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泉山雪云峰巔,九層高塔之上,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驀然間遠播四方云空。
天際烏云四散,漫天的雷光,被排卷回蕩的罡氣,揮斥一空。而那山巔的冰層,更在短短的一瞬之后,又往下擴散了數百丈之廣。
蕭靈淑是第一個抵達雪云峰下之人,看著上空處的雪白高塔,眼里滿是驚喜之色。
“恭喜夫人六百九十九日,老爺他成就的,當是七轉金丹”
蕭靈淑身后的老者,亦是面透笑意。古往今來,天一界以龍虎結丹法成就金丹者,最高也只有七轉。
當世與重陽子同輩,而能成就七轉金丹者,也僅寥寥幾人。中原三圣宗,赤陰城,天道盟,西域鎮龍寺,還有離塵宗,那位據說已重傷垂死的靈華英。
而重陽子的成就,無疑是諸人之中,成就最高者。丹劫六百九十九日,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丹劫七轉,則元神易證萬年以來,還未有成就出七轉金丹,而不能證元神位業者
那長嘯聲久久不息,霧卷云舒,震蕩天地,整個冰泉山脈萬里地域,所有的冰雪都在簌簌顫動。使諸峰諸脈,這一刻都寂靜無息。
足足片刻之后,那天地間的異象,才漸漸消失。隨后不久,一位身穿著素白道袍,仿似從冰雪中走出的男子,信步從塔門之內行出。三旬年紀,眉橫丹鳳,鼻如懸膽,渾身透著清冷寒意。
四望了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蕭靈淑與黑衣老者的身上。蕭靈淑微微一笑,斂衽一禮道:“恭賀夫君,未來成道有望六百九十九日而成丹,世間絕無僅有。”
“絕無僅有?”
重陽子面上卻并無喜色,自嘲一哂后,看向了遠處:“可惜了,只差了一步,就是八轉金丹。我終究還是沒能辦到。”
“夫君——”蕭靈淑啞然,聽出重陽子的語中,真是滿懷著遺憾之意。
眼神也不禁郁郁,這是她的過錯,未能為夫君爭取到紫汞,也不能為夫君,解除心結。
“好在也不是沒有機會補全道基,羽旭玄丹成九轉,也不是一次成功。不說這個——”
重陽子語氣一轉,目光轉冷:“我閉關成丹之時,宗門內可是出了什么事
此刻整個冰泉山的氣氛,都異于往常,他靈覺敏銳,自能感應。
蕭靈淑蹙起了柳眉,不知該從何說起,還是那黑衣老者,俯身答道:“是我太平道在南面的謀劃已敗,我太平道在東海,弟子損傷慘重而無功而返。東泉宮與含光山,已向離塵宗求和。移山宗三個月內,折損七位金丹,已然是一蹶不振。那雪心道人趁機發難,已經糾集數百同門,在長老院中,彈劾掌教真人。”
“嗯?據我所知,師尊他為此戰布局長達十載之久,離塵宗,居然勝了?
重陽子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之色,而后又微微搖頭:“勝敗乃兵家常事,離塵南方大宗,底蘊深厚,幾可與太平道比肩,又豈會一次兩次就被輕易擊垮。一次不行,那就下次再來,局勢當不至于險惡到這等地步”
“主人明察秋毫”黑衣老者一聲苦笑:“問題是這次在無名山,大敗移山宗,布局圍殺許維之人,身份卻是有些特殊,與老爺您大有關聯。而其中最關鍵的一張符寶,更是出自掌教真人之手。”
“嗯?”
重陽子輕咦了一聲,目中破天荒的,現出幾分好奇之意。
“與我大有關聯。”
黑衣老者默然不答,蕭靈淑卻一聲嘆息:“是夫君之子沈烈,如今的他,易名莊無道,已是離塵宗宣靈山,節法真人坐下第七入室弟子。事前我曾遣蕭政前往捉拿,可那五人都已音訊全無。父親那張封千里,符,既已落于他人之手,多半已遭不測。”
“沈烈?”
重陽子怔了怔,眼神恍惚了片刻,想起了十年前,冰泉峰下,那個眼神倔強剛強的小孩。
已經十年未見,他那個孩兒,如今已是節法真人坐下第七入室弟子了么?
他記得那孩子的靈根,不過五品。到底是何緣故,能得節法看重,授予珍貴的秘傳身份?
挫敗移山宗,誅殺許維,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詳情稍后再說。小事而已,既然我已出關,那雪心道人之謀,自然是一切皆休”
話未說完,重陽子就見那黑衣老者的眉頭緊皺,頓時臉色微沉:“蕭宏,你還有什么事?”
黑衣老者立時微一躬身:“就在四月之前,我蕭沈兩家在北海,有十七處據點被掃蕩,死傷的筑基修士,已達七人之多,其余練氣境修士,亦達五十二人。老奴曾遣人去探查時,發現那些現場都有都天神雷遺留,更有子光磁光燒灼的痕跡。兇手似是來自南面——”
“都天神雷?子光磁光?是上霄應元洞真御雷真法與九天磁光子午大法?是離塵宗之人?”
重陽子目光閃爍:“你說是四月之前,也就說這四個月內,對方都未再出過手?”
“是”
那蕭宏的神情尷尬,那人雖未再出過手,然而他也沒查到此人的蛛絲馬跡
蕭氏八位金丹圍追堵截,都未能抓住那人的只衣片縷。
“老奴只能推測,那位多半是節法門下六位弟子之一。”
“我知道了沈烈拜入離塵之事,可暫時放一放,不用去管他。”
重陽子淡淡的一頜首,眸中一絲怒意隱蘊。他又豈能猜不出,那人的警告之意?
“只是蕭政既已身隕,那么沈林也必定身死無疑?倒不意我這孩兒,心性居然已頑劣狠毒如斯。蕭政沈林雖為家奴,卻也是吾與夫人之肱骨,豈容他下此毒手?”
那蕭宏微微動容,而后深深一禮道:“老爺,下毒手之人,或者不是少爺,而是另有其人。”
“你不用替他辯解,蕭政五人,以他修為或者無可奈何。然而沈林,卻必定是死在他手中。已連累蕭沈兩家,折損十數位筑基供奉,我若不嚴加懲戒處置,何以服眾。時機合適之時,我自會親至東南,擒他回來。此時且先由他任性妄為一陣,我遲早讓那孩子知曉,若無我允可,哪怕他有一日爬上云端,我亦可讓他再次跌落泥塵終需要給諸位死難供奉一個交代——”
重陽子搖著頭,語氣淡漠,全無起伏的說著,而后又看向了南面方向,卻是遠望那中原之地:“大雪封山,現在已經十一月了?”
相較于莊無道,他現在最關注的,卻是另一事。
“正是”
蕭宏有些不解道:“去年初春之時,老爺閉關以龍虎結丹法沖擊金丹,至今六百九十九日,剛好是十一月。”
“是么ullf說來,天道盟新一期的穎才榜初稿,已經確定?”
一聲輕笑,重陽子負手于后,眼現期待之色:“我那位老友的靈鶴,此時多半已在路上?”
“確實”
蕭宏這才明白了過來,天道盟每一年的穎才榜初稿,重陽子都會親自過目
尤其是這一期,對于重陽子而言,意義尤其重大。
蕭靈淑聞言,也失笑道:“夫君你還記得這個?那靈鶴到來,想必就在近日了。算算時間,當在這三天之內。不過夫君既已結丹,這一期的穎才榜,定然是無你之名。”
天道盟的穎才榜,只有到每一年的元旦,經歷三次修訂之后,才會發布,售賣給天下散修,諸宗諸派。
然而他家這位老爺,與天道盟一位實權人物相交莫逆,故此往往能比旁人提前一月多時間,得睹穎才榜初稿。
而也就在他話落之時,一道白光,忽然從云空之外,穿梭而下。遠遠望去,只見正是一只通體雪白,頭頂丹紅的靈鶴。身如迅影,一扇翅就可滑翔千丈之距,在云空中帶起了一道白光。
“果然來了”
蕭宏微微一笑,看著那靈鶴飛至雪云峰巔之后,卻并未落下,將一物匆匆丟下之后,就又一個轉折,匆匆遠去。
下方三人也不以為意。這只丹頂云鶴每次前來雪云峰巔,都是如此。能預先得到穎才榜初稿的,絕不只重陽子一家。
天下三大宗,赤陰太平,都有這個資格。
重陽子隨手一招,氣元化虹。便將那丹頂云鶴丟下的事物,遙遙攝到了手中。
卻是一本銀色的典冊,每一頁都是以銀絲混合上好的桑皮制成,華貴典雅
總共是五百頁,而當重陽子翻開之后,卻只見那第一頁,就是寫的‘太平道重陽子,六個篆體大字。
下方還有幾行隸書,寫的卻是他的出身來歷,修為境界,術法強弱等等。
重陽子不禁失笑,這初稿定下之時,他還未成金丹,自然是名列于榜單之
不過待得明年一月十五之后,正稿出時,他的名字,必定不會在羅列于榜單之上。
隨手再翻了翻后面,變化與去年相比倒是不大,多了些新人,也有幾個熟悉的名字,已經不在這本穎才榜上。尤其是過往幾年的前十位中,已經四人不見了名姓。
“已然結丹?好快——”
重陽子冷冷一笑,繼續往后翻頁。恰到二十七頁時,重陽子的動作,突然停住。
只見這一頁上,赫然也是六字——離塵宗莊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