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5）兩番邂逅（上）

第七章（15）兩番邂逅（上）

傍晚酉正時分，當西斜的夕陽用金色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之后，京城就迎來了她一天中最喧囂熱烈的時候。Www.84zw.Com每當這個時間，假如你有幸登上皇城，站在那高高的宣德樓上俯瞰這座古老而繁榮大都市的話，你就會現，與背后星星燈火團團簇擁卻又沉默安靜的皇城和宮城不同，在城市的東西南三個方向上，在大片大片的昏沉黑暗之中，總有那么幾塊華彩沖天光線殘暴的處所。那是東蓬、西蓬、不牽馬街、一四坊&hip;&hip;都是名滿天下的浮華鬧熱去處。嚴寒的夜風夾帶著若有若無的絲竹細聲，在城市上空回旋；掛天燈的火牌樓上猛地炸起幾團亮，又悠悠然然地黯淡下去；三兩顆細微得讓人幾乎難以察覺的火星，飄飄揚蕩搖搖曳曳地升起，慢慢地消失在深奧的幽藍色夜空里&hip;&hip;

&qo;大花坊，西步廂，

酣暢高歌少年朗。

不牽馬，天朝市，

天朝上邦故國忘。&rqo;

這是東元四年波斯僧胡不依做的《臨離上京悲去歌，說的就是上京城的夜市景象，詩中提到的大花坊、西步廂和不牽馬，都是詩人在上京生活的十余年中最愛流連的處所&hip;&hip;

才從老相國湯行的私邸里出來的商成自然不熟悉這位胡僧兼詩人，他也沒聽說過這沒有瑰麗辭藻也談不上什么意境的《悲去歌，但是他現在就走在詩人曾經徜徉散步過無數次的不牽馬街上。免費供給或者，我們不能說他是在&qo;走&rqo;。這樣說一點都不正確。確實地說，他如今完整是被動地讓街市上一東一西兩條的由人構成的洪流包裹著，慢慢地向前挪動。

這條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多得似乎此時此刻生活在京城里的人全都來到了這里，多到連近在咫尺的街邊店鋪小攤上老板伙計的迎送招呼和買賣吆喝都聽不逼真，而人們的耳邊，也只有由無數人出的無數聲音匯集而成的宏大而嘈雜的市聲。不少時候，他甚至來不及停下腳步仔細看一眼偶然望見的商品和物事，就被背后涌來的人潮裹挾而去。

他現在終于知道這條長街為什么叫不牽馬街了一一牽著馬的段四和另外一個侍衛早就消散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了。

他好不輕易才擠出了人群，在一戶什么人家的照壁邊尋了個處所站住腳，張著眼睛四面八方地找段四。可向東望是燈火光輝人頭攢動，向西望還是燈火光輝人頭攢動，十里長街華光映照如同白日，潮浪滾滾市聲鼎沸人不能駐足，他又怎么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找到自己的侍衛？

看來他和段四他們是徹底走散了。

走散就走散吧。這是京城，既沒什么人熟悉他更不可能有人想害他，段四他們沒跟在身邊，他正好落個自由安適，借這個機會仔細地瞅瞅上京。至于他不記得回驛館的路一一嘿，鼻子下面就是嘴，他不熟悉路，難道還不知道找人探聽？

不過他也不好就此丟下段四他們不管。要是段四找不到他，回去要挨包坎和蘇扎的罵不說，說不定還要鬧出什么亂子一一堂堂燕山提督從宰相家出來就不見了，這消息還不把平原府折騰得雞飛狗跳？所以他干脆就站在這照壁邊等段四他們找過來。這處所地勢比四周要高一點，府門前有四盞大燈籠，照壁前又立著一座火把山，光線十分充分，只要段四他們稍加留心，就必定能看見自己。他干脆學著四周的人，也把手統在袖子里，繞有興趣地看空地上幾個小丫頭大姑娘賣解一一就是耍雜技。

頂碟、蹬缸、繩技、凳子樓，一連四個節目都很常見，四周的看客也打不精力，來一個人瞧一眼撇撇嘴走了，來兩個瞅兩眼再撇撇嘴也走了，四個節目演完，四周本來就不多的看客倒走了小一半，喝彩聲更是稀稀廖廖。商成也看得沒精打采，眼瞄著另一頭圍得密密匝匝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的一個場子，思量著到底換不換個處所。

就在他犯遲疑的時節，一個黃毛小丫頭端著個篩籮，沒說話先給他行個禮，然后才低著眉脆生生地說：&qo;謝貴人賞錢&hip;&hip;&rqo;

商成咧了咧嘴。四個節目都不出彩，缸掉了兩回，凳子樓才疊三層，就這點技藝還要賞錢？心里嘀咕，他的手還是伸進懷里掏荷包。可這手伸進去就再也拿不出來。

他兜里倒不是沒錢。前一晚郭表和兩個當初在莫干熟悉的軍中同僚來找他吃酒敘舊，酒酣耳熱又不稀罕上街花里胡哨，郭表提議耍錢，四個人就干脆拽開桌子玩撲戲。撲桌上郭表的勛銜最高，耍錢的手段也是最高，三色花、四色花、五全色、荷滿&hip;&hip;要什么有什么，把把都是大吃三方，讓商成和兩個同僚輸得灰頭土臉。現在他荷包里就是那一晚剩下的賭資，全是一兩的官鑄小銀錠，官價一兌二，市價一兌二七一一一兩銀換二千七百枚制錢&hip;&hip;

黃毛小丫頭看他手伸進懷里就臉色古怪再不掏出來，臉上就流露出掃興的神情，卻不言聲，低著頭又給他行禮，便捧著篩籮側過了身給旁邊一位看客行禮。那位客人手里已經拈了兩枚錢，輕輕地丟在籮里一一卻幾乎沒出什么聲響。

看著那不盛幾個銅錢的曬籮，商成忽然想起那一年他在屹縣街頭看別人耍候時的情景。那時他身上也沒帶錢，女戲伶找他討賞時他為難得幾乎無地自容，最后還是大丫替他解的圍&hip;&hip;事情已經過去幾年了，當時的情況也隨著時間的流轉而被他遺忘到腦后，再也沒有記憶起來過一回。可不知為什么，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瑣碎往事，現在卻無比明確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hip;&hip;

他沉默著掏出了荷包，取了兩錠銀，輕輕地放在曬籮里。

篩籮里忽然涌現的這兩個不常見的物事讓小丫頭有點迷瞪。她急忙還鬧不明確這在昏暗的火把光明照射下顯得黑不溜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不過她還是再向商成行了個大禮，囁嚅著說：&qo;謝，謝貴人的賞&hip;&hip;&rqo;

剛才那個放了兩個制錢的人倒是識貨，含笑對小姑娘說：&qo;禮輕了。這是厚賞，應當請你家班頭來謝。這兩錠官銀，足當你們在這里賣解一月有余。&rqo;又抬頭挑著眼皮瞄商成一眼，披嘴角搖頭一笑，轉過身邁著方步走了。看來這個人很有一點瞧不上商成的濫慷慨。

但是他馬上又轉了回來，瞇縫起眼睛逝世盯著商成看，還拿食指朝商成指指導點，嘴里一個勁地吸冷氣。

商成也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鬧得有點摸不著頭腦。難道說這個人熟悉自己？

他不由得也把那個看上去就象個私塾先生或者店鋪帳房的老頭仔細打量了幾眼。

他馬上就認出這是誰了。

&qo;潘大人！&rqo;

那人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喊出他的綽號：&qo;商瞎子！&rqo;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口誤，急忙改口說，&qo;大&hip;&hip;燕督！&rq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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