起眼,其實一橫兩豎三條街巷全是酒肆飯館歌樓,每到傍晚時分,無數盞斗大燈籠能把天都映紅半邊,酒客吆五喝六拇戰斗酒聲沸反盈天,再加歌姬伎伶的輕歌曼舞絲竹琴簫,哄哄喧鬧中女聲迷醉清音繚繞,嘈雜熱鬧幾至極致。
商成戴著頂繞紗軟腳幞頭,穿著件青灰色南綢面的直襟圓領長袍,腰里束著條嵌銀邊玄帶,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踽踽而行。他沒什么目的,也不買什么東西,就是抄著手隨意地東走西逛。幾個親兵也是平常人裝束,散布在他前后左右三五七步的距離,不露痕跡地跟著。
他一邊走,一邊既滿足又挑剔地看著這座古老的城市。燕州的繁華讓他感到高興,但是城市的不足也讓他感到憂慮。最讓他感到難受的是到處可見的垃圾。即使是在南市和草席市這樣的地方,幢幢朱樓間的狹窄僻靜小巷里,一堆堆的垃圾也是隨目可見。有些垃圾不知道已經堆放了好長時間,表面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浮土,日曬雨淋地板結在一起,形成到處都是裂縫的“黑殼殼”,曝露出里面的“內容”。一絲絲垃圾堆里散發出來的惡臭不時地在他鼻端蕩漾一下,讓他愉悅的心情跟著難受一回。
一只綠頭蒼蠅振著翅膀從一條陰暗潮濕的甬道里飛出來,嗡嗡嗡地在他面前打著旋。他惱怒地伸出手,想把這個“不速之客”攆走。把他觸怒了的蒼蠅很快就意識到危險,嗚地一下靈活地逃開了。
他把胳膊收回來,下意識地搓著手指頭,腦子里打著盤算,看怎么樣才能把垃圾的問題解決掉。
城市產生的生活垃圾并不是個小問題,尤其是馬上就要進入夏天,再放任這些臟東西在這里“肆無忌憚”地存留下去,滋生蚊子蒼蠅是小事,就怕帶來什么不得了的疫病。
他覺得這事應該有解決的辦法。說不定陶啟的燕州府衙門就有處置的辦法。他想,應該盡快地督促陶孟敞想辦法。
說干就干!他馬上就掉回頭,預備現在就去找陶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