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中立就是李勣的代名詞,在朝堂爭斗上,李勣從未選邊站過,這在貞觀大臣中,可僅此一例。
韓藝這一句話就等于剝去了李勣的中立外衣。
李勣道:“難不成老夫躲著還不成么?”
“成!但是大司空你不會這么做。”
“你憑什么這么說?”李勣微微瞇眼道。
韓藝道:“也許在這過程中,大司空的中立,是兩邊都能夠接受的,而且沒有人敢逼大司空,因為兩邊都怕大司空你站在對方那邊去。但是大司空帶兵打仗這么多年,目光不可能局限于此,而且大司空生性謹慎,一定會認真考慮在這場爭斗結束后,大司空會面對怎樣的境地?”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結果無外乎兩種,第一種情況,陛下勝了!那么陛下不禁就會想,自己在最需要大司空你幫忙的時候,大司空你竟然見死不救,可見大司空與陛下不是一條心的,那么作為君主,疑心都是非常重的,因此陛下肯定會重新考量大司空是否值得信任,如果結果是不值得,那情況對于大司空就是非常不妙了。
第二種情況,太尉勝了。也許太尉在某一瞬間會感激大司空的中立,而且太尉對于大司空的相助,并非那么的渴望。但是太尉勝了,陛下還是陛下,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從人性方面來說,太尉在穩定住陛下之后,難免不會思考,如果當時李司空站在陛下那邊,那情況對于他而言,可是會變得非常嚴峻。而當今朝中唯有大司空你有資本與太尉斗上一斗,那么以太尉的行事作風來看,估計也很難放過大司空。
由此可見,中立只是下下之策。”
李勣眼中閃過一抹贊色,嘴上卻道:“你說得雖然不無道理,但是你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不了解朝堂上的險惡,如果老夫不選擇中立的話,早就可以站出來,何必直到方才還躺在床上。”
韓藝點點頭,笑道:“大司空說得不錯,曾幾何時,我也一度為此感到納悶,但是最近我想通了。”
李勣眉頭稍稍皺了下,但并未做聲。
韓藝繼續說道:“大司空之所以從一開始選擇中立,只因為一點,就是大司空你謹小慎微的個性。說一千,道一萬,陛下與太尉始終是舅甥關系,這是不可改變的,相比較起來,大司空你只不過是一個外人,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呀,萬一興沖沖跑進去,結果過這坎,人家家和萬事興,大司空的處境豈不是尷尬了。
所以我料想,大司空之所以按兵不動,主要是在試探陛下究竟是出于皇后廢立的問題,還是另有打算。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何必去卷入皇室的家事,這也并非是什么大事,絕非明智之舉,但是如果是后者的話,可就關系重大,甚至于影響我大唐的命運,大司空就必須站出來了。”
李勣不露聲色,問道:“就算老夫站出來,你又如何臆斷老夫就會站在什么位置上。”
韓藝道:“我聽聞過大司空的一些故事,大司空忠義雙全,當初太宗圣上對于大司空有恩情,將陛下托付給你,大司空不可能坐視不理,而且必定會維護陛下。當然,即便不論忠心,我以為大司空也會選擇陛下,如果大司空選擇站在太尉那邊,那究竟誰做老大,誰做老二,也許大司空你不會計較這些,但是大司空如果跟太尉聯手的話,這實力實在是太嚇人了,縱使改天換日,也說不定啊,而且實力太大,也不好控制,這一步是不想跨也得跨。”
李勣那慵散的目光突然匯聚在一起,精芒閃過,望著韓藝,沉默片刻,淡淡道:“小子,有些時候鋒芒畢露,未必也是好事。”
沒有人喜歡裸露在別人面前,更別提李勣這種位極人臣的大臣了。
“這晚輩當然明白。”
韓藝笑呵呵道:“但是大司空可別忘記晚輩此刻來的目的,晚輩就是來游說大司空的,當然得不遺余力,這世上唯有說客是不能夠藏藏掩掩的,一定要拼盡全力去說服對方,晚輩可沒有見過哪個裝傻充愣的說客能夠成功的。晚輩可是不來顯示自己多聰明,而是來游說大司空你支持陛下的。”
“言之有理啊!”李勣笑著點點頭,又問道:“你是陛下的心腹,那你以為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韓藝道:“陛下可是司空你看著長大的,再說為了一個已經屬于自己的女人,去跟當朝第一人作對,這怎么算都是虧的呀。”
李勣嘆了口氣,突然道:“你以為這事是對,還是錯?”
韓藝一愣,避重就輕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陛下也不會選擇以此作為突破口,這恰恰體現出陛下如今是多么的無奈。”
李勣沉默了下來。
韓藝目光一瞥,難道他心中還有顧慮?思忖片刻,他突然明白過來,因為李勣不是官宦子弟,而是富家子弟出身,又入得瓦崗寨,沾得一身江湖習性,是一個非常重情義的人,李世民當初確實對他有恩,而武媚娘又是李世民的才人,幫助李治去立武媚娘為后,他難免會覺得這樣做愧對了李世民。
但是這個問題,是不管怎么樣,都解釋不通的,韓藝也沒有辦法將這黑的變成白的,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李勣見韓藝沉默不語,點點頭道:“老夫知道了。”說著,他突然問道:“如果老夫方才不叫人喚你回來,你會如何做?”
韓藝道:“那晚輩會跟陛下說,還是斷了這念想吧。”
李勣搖搖頭道:“我說得不是這事,而是三日之后,你會怎么辦?”
韓藝一愣,隨即道:“晚輩說了,這只是一味藥而已,可不能當真,晚輩的命在別人眼里興許一文不值,但是晚輩還是看得非常緊,絕不會自尋短見的。”
李勣笑了笑,“你小子。”
韓藝眼眸一轉,突然問道:“那不知大司空對于咱們合作做買賣的事如何看?”
這輪到李勣犯愣了,道:“你是說真的?”
韓藝道:“當然啊!我哪敢跟大司空你開玩笑啊!”
李勣沉眉望著他,心中很是不悅,我李勣雖然低調,但也不至于下賤到跑去跟你做買賣吧。
韓藝忙道:“大司空可別小看這游樂場,其中的利益,遠不是金錢可以計算的。這個游樂場針對的是老人和小孩,老人就預示著當權派,而小孩就預示著未來的希望,如果他們常常來游樂場,這就是人脈呀。也許大司空你不需要,但是你的子嗣需要。而且如果大司空的子嗣對于做官不感興趣的話,亦或者大司空你認為某個兒子或者孫子不適合做官,可以讓他來打理游樂場,大司空本也是富家子弟出身,應該不會像那些貴族一樣,非常排斥做買賣吧。”
李勣聽得皺了皺眉,思忖半響,道:“這你一個人也可以做,老夫也可將土地賣給你,你沒有必要非得要和老夫合作。”
韓藝道:“話雖如此,但是晚輩希望可以借此傍上大司空這棵大樹。”
李勣愣了愣,真心被韓藝的誠實給逗樂,哈哈一笑,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話道:“你小子還真是實誠啊!”
韓藝笑道:“我不認為我可以瞞過大司空,那還不如坦誠一點,這樣反而希望更大一些。”
李勣笑著點點頭,道:“這老夫還得考慮考慮。”說著,他突然愣了下,道:“想必這也是你方才為何要說的那么清楚的原因吧,你希望老夫見識到你的能力。”
韓藝苦笑道:“晚輩就說瞞不過大司空你。”
“這馬屁就別拍了。”
李勣笑了一聲,道:“你小子精明的跟猴似得,要真想瞞我,還真不見得就瞞不住。”
韓藝憨厚的笑道:“大司空太看得起晚輩了。”
“老夫敢看不起你么,在如此緊要關頭,你竟還有心情與老夫談買賣。”李勣似笑非笑道。
韓藝難得老臉一紅。
李勣雙掌往腿上一拍,站起身來,道:“行了,你先回去復命吧,莫要讓陛下久等了。”
韓藝心中一喜,道:“晚輩告辭!”
這韓藝走后不到片刻,李弼就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道:“大哥,你不會打算站在陛下這邊吧?”
李勣瞥了眼李弼,嘆道:“你說哥這一切都是誰賜予的?”
李弼愣了下,道:“自然是先帝賜予的。”
李勣點點頭,閉目嘆道:“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先帝曾在一次私下閑談中將當今陛下托付于我。”
李弼詫異道:“私下閑談中?”
這是托孤嗎?
李勣嗯了一聲,道:“先帝乃千古明君,而且曾發動過玄武門之變,對于權力誘惑,恐怕沒有人比先帝更為清楚,縱使先帝如何信任太尉,又怎可能讓太尉獨攬大權。你可還記得,當初我被先帝貶去外地做官嗎?”
李弼點頭道:“這我自然記得。”
李勣道:“先帝此舉有三個意思,其一,試探我。如果我當時猶豫不決,恐怕先帝不會容我,故此我當時連家都不敢回,就直接出了京城。其二,保護我。如果我不走的話,那我的地位必將會危及到太尉,而我又不是跟他們一邊的,當然,先帝也不希望我跟他們站在一邊去。其三,為了讓當今陛下施恩于我,而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今日。”
李弼大驚失色道:“難道先帝讓陛下重用大哥,就是為了對付太尉?”
李勣點點頭,道:“如果太尉適時將權力交給陛下,那么陛下不需要依靠我,畢竟誰也沒有舅舅親,但是如果太尉沒有這么做的話,那么陛下就必須要依靠我。”
李弼又納悶道:“既然如此,那大哥為何一直拒絕陛下的恩賜呢?”
李勣嘆道:“因為我也害怕!你看看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在世的時候比你大哥可是威風多了,但是他們的子孫無一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