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義府說得那般,他的上書很快就得到了李治回信,而且都是用加急信函來往的。
無懸念通過,而且不僅僅是涉及到胥吏,還有那些正在等待空缺官職的進士,并且李治還在信中說明,暫不回長安,準備去洛陽待一段時間,理由當然就是身體原因。
但是無人關注李治要去哪里,這個全新的雜色入流制度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
“怎么可以這樣?”
“這不是胡來么。”
“走走走,咱們去找杜中書問個明白。”
朝中也是立刻分化,貴族、庶族之間的火藥味漸漸濃烈起來。
其實雜色入流對于官員是傷害極大的,因為人數一旦多起來,那競爭就大了,想要上位,是非常困難的,這是沒有任何懸念的。但是庶族是急于擴充庶族在朝中的勢力,雜色入流肯定是提拔寒門人士,貴族是不可能去當吏的,這是對他們有利的,權衡利益,當然選擇后者,前者只是暫時的傷害,后者則是長遠的利益。
那么對于貴族就是雙重打擊,一方面增加了競爭力,另一方面,又削弱了貴族在朝中的勢力,以前那種門蔭制度,貴族可以源源不斷的補充進來,大臣的兒子生出來就是官員,但是如果放寬雜色入流的話,一批批胥吏將會被提拔上來,補充速度明顯要高于門蔭制度,這是很強的沖擊。
貴族官員當然反對,可問題是皇帝不在,你沒法立刻去反對,只能去找樞要大臣問個明白。
政事堂。
“豈有此理,這么大的事,為何我等皆是不知?”
杜正倫是拍著桌子,指著李義府,震怒道。他跟李義府同是中書令,但是對于這事是一概不知,那些下屬來問他的時候,他都是一臉懵逼,這太不把他放在眼里,這對于他這種老臣子而言,太傷面子了。而且李義府這么做明顯破壞了規矩,大家都已經有了默契,有事大家一塊先商量著。
李義府眼中閃過一抹猖狂之色,但也就是一閃即過,拱手笑道:“杜中書請息怒,李某今日請各位前來,正是要向各位解釋此事的。”
盧承慶滿面的不悅之色,道:“李中書,如今圣旨都下來了,你才來告訴我們,未免太晚了一些吧。”
李義府嘆了口氣,道:“這也是事出有因啊,我跟韓尚書是商量過的。”
大家立刻看向韓藝,眼中透著一絲絲擔憂,他們兩個要是狼狽為奸,那政事堂的平衡勢力將會被打破,韓藝跟李義府的敵對,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很好的平衡了朝中的勢力。
就知道這樣,看來武媚娘這一回是要將我利用到死。韓藝當然不會上當,皮笑肉不笑道:“我記得李中書跟我商量的時候,你也已經上書了。”
李義府道:“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么,韓尚書你這么著急,我不得不立刻上書陛下啊!”
韓藝笑而不語。
盧承慶他們見韓藝這表情,心中又犯嘀咕了,看這情形,韓藝不像是站在李義府那邊的。
韋思謙慍道:“事已至此,說這些已經無用,還請李中書告知我等,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性子剛烈,沒有那么多彎彎道道。
李義府笑道:“哦,事情是這樣的,相信關于戶部將要晉升一批胥吏入流之事,你們都知道吧。”
這家伙真是沒完沒了了!韓藝稍稍翻了白眼。
盧承慶道:“此事早已經決定,不知與這事又有何關聯?”
李義府道:“可是近日消息傳出來之后,許多胥吏都對此感到不滿,如果按照本朝的制度而言,戶部晉升的那些胥吏,無一合格,那些熬到頭發都白了的胥吏自然甚覺不公平,可韓尚書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我也是非常支持,為此,我才上書陛下,放寬雜色入流的條件,這樣一來,不但能夠平息眾怒,而且對于國家也是好事。”
杜正倫冷笑一聲,道:“真是稀奇呀,想不到李中書你還會關心那些胥吏的感受。”
當初韓藝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真沒有人想到這一點,不就是因為胥吏是沒有人權的,地位又卑微,根本不需要考慮他們的感受,誰能夠晉升那可是造化,沒有的話,也是正常的,故此,李義府這話雖不無道理,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好笑,李義府什么時候會這么為他人著想。
李義府呵呵道:“杜中書不將那些人放在眼里,但是也不能說明人人都會如杜中書這般想。”
“你!”
杜正倫怒瞪李義府。
韋思謙哼道:“就算如此,但是這事事關重大,你有沒有想過,一旦如此,大量的胥吏都將晉升為官員,每個官衙都將會變得非常擁擠,這會給財政帶來多大的負擔,并且還會影響朝廷的運作。還是李中書這么做是夾帶私心。”
李義府呵呵道:“我看是韋中丞夾帶私心吧。”
韋思謙眉頭一皺,道:“我韋思謙自問無愧天地,還望李中書說個明白,究竟韋某人夾帶了甚么私心?”
李義府笑道:“我就怕說出來,韋中丞顏面無光啊!”
韋思謙道:“你但說無妨,倘若有理的話,韋某人自當向陛下謝罪。”
“那我可就直言了。”
李義府正色道:“如今朝中的官員多半都是出身士族,其中有大量的散官,他們拿著朝廷的俸祿,卻不為朝廷效力,導致朝中官員雖多,但是韓尚書只能被迫從胥吏中挑選人才去西北!”
“喂喂喂!”韓藝著實忍不住了,打斷李義府的話,“李中書,你就事論事,別老是扯上我好不。”
“韓尚書勿怪,勿怪。可是此事因此而起,我不得不提啊!”李義府忙道。
韓藝搓了搓額頭,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
他當然不是要阻止此事,因為這跟李義府無關,是武媚娘在后面一手操縱的,而那邊長孫無忌不發話,他還不至于蠢到立刻就跟武媚娘撕破臉皮,他這是做給盧承慶等人看的,我只是被李義府綁架了,我跟他不是一邊的,你們千萬別想歪了。
李義府也擔心韓藝會發飆的,于是又道:“就算不提西北一事,咱們就說說那門蔭制度,貴族、士族、朝中大員的后代蒙門蔭制度,都可以輕易入朝為官,可這一個官員可以生好些個兒子,你看長孫太尉的幾個庶子才多大,就已經是五品散官。長此下去,遲早也會出現冗官的現象,但是從未有人對此說過半句話。另外,自北魏以來,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冗官的現象,只不過那時候能夠當官的都是士族,而朝中官員又多半是出自士族,此事大家心里都明白。韋中丞,我看你之所以反對,也只是關心著貴族的利益,如果我是放寬門蔭制度,只怕你們就不會這么說了。”
盧承慶道:“李中書此言差矣,貞觀年間,太宗圣上不也削減了官吏,而且自我朝開始,已經一再削弱門蔭制度,你怎能說無人對此說過半句話呢?”
李義府道:“但是盧尚書也別忘記了,當時太宗圣上面臨著多大的阻力,要不是當時得財政無法支撐起龐大的官吏俸祿,只怕結果就不是這樣了。”
杜正倫冷笑道:“也就是說,李中書認為貴族養尊處優,非常不公平,于是提拔大量的胥吏上來,一起養尊處優,這樣才算是公平。”
“非也,非也!”
李義府擺擺手,道:“我絕無此意,我這么做也只是為朝廷著想,許多貴族出身的官員,整日無所事事,卻享受這高官厚祿的待遇,不就是無人與他們競爭,長此下去,對于國家就真的有利嗎?如今我大唐正欣欣向榮,需要大量的人才,故此陛下不斷強調要唯才是舉,而許多胥吏、大官的門客皆是有才之輩,只不過因為出身而無法出頭,我認為朝廷理應給予他們這個機會,讓他們可以一展身手,同時也可以激勵那些貴族子弟,如果他們再不努力,那注定將會被淘汰的。”
此話一出,盧承慶等人皆是一怔。
李義府這話可是說得非常直接,同時很有道理的,貴族子弟出身就是官員,這唾手可得的東西,誰會去珍惜,還有許多貴族都不愿當官,但是胥吏的話,必須付出比常人十倍多的努力,還有機會入流,他這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可是為什么很少有人提起,難道就李義府一個清醒的人么,就是一直以來都是貴族掌權的年代,大家也都習慣了門蔭制度。在以前誰敢在朝中提出來,這不是成心要與天下貴族作對么、
而李義府如今敢提出來,就足以證明,如今庶族在朝中已經能夠與貴族抗衡。
盧承慶、韋思謙可都是高門大姓出身,他們又都是正人君子,他們也知道貴族是個什么情況,還真是羞于出口,只能在心中嘆氣。
一直都沉默的韓藝都瞧在眼里,暗道,馬勒戈壁的,這家伙不但利用我,還用我的套路,真是豈有此理,不過呵呵,到時還真不知道今日是誰在利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