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昭儀學院。
咚咚咚咚咚!
但見一群小孩站在院內,排列著整齊的隊伍,在老師的指導下,敲著小鼓。
“這小鼓敲著真是有趣。”
坐在辦公室內的武媚娘見外面那些小孩滿頭大汗,情緒高漲,不禁一笑,又瞧向一旁的韓藝道:“我說你怎么就能想出這么多有趣東西。”
韓藝謙虛的笑道:“其實這并非是臣想出來的,我大唐軍隊征戰時,也經常有戰鼓助威,我是因此才聯想到用這小鼓來給運動會增添氣勢和觀賞性。”
武媚娘笑著點點頭,又道:“云城的身體還好吧?”
韓藝道:“蒙皇后掛念,內子的身體很好。”
“那就好。”
武媚娘點點頭,忽然道:“你這馬上就要當父親了,這銳氣也該減減了,別老是得理不饒人。”
韓藝訕訕一笑,道:“皇后說得是,這我今后會注意的。”
“那也要說到做到才行呀!”武媚娘道:“這一回大考,你的賢者六院可算是出盡風頭,這是你的本事,我倒也非常欣賞,可是人家許侍中都已經一把年紀了,你將他弄得灰頭土臉的,是否也有一些做過了。”
這才是她今日到此的目的。
當然,即便她不來找韓藝,韓藝也打算去跟她碰碰面,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道:“皇后,這我倒是不覺得自己做過了,畢竟他們也得到了他們想要的,這有得必有失。”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我不否認我這么做,主要是為了推崇我的賢者六學,我希望賢者六學能夠得到重視,但皇后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會一味的追求只屬于自己的利益,因為我知道周邊環境同樣的重要,這就好比我建立北巷,我身為商人,但是我同時也幫助其它的商人,我這么做其實也是在幫許敬宗和李義府補救,如果由他們這么干下去,只怕會得不償失。”
武媚娘聽得黛眉輕皺,道:“此話怎講?”
韓藝道:“我知道李義府他們的用心,是想多提拔一些寒門考生入朝,但我以為多與少歷來就不是士庶之爭的關鍵。”
武媚娘問道:“那你說這關鍵是什么?”
“公平!”
韓藝道:“這士庶之別,關鍵還是在于公平,要比多少的話,寒門永遠是多數,只是說寒門遭遇到不公平的對待,這才是關鍵所在。而李義府他們卻是想用這不公平的手段去抹去這不公平,那么結果當然還是不公平,在不公平的基礎上,庶族是永遠爭不過士族的,因此他們這么做只會將事情變得越來越糟,我身為庶族,怎么可能袖手旁觀。”
武媚娘聽得稍稍點頭,只覺這話也不無道理。
韓藝又繼續說道:“因此我在制科上面,一再強調的是公平,皇后不妨試想一下,如果將來在科考當中,大家都是平等,那還分什么士庶。”
看來他想得的確要比我更加深遠一些。武媚娘心中輕輕一嘆,她當然知道,其實韓藝說得是在幫她補救,雖說李義府心里打著的是自己的算盤,但是沒有她在后面支持,李義府、許敬宗也不敢這么肆無忌憚,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想要解決士庶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公平待之,這樣的話,于情于理,都能占得上風。”
說著,她輕輕一笑,道:“但是若無他們二人,你這公平只怕也不會得到大家的認同。”
韓藝一愣,隨即點點頭道:“皇后說的是,這我也承認,如果沒有進士科那顛覆性的結果,高門大姓子弟根本不會將公平當成這一回事,他們已經習慣了優待。”
武媚娘道:“那你還老是跟他么較勁呢?”
韓藝道:“皇后明鑒,我沒有跟他們較勁,即便我大力推崇我的賢者六學,亦或者說我有意貶低進士科,我都是為了消除這士庶天隔的理念。”
武媚娘聽得越發好奇,道:“你這話又從何說起。”
韓藝道:“不管高門大姓,還是高官子弟,他們都占有天時地利人和,而儒道又是他們的立足之本,如果一味的在儒道上面與他們競爭,那寒門子弟是很難競爭的過,他們的學問都是一代代傳來的,而且從小就耳濡目染,這起點相差甚遠,因此即便是在公平的環境下,寒門也很難競爭過士族的。我當初提出賢者六學的時候就說過,這賢者六學是為寒門而生,因為賢者六學幾乎都是全新的知識,思想也與儒道沾不上邊,如果在賢者六學的平臺上競爭,那么士庶的競爭就還算得上公平。
為什么這一回制科的成績,士庶兩邊都非常滿意,也可以說是各有所得,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在賢者六學上面,士族沒有什么優勢,大家起點是一樣,反倒是寒門在人數占得上風,因此推崇賢者六學,其實就是在減低士族、鄉紳對于國家的影響力。”
武媚娘聽得是沉吟不語。
這是韓藝一早就為武媚娘準備好的,他怎么可能不去考慮武媚娘,他們兩個的關系那真是千絲萬縷,因此韓藝做任何事,都必須要考慮到李治和武媚娘的政治利益,如何在自己的計劃上,為他們兩個創造屬于他們的利益,是韓藝的整個計劃中最為復雜的一部分。
韓藝稍稍瞥了眼武媚娘,道:“皇后,想要消除士庶之別,應當全方面去削弱士族的影響力,而不是在科考的這一方面,這很難影響到地方上。”
武媚娘斜目一瞥,好奇道:“此話怎講?”
韓藝正色道:“據我觀察,士族對于朝廷的影響,不僅僅在于他們家族的人在朝當官,還有一點,就是許多大臣都是世家大族的門生,當今世上名師多半也都是出自世家大族,因此我們必須削弱士族在教育方面的影響力。”
武媚娘滿心期待道:“那不知你有何妙策?”
韓藝道:“利用賢者六院和昭儀學院。”
“哦?”
韓藝道:“如今士族之所以能夠壟斷教育,主要是因為當今老師太少了,因此只要我們增多老師,那么就足以削弱他們在教育方面的影響力。”
武媚娘道:“可不是人人都能為人師表的,這老師更不是說當就能當的。”
“若是按照這規矩來看,我們昭儀學院有哪個老師夠資格?”
“這倒也是。”武媚娘聽得有點意思了。
韓藝笑道:“其實我們賢者六院一直都計劃推出技能證書。”
“技能證書?”
“不錯!”
韓藝道:“就是用考試的方式,來將種種技能區分等級,好比工匠、郎中、賬房,等等,其中也包括教師證。”
“教師證?”
“嗯!”韓藝道:“只要通過考試,便能獲得教師證,有教師證便能夠去學院上學。”
武媚娘眨了眨眼,忽然笑道:“這個法子真是新穎。”
韓藝道:“這樣不但能夠為昭儀學院儲備足夠多的老師,還能削弱士族對文化、教育等領域的壟斷,從而達到百花齊放的效果。”
武媚娘道:“除此之外,還能夠增加你們賢者六院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你這是一石三鳥之計啊!”
韓藝頷首道:“皇后過獎了。”
他話音剛落,又聽得鼓聲響起。
武媚娘目光微微向外一瞥,突然問道:“這運動會何時開始?”
韓藝想了下道:“應該還有十日。”
武媚娘笑著點點頭,突然道:“還是你想得比較周全。”
言下之意,就是支持韓藝。
然而得到武媚娘的認可,還只是關鍵的一步,賢者六院能否得以長遠的發展,最終還是在于賢者六院能否給考生提供更加長遠的發展,因此關鍵還在于李治是否同意讓戶部、工部與賢者六院合作。
但是在說服武媚娘之后,韓藝就立刻遞上了那一道早就準備好的奏章。
兩儀殿內。
李治拿著一道奏章,看得是津津有味。
而下面坐著的許敬宗、李義府見李治這般神情,郁悶之色是盡顯無疑。盧承慶他們更多的則是好奇。
這一道奏章當然就是韓藝上的,事關賢者六院為戶部、工部培訓人才。
“妙極!妙極!”
李治將奏章往旁邊一遞,張德勝心領神會,接過奏章來,然后走向李義府,將奏章遞給李義府。李治又是說道:“韓藝,你這個考證還真是別出心裁啊!”
考證?
許敬宗他們皆是一愣。
韓藝道:“回稟陛下,賢者六院的宗旨是唯賢是舉,那么區分人,自然也是以賢才來區分,但是才亦有大小高地之分,就拿郎中來說,哪個郎中的醫德、醫術更好,目前民間那都是人云亦云,沒有一個準確的標準,因此為了區分的更加細致,臣才想到用考取證書的方式來將人才劃分等級,能夠考取更加高級證件,代表你的醫術更加高明,工匠亦是如此。
另外,如此也方便朝廷動員。朝廷動員民間的郎中和工匠,只看戶籍的,但是這工匠、郎中究竟有多么厲害,他們擅長又是什么,最多最多也是聽那人云亦云。就如我們賢者六院的總設計師云休,他是工匠,但是讓他去敲木頭,豈不是大材小用了,有此證件的話,那么朝廷動員起來,也可以在短時間內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李治連連頭道:“言之有理啊!”
怎么來了這么一出?
許敬宗他們都聽蒙了,此番不是討論戶部和賢者六院的事么。
而在韓藝說的話的時候,李義府已經將奏章看得一個大概,又將奏章遞給許敬宗,隨即起身道:“陛下,臣以為這什么考證有些想當然了,這樣的確是很好,可問題是天底下幾個工匠認識字,不認識字又如何參與考試。”
韓藝笑道:“李中書說得是,目前工匠的確不識字,但是不代表工匠永遠都不識字,國家要發展,要進步,那么百姓的素質也應該得以提高,這識字的工匠總比不識字的工匠要強。”
李義府笑道:“誰識字還跑去當工匠。”
“目前雖然還不會,當然今后可就不知道了。”
韓藝笑道:“李中書可知我鳳飛樓木枋里面的高級工匠多少錢一個月么?你又是否知道自由之美的服裝設計師多少錢一個月么?那待遇可不比品官員差,而且他們做的事比九品官員還要少的多,他們只是坐在屋里畫畫圖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去作坊敲敲打打的。但是沒有辦法,他們就是有天賦,他們能夠設計出客人喜歡的東西,那么商人當然得花重金留下他們。由此可見,隨著商業的發展,國家的富強,工匠將會變得更加搶手,那么高素質工匠的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這對于國家也是有極大的幫助,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國家在很多方面都需要天才工匠,比如研制武器,比如興修水利、道路,等等。王玄道那篇文章說得對,貞觀末期,我大唐令四方臣服,而如今版圖更是曠古爍今,如何保持我們大唐高歌猛進,繼續上升,唯有精益求精,何謂精益求精,就是將每個細節都做得非常完善,試想一下,如果天下百姓都能吟詩作對,那是怎樣一番盛世,我大唐又是何等的強盛。”
李治聽得是頻頻點頭,這后半句就是說給他聽的,他要超過李世民的豐功偉績,就必須精益求精,因為大的框架李世民已經定下來了,唯有將大唐提升到一個貞觀盛世都無法企及的地步,方有可能超越李世民。漢朝為什么武帝要比高祖還更要加令人津津樂道。就是因為武帝是歷史上第一個幾乎可以說是消滅北方游牧民族的皇帝,光這一點,也足夠吹上一千年了。
李義府哪里不知道韓藝打著什么鬼主意,道:“你別混淆視聽,我只是問你,工匠不認字,他如何考試?”
韓藝笑道:“奏章上面已經寫得非常清楚,這證件是分等級的,中級以下的,我們可以采取實踐考試,就是測試他們的動手能力,而作為頂級設計師,就不但要懂得認字,還要懂得畫圖。”
李義府笑道:“那你何不等到工匠識字后再提出來。”
韓藝道:“李中書還是未明白我的意思,我提出這一點不是等到工匠來考試,而是為了讓更多有這方面天賦的人去當工匠,我前面不是說了么,高級工匠已經擁有極高的待遇,這將會吸引不少本就識文斷字的有才之士改行。而且賢者六院的工學院,就是為了培訓頂級工匠的,呃我們賢者六院已經將頂級工匠改稱為工程師。”
工程師,聽著都牛啊!
他們爭論時,許敬宗他們已經都一一看過了。
李治問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盧承慶道:“以考試來區分人才,自古有之,而且宮廷里面的御醫不也要經過層層篩選么,只是還從未應用于民間,而且也未覆蓋這么多的職業,臣認為這么做,只會變得更好,而不會變得更差。”言下之意,再失敗,也就那樣,何不試試看了。
許圉師、杜正倫他們也是紛紛點頭,這不就是將各方面的人才區分三六九等,沒有什么不可以的。許敬宗也沒有意見,他就不信那些書生、才子回去當工匠。
李治點頭道:“那好,此事朕就準奏了,至于這賢者六院幫助戶部培訓人才一事,朕也覺得合情合理。如今事實已經說明,韓藝的新式算法,較以往的算法更快且更加準確,而戶部主管財政,在計算麻煩可是疏忽不得,韓藝說戶部需求數學人才,也是合情合理的。”李治顯然對于韓藝的提議非常滿意。
畢竟他親睞的考生都在賢者六院,這么一來的話,也可以順理成章讓這些人進入朝中的決策部門。
許敬宗見韓藝還是上了這一道奏章,也知道武媚娘是默許了,但是他還是要盡力阻止,考證這事,也就是多了一個證,跟權力斗爭沒啥關系,但這事的性質可就大不相同了,因為這制科本就掌握在賢者六院手中,關鍵沒有人能夠搶得去,要是還能將賢者六院的九品院士推向權力部門,賢那者六院直接從閑賦的官署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權力部門,這如何能行,道:“陛下,就算戶部需求這種新式數學的人才,可以讓戶部官員來賢者六院學習,犯不著為此破壞朝綱制度。”
韓藝道:“許侍中此言差矣,其實戶部官員早就在學習這新式數學了,但同時戶部也缺乏人手。這道理很簡單,我們大唐開疆擴土太快,這西北一下子多出這么大一塊地,這人口、土地、稅賦,這可都是我戶部的事,我戶部擴招人才,那也是應該的。”
許敬宗道:“即便你們缺人,你不知道跟吏部說么,就算你再有道理,可是朝廷有朝廷的明文制度,如果只因你戶部缺乏人才,你可以不顧朝廷制度,那其他的官署是不是同樣也可以。”
李治笑道:“許愛卿,你勿要激動,韓藝的奏章上已經明說,還是由吏部主持這選拔考試,這就不算是破壞朝綱制度。”
李義府趕緊接力,道:“陛下,這吏部官員哪里懂得數學、工學,朝堂之上,唯有賢者六院才能夠出題,而韓侍郎又是戶部侍郎,非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這么做的話,韓侍郎這邊負責培訓,那邊又代表戶部負責招納,試卷還是由他來出,那是不是吏部來主持考試,這并不重要了。”
韓藝笑道:“那不知李中書有何妙策?反正戶部目前的的確確需要這方面的人才,如果吏部能夠調派這種人才給我戶部,那我可以收回那一道奏章。”
李義府微微皺眉,道:“這可以由吏部調任官員去賢者六院學習,學成之后,再去戶部上任。”
韓藝道:“這樣也行,首先你得讓那些官員參與制科大考,考成之后,才有資格入賢者六院學習,要是連一點基礎都沒有,那干脆由三省培訓得了,我賢者六院可沒有那么多功夫。”
李義府聽罷,恨不得噴韓藝一臉,人家好不容易當了官,你又讓人家去參加科考,鬼愿意去啊!
李治瞧了他們一眼,笑道:“二位愛卿之意,朕心里明白,都很有道理,但是目前而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只有韓藝最為了解賢者六學,待日后朝中有足夠的人才,那韓藝自然就不會擔當這么多,暫時先就這樣決定吧。朕也相信韓藝會秉公處理的,不管是當初的皇家訓練營和如今的大唐軍事學院,韓藝都做得非常出色,也非常公平。”
李義府、許敬宗瞧李治是鐵了心站在韓藝那邊,而且他們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來,關鍵還是沒有人懂這賢者六院,也只能作罷。
(泊星石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