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饒是長孫無忌不免也是大驚失色,道:“你你做這么多事,就是要讓老夫出山?”
韓藝這么一說,那事情就非常明顯了,明顯就是先讓李治引起眾怒,然后讓長孫無忌出來振臂一呼,收攏人心,集中關隴集團,對李治發起反擊,那結果會是怎樣呢?
長孫無忌不敢想下去,這太恐怖了,再也忍不住了,沉聲道:“你可知這樣一來的話,老夫必須要跟陛下爭一高下,那不管誰勝誰敗,我大唐必將四分五裂,你有沒有想清楚這后果?”
雖然李治如今在面對長孫無忌已經占得優勢,因為這關隴集團就盤踞在關中,而長安也在關中,李治也在關中,要知道這一次關隴集團的主要成員都沒有參與其中,參與的多半是一些勛貴和外戚,以及一些貴族官吏,一旦關隴集團和他們聯合一起,然后又跟李治正面開火,那這后果就太可怕了。哪怕是李治贏了,肯定個是慘勝。
韓藝忙道:“太尉勿要激動,我如今剛剛加封同中書門下三品,又豈會做這等事,而且我忠于大唐,絕不會做出傷害大唐的事。”
長孫無忌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道:“那你此話又是什么意思?”
韓藝道:“我只是想說明一點,太尉你哪怕是不在朝中,以太尉你的影響力,陛下也不得不忌憚你三分。因此一旦陛下想要肅清朝堂的消息傳出去,那些勛貴外戚一定會非常恐慌,可是他們沒有一個領頭人,唯有太尉夠資格來領導他們,到時候只要太尉悄悄讓人放一點風出去,他們肯定會立刻去找太尉。”
長孫無忌皺眉道:“你這么做不是要置老夫與險境么,老夫當年好不容易才暫時讓陛下打消對老夫的疑慮,如今來這么一出,不是提醒陛下,老夫在這里,始終對陛下是一個極大的隱患么?”
“難道太尉你不說,陛下又不知道么,就算陛下對太尉放下了戒心,那皇后、許敬宗他們了,如果他們認為太尉你沒有威脅,那他們為何急著要對付太尉,可見他們不打算放過太尉你。”韓藝笑道:“既然如此,還不如將計就計,利用這一點,來打擊皇后他們的囂張氣焰,并且取得陛下的信任。太尉,在面對陛下的時候,你可以采取退讓的方式,但是面對李義府、許敬宗等人的時候,可不能一味的退讓,如果對方咄咄逼人,必須要給予反擊,讓他們感到害怕,該強的時候還是要強,這軟硬皆施,才是最合理的方式”
長孫無忌越聽越糊涂了,暗想,難道自己真的老了!道:“你就別賣關子,你究竟想怎么樣?”
韓藝解釋道:“我方才只是那么一說,太尉你都這么激動,可想而知,一旦這種情況真的發生了,那么陛下肯定也會感到忐忑不安。然而陛下話已經放出去了,如果只因有人去請太尉你出山,就嚇得退步,那誰人都會想,還是太尉你這棵大樹下好乘涼。
事情鬧到這一步,陛下也是退無可退,我估計著,陛下一定會親自見太尉一面,試探一下太尉你的意思。如果太尉你到時全力支持陛下,并且替陛下出謀劃策呢?”
長孫無忌眼一睜,頓時恍然大悟。
韓藝道:“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在挑撥陛下和太尉之間的關系,太尉你是一直忠于李唐皇室,而且還是太尉在陛下最為困難的時候,扶了陛下一把,陛下會懷以對于太尉的內疚,同時太尉是陛下的舅舅,這外甥有難,向舅舅求助,此乃天經地義之事,這也體現出親情的意義。同時陛下為了報答太尉鼎力相助,自然就不會去記怪韓瑗和來濟。”
長孫無忌皺眉道:“可是這樣一來,那也只是能夠保住韓瑗、來濟,而武媚娘、李義府他們再無后顧之憂,他們還是能夠清除老夫在朝中的勢力,扶植自己的勢力,此消彼長,等到他們再來對付老夫的時候,老夫恐怕已經是砧板上的魚了。”
韓藝笑道:“難道陛下在得到太尉的支持后,不會向太尉詢問意見么。太尉號稱天下第一聰明人,只要讓太尉張口,要做到既讓陛下滿意,又能保存自己的勢力,應該不是一件難事。”
這的確不是什么難事。可是長孫無忌還是非常心虛,這弄不好那真的誰也無法控制住,沉吟道:“這只是你猜測的,萬一陛下因此而感到憤怒,亦或者受人慫恿,要將老夫斬草除根,那可就得不償失了,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韓藝笑道:“肯定會有人慫恿陛下,但是陛下肯定不會這么做的。”
“為何?”長孫無忌愣了下。
韓藝道:“這道理非常簡單,像對付太尉你這樣的人,要么不出手,要么就一擊致命,決不能給太尉你喘息之機。一旦狀況發生了,是那些大臣先去找太尉的,換而言之,主動權其實是在太尉手里的,一旦陛下決心要除太尉,太尉都不需要開口,那些大臣必定會拼死擁護太尉的,因為他們知道,陛下連太尉都要除掉,何況他們,這覆巢之下無完卵,擁護太尉就是保自己的命,他們沒有退路可退了。如今局勢對陛下這么有利,陛下不可能愿意輕易冒這么大的險,陛下只是想肅清朝堂而已,這事從一開始就不是針對太尉你本人的,因此陛下一定會先找太尉談一談,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會選擇那下下之策。”
長孫無忌沉默半響,目光閃動幾下,突然撫須哈哈笑了起來,道:“想不到你小子竟然布下這么大一個局,連老夫都被算計在內,妙!你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妙啊!那阿史那賀魯敗在你手,他不冤啊!”說到這里,他心里也是五味雜陳,要是對面坐著的是房玄齡,那他沒有話說,可是他對面坐著的卻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子,這讓他不得服老呀。
韓藝頷首道:“還請太尉見諒,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這么做的,一旦讓李義府、許敬宗他們掌權,太宗圣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制度,恐怕會被他們毀于一旦,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這事都怨老夫,卻還得讓你來替老夫想辦法彌補,老夫又怎好意思怪你,也真是難為你了,剛剛回來,都來不及喘口氣,又得為老夫操心。”
“太尉言重了,我雖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我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且不說這些年來,太尉對我的照顧,就光當初太尉去北巷走一遭,都足夠韓藝銘記一生了。”韓藝立刻又變得非常卑謙,有些人常說將感激之言放在心里,要用行動來表示,但是根據心理學而言,好話一定要說出口,千萬別放在心里,當面說出來,其實比行動還要更加讓人深刻一些。
長孫無忌擺擺手道:“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提來作甚。”
“對于太尉是小事,但是對于韓藝卻是大事。”
韓藝說著,又道:“不過,有一言我想告知太尉。”
“你說!”
“太尉,此一時彼一時,這一粒老鼠也能壞了一鍋粥,我認為有些沒有用的棋子,何不趁著這個機會,放棄算了。”
長孫無忌聽得眉頭一皺。
韓藝又繼續說道:“當今陛下可是有著雄心壯志,需要的是能干之才,如果太尉盡留一些能干之臣在陛下身邊,談論的只是國家大事,那么陛下也會專心于國家大事,而不會想起他的,并且重用這些人,這樣反而鞏固了太尉的勢力。而那些無用之人,胸無大才,就是仗著祖蔭,在朝中飛揚跋扈,整日就知道勾心斗角,爭權奪利,這只會給李義府、許敬宗他們提供攻擊太尉的借口。而且陛下也不是糊涂之人,如果太尉借此事一味保護自己的人,那陛下難免會認為太尉你別有私心,舍棄一些無用棋子,得到的好處卻是無限多的。”
長孫無忌沉吟片刻,突然呵呵笑道:“你敢說你說這話沒有私心?”
韓藝笑道:“太尉,真不是我自吹,就那些鼠目寸光之人,我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我寧可將惦記著他們的工夫,花在與崔戢刃較量上面,至少還有一絲快感。”
這話說得一點問題都沒有,不帶半點水分!
長孫無忌非常認同,因為韓藝布下這個局,將他、李治、武媚娘都算計在內,但是無一人察覺,就那些功勛之后,豈是韓藝的對手,豈是韓藝一直周旋在他們中間,每件事都得考慮三方的感受,他認為這反而鍛煉出了韓藝,話說回來,如果韓藝沒有這本事,他也不會選韓藝。心想,既然選定韓藝做自己的接班人,這些人會拖韓藝的后腿,那還不如先幫韓藝鋪好道路,免得到時韓藝自己動手。點點頭道:“好吧!老夫答應你。”
“多謝太尉。”韓藝拱手道。
長孫無忌突然道:“對了!你可知戶部尚書推薦你去戶部的事?”
韓藝道:“聽說了。”
長孫無忌道:“你可知道為什么?”
韓藝道:“戶部尚書想利用我對付李義府。”
“這只是他說服老夫的理由,其實戶部尚書不是這種卑鄙小人,若是你沒有才干,他根本不會這么做。”長孫無忌先是擺擺手,又道:“不過老夫倒是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可以利用你與李義府的矛盾來接手老夫在朝中的勢力。”
韓藝聞言,一陣苦笑。
長孫無忌道:“怎么?有何不妥嗎?”
韓藝道:“其實當日皇后就看穿了高尚書的用意,并且還特地叮囑了我一番,我也答應皇后,對李義府、許敬宗他們退避三舍。”
“這樣啊!”
長孫無忌不禁皺了下眉頭,只嘆,當今朝中,真是無一庸人呀。以前他還以為李治稍顯柔弱,都是武媚娘在旁慫恿的,可是如今看來,李治的手段都不亞于李世民,興許李治心里也清楚,反正他現在是猜不透李治了,這也讓他感到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難。
韓藝道:“其實也沒有這必要,相比起韓瑗、來濟而言,我更希望跟長孫公子、獨孤公子他們一塊共事,因為我們都年輕,有著一股沖勁,都渴望為民請命,為君分憂,我跟韓瑗、來濟還是年紀相差太大了。”
長孫無忌心想,對呀,他們都還是如此年輕,將來都要交給他們的,何不讓他們現在就在一起努力。笑著點點頭道:“這樣也好。”頓了頓,他忽然面色凝重道:“你最近可要小心一些啊!”
韓藝疑惑的望著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道:“在此之前,你與那些勛貴爭奪的還只是利益,可如今爭得可是性命了,如今那些勛貴們恨你入骨,我擔心他們會采取非常手段來報復你。”
韓藝道:“太尉的意思是,他們會派人來刺殺我?”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有這個可能,畢竟你把他們都快逼到絕路了,有些人可能會鋌而走險,做這最后的殊死一搏。”
韓藝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長孫無忌道:“但是你也別太擔憂了,這里畢竟是長安,守備森嚴,只要你平時注意一些就行了。”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對了,那人曾三番四次打聽你的消息。”
“誰?”韓藝錯愕道。
長孫無忌只是責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言明。
韓藝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一人來,道:“王皇后!”
長孫無忌點點頭,又好奇道:“你與她才見過一面,她為何總是要找你。”
那當然是我有魅力啊!韓藝嘿嘿道:“小子斗膽想讓太尉猜猜這其中的原因。”
“你小子還考起老夫來。”
“不敢,不敢!”韓藝訕訕點了下頭。
長孫無忌微一沉吟,道:“報仇!”
韓藝訕訕道:“太尉真是聰明,一猜就中。”
長孫無忌半開玩笑道:“那你可有辦法幫他報仇?”
韓藝打了個哈哈道:“我只是想安撫一下她的情緒,畢竟見我跟見到仇人似得,無奈之舉,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