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9）屹縣商瞎子（中）

第七章（09）屹縣商瞎子（中）

&qo;今天兵部還有會議，&rqo;陳璞先說話。

頭一句話就打消了商成心里的那點困惑。他點頭笑了笑，沒有言傳。

&qo;&hip;&hip;湊巧就看見你。&rqo;陳璞又說。

商成還是沒有說話。他想不出陳璞在這個時候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又不好去探聽兵部會議的內容，只好持續讓臉上保持著笑容。

陳璞朝漢白玉石橋上走近幾步，等商成跟過來，她才低聲說：&qo;告訴你一件事，蕭老將軍復出了。&rqo;

蕭堅復出了？

商成先是一楞，緊接著就釋然了。這不希奇，蕭老將軍少年成名，幾十年中為大趙東征西殺立下赫赫戰功，不論在軍中還是在民間，都擁有極高的權威，朝廷想清算他兵敗草原的責任，就不能不顧忌到這一層；京畿各支駐軍里受過蕭堅器重和栽培的將校并不在少數，朝廷要處分蕭堅，也不得不考慮到他們的感受和想法，以免生出更多的抵觸和動蕩，尤其是當前朝廷有意要對澧源各軍進行裁撤合并，北方四衛鎮也要作人事上的大調劑，在這種節骨眼上最怕的就是節外生枝，現在讓蕭堅出來，大概就是為了讓他來壓抑禁軍中反對聲&hip;&hip;實際上，在聽說朝廷僅僅是讓蕭堅賦閑而沒有進一步的處分之后，他就猜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竟然這樣快一一這才剛剛一年啊&hip;&hip;

他依然沒有說話。

陳璞持續說道：&qo;前段時間，張相提出一個&sqo;先南后北&rsqo;的方略，這幾天兵部里議的也是這件事。&rqo;她望著在晨光中愈顯得穩重巍峨的城闕沉默了一會，然后才幽幽地說道，&qo;蕭老將軍已經在會議上公開支撐張相的方略。朝廷擬在嘉州設立一個新的行營，兵部都有意讓蕭老將軍出任嘉州行營總管，全權指揮對叛亂僚人的征剿和對南詔國的用兵。&rqo;

蕭堅出來就是為了對付南詔？商成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眉頭禁不住就攢到一起。西南不太平的事他是知道的，那里的少數民族不服漢人的治理，三天兩頭地猖亂鬧事，抗稅抗賦簡直就和家常便飯一樣，扯旗造反的僚人寨子不止一處，襲擾城郭的事情也時有生，把當地官府和駐軍忙得焦頭爛額應接不暇。一邊是內亂，一邊還有外患，南邊的南詔和西邊的吐蕃趁火打劫，時不時在邊境上搞點小動作，與嘉渝戎黎雅威各州的衛戍駐軍摩擦不斷。本來，這些你偷襲我一下我伏擊你一回的&qo;小打小鬧&rqo;還在朝廷的容忍領域之內，畢竟大趙真正的敵人是北邊的突竭茨人，重兵也都擺在北方，可現在不一樣了一一今年夏天之后，吐蕃和南詔的運動不約而同地頻繁起來，做事也越來越猖狂，經常是幾百人成建制地運動，今天破個哨卡，明天占個軍寨，很有點變本加厲的意思。很明顯，他們已經知道了大趙剛剛在草原吃了大虧，大概還傷了元氣，因此上他們的手腳也就越地沒了顧忌&hip;&hip;

卯時已經過了，內廷的人還沒有來。陳璞早就進皇城了，商成只好在掖門外持續等下去。

他一邊等人，一邊在頭腦里胡思亂想。這是好措施，至少能讓自己疏忽換過藥綿之后還是有點隱痛的眼睛。

他現在正在想著對南詔用兵的事。他把自己假想作三省里的大員，假如由他來主持解決西南的問題，他會怎么做？

西南的局面雖然有惡化的趨勢，但在他看來，這并不是多大的難題。只要朝廷的對策適當，僚人作亂不過是小事一樁，即使不能掐斷禍亂的源頭，至少也能恢復表面上的平靜。內亂一止，外患也就迎刃而解，沒了趙地僚人的呼應和牽制，吐蕃與南詔還能掀起多大的波浪？況且這兩家既不是兄弟之邦也不是戰略同盟，相互間更是抵觸重重，正好用來分化和利用，在吐蕃和南詔之間，朝廷完整可以拉一個打一個一一就拉南詔！相對吐蕃來說，幫南詔更具備交通上的方便；象南詔這樣的撮爾小國，再怎么樣幫扶也成不了氣象，而幫著吐蕃的話，則很可能是養虎為患。他進一步假想，這種幫忙也得有個標準，必定要適可而止，最好讓兩家征戰不息，大趙正好從中漁利&hip;&hip;

他忍不住為自己想到的這個好主意而在心里褒獎起自己來。hp://www..看不出來，自己竟然是塊宰相的料，連外交上的手段也如此老辣！

但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他能看出來其中的關節，朝堂上的六部九卿誰都不是吃素的，當然也能看出來。這些人個頂個都是干這些事的老手，他現在才想到的措施，朝廷里確定早就有人提出來了；說不定打算都已經在著手安排實行了&hip;&hip;

就在他為自己的宰相夢遙遙無期而惆悵嘆息的時候，內廷總算來人了。

兩位禮部官員和來的內侍辦了交接，進皇城之后就回了衙門。商成便跟著那位內侍持續向皇城深處走。一邊走，他一邊象個剛進城的土包子一樣貪婪地打量著四面。從布局來看，他感到皇城和燕山提督府的差別倒不是太大，就是這里一漫青磚臥頂的房院屋舍更多。此刻晨陽初升，碧空如洗，殘暴朝霞撒在樓堂院閣的黃瓦屋脊上，一片片芒刺眼奪目標金黃色光線中，遠端盡頭巍峨佇立的幾重肅穆堂皇的高大殿堂如真似幻，更使人一見便油然而生一種穩重敬畏之感。敞闊的道路盡是用碧翠條石錯落鋪就，大概才用水洗過不久，路面上一塵不染光可鑒人，陽光映照之下，綠意氤氳光影流轉恍若入畫，徜徉其間，更是教人色授魂與心神俱醉，顛倒迷離中惟有一聲慨嘆，斯情斯景，真耶夢耶&hip;&hip;正醉心于皇城的端秀華嚴，就聽引路的內侍低聲說道：&qo;商大人，早朝通常要到巳時前后，之后圣上還要用早膳，就只能勞煩大人先在這里暫候。&rqo;

他這才蘇醒過來。

他向那個內侍拱手作個謝，說道：&qo;有勞十一公公了。&rqo;他聽兩個禮部官員就是如此稱呼這位內侍的。

十一公公是七品內侍，中等個頭，一張圓臉上幾乎看不見皺紋，商成也瞧不出他到底是多大年紀，看模樣可能是三十歲朝上四十歲不到。這位公公大概少曬陽光，圓臉膛上有點病態的白凈，小眼睛瞇縫著，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開心模樣，看商成給他作禮，趕緊把身子一側，垂著手躬身鴨聲鴨氣地說：&qo;大人是朝廷柱石，又是為咱們大趙朝拓土守疆的大將軍，下官可不敢受大人的禮。再說，這都是為圣上做事，就更不敢勞煩大人的謝。&rqo;說著便給公廨門口的兩小簧門吩咐幾句，又朝商成拱拱手，&qo;請大人先在這公廨里稍坐，恭候圣上傳見。您要是什么事，盡可吩咐他們倆去辦，就是要茶水飯食，內廷也有供給，大人只管招呼。&rqo;看商成沒什么話要說，又道一聲&qo;大人寬坐&rqo;，就踮著腳搖搖擺擺地去了。

商成沒有馬上就轉身進公廨，先立在階前把四面打量了一番。這里東西兩面都是連脊的屋舍，北邊正中是座三級九階基座的殿堂，雖然也是雕梁畫棟氣派華麗，可比起西邊幾重院落之外的南三北二前后五座金碧光輝的大殿來，無論是形制還是規模，無疑都要小上許多；看來這里是座偏殿。

兩個小簧門恭謹地等他看了個夠，這才塌著腰恭謹地請他進公廨。

掀開厚厚的棉簾子進屋，撲面而來就是一股熱烘烘的暖意，被涼風旱氣裹了一個多時辰的身材倒是舒適了，可剛剛見好的眼睛又在蠢蠢欲動。他下意識地摸了把眼罩，瞇著眼把屋子里掃視了一回。一開端他看見這東邊的一溜房舍開著三四個門，還認為是隔開的大間，這一看才知道這排廂房竟然是連通的，一長串仿佛拿木尺量過般整潔布列的細紗燈籠把接連貫通的狹長大屋照得通明，屋里除了十數根頂梁大柱，其余連半堵承重的墻體也瞧不見。一個疑問在他心里一閃而過，這大屋的長短少說也在六七十步以外，靠這十來根立柱，真能支撐這房梁不倒塌？要是不靠這些木柱子，那這房子又是怎么搭建起來的？

屋里靠墻一面是十幾床短炕，炕桌、軟墊、靠枕、應有盡有，另一邊腳地里擺著黑黢黢的方桌、鼓凳、座椅，顯然，這些是給南方的官員準備的。墻角還燒著好幾個大火盆，雖然用的是上好的木炭，可空氣里微微辛燥的炭氣還是讓商成感到有點難以忍耐。他皺了皺眉一一真要在這里等上兩個時辰，那他還真不如在偏殿前的小廣場上吹風哩！

屋子里已經有了候見的官員，大約有十多個，都是文官，此時不是坐炕上喝茶說話，就是在腳地上圍桌細語。這些人里青袍綠服都有，還有兩個淺緋，乍一眼看過去，就象小洛驛廚子做的羊油羹湯，一片蔥青中飄著兩片紅山楂，看是倒也另有一番別致。因為商成穿著赤色戎袍戴飛翅幞頭，屋子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四品以上的將軍，又看兩個小簧門的神情必恭必敬，偏偏又是個誰都不熟悉的陌生面貌，便都拿眼睛望他，交頭接耳地議論探聽他的身份。

小簧門并沒有馬上就請商成坐，而是彎腰請他持續望里走，繞過一扇屏風，本來這屏風還有一道門，進去就是一間大室，擺設布設雖然和外面差不多，可既然如此造設，就確定和外間有所差別。更妙的是，這屋子雖然不小，可也許是因為很少有商成這樣的大員會在這里停留的緣故，所以并沒有點上取暖的火盆，也沒有燒炕，屋子里彌漫著冷冰冰的寒意。

兩個小簧門大約也沒有料想到這里是這樣的情況，臉都嚇白了，嘴里喏喏連聲地告著罪。一個心思動得快的拔腳就朝外走。看樣子，他是準備先從外間大屋里搬兩個火盆進來。可那些銅火盆就是不算盆里燒得旺旺的炭火，一個也至少有百八十斤重，象他這樣消瘦羸弱的少年人，能搬得動？

商成趕緊說：&qo;不用，我不要火盆，你們也別燒炕。就這樣才好！我就愛好這樣！&rqo;

他說的是真心話，可兩個小簧門卻絕不會這樣想。他們不警惕冷落了十一公公親自送過來的將軍，正憂愁忐忑得不知所措，可這面貌丑陋可怖的將軍卻不僅不怪罪他們，還為他們開脫遮蔽，這份體貼和情義馬上就讓兩個人大受激動。手腳快的那個馬上過來替他把靴子脫了，還要攙扶著商成上炕，被商成擺手拒絕了一一他還沒到七老八十動彈不了的時候，哪里用得這樣的精致服侍？另外一個小簧門也反響過來，出去一趟馬上又回來，領著兩個仆役把香茶細點干果果脯擺了一大桌子。

商成對這些吃食都沒什么愛好，但這是兩個小簧門的一番心意，他就是不想吃，好歹也要嘗兩個。

吃了兩塊點心，喝了幾口茶水，他就讓兩個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頭的小簧門出去了。

他從袖兜里摸出一個小銀匣，重新換了一張濕漉漉的藥綿，然后把換下來的藥綿放在另外一個銀匣里。

一絲清涼馬上就緩解了他眼球和眼眶的燒灼癥狀，很快地，半邊頭的刺疼感也輕松下來。現在，他可以謹慎而嚴格地思考一件大事了一一張樸提出的&qo;先南后北&rqo;方略，與蕭堅可能出任嘉州行營總管，這兩件事之間是不是有什么接洽？要是有接洽，又該去怎么懂得這種接洽？這其中是不是還寓示著什么深遠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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