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結外人?”
宏真負手上望殿,似乎因羽云琴之言,有著莫名的感慨:“大約四百年前的時候,我也如同云琴你現在一般的熱血,對宗門忠心耿耿,甚至以為自己可為赤陰至死不渝。那時眼里真揉不得半沙子,尤其看不得那些出賣宗門,吃里扒外之輩。然而試問一句,你身邊的這位,難道就不是外人?”
“怎么會?”
羽云琴楞了楞,而后一聲冷哼:“離塵宗乃我赤陰城的盟友,七千年來唇齒相依,同氣連枝,等如是一家,怎能算是外人?”
“可依然還是外人!”
宏真淡淡道:“天下無永遠的盟友,也無天生的死敵。利益相合時,就可為友,利益沖突時,就是為敵。那么云琴你又可知,這七千年來,我赤陰城為重新入主中原,損失了多少弟子?浪費了多少財力?門內又有多少人怨聲載道?離塵赤陰之盟,是為安定側翼安危,互取所需。我與乾天宗,玄圣宗之盟,卻也是為了我赤陰城休養生息,得以消弭戰事。這兩者,難道有什么不同?”
又嘆息著了一聲:“當年我對旭玄,亦頗懷期許,然而這么多年,等來的卻只是失望。這幾百年來,我是親眼看著赤陰城上下,在那中原流了無盡的鮮血,丟了上萬條性命。厭了,也倦了。”
“巧言詭辯!”
羽云琴一聲冷哂,如何能聽不出來,宏真這根本就是偷換概念。
中原之地靈脈豐盛為世人周知,東南之貧瘠,亦是她親眼所見。兩地之間,有大山阻隔,更有妖修禍患。需三階以上的寶船,才可橫空越過。赤陰城若要往東南擴張,必定難顧首尾,勢分為二。所以當初赤陰城的祖師,才會以恢復中原之地為己志,數十代人前仆后繼。
這幾百年中,死傷近萬,可以前的赤陰城,戰死之人難道就少。可后繼之人,依然是孜孜不倦,圖謀中原。只因明白,只有如此,赤陰城才能恢復鼎盛聲威。
與離塵宗聯手,赤陰城可沒出賣過什么。是互取所需。與中原三圣宗結盟休戰,卻定是付出不淺代價。
就比如她的父親,羽旭玄——
“隨你怎么都好。”
宏真搖著頭,也不再出言辯解,只淡淡道:“離寒宮此役,我已準備了七年之久。可惜臨到最后,旭玄他終還是畏而不至。不過他不來也好,在你二人身上下手,也是一樣。旭玄他肯放心讓云琴你入這離寒宮內,必定是有所依仗。讓我猜猜,是元神真形符,還是他昔年的血煉之寶‘太靈?”
而后目光,又看向了莊無道的頭,那枚黑褐色的發簪:“若非是這枚‘雷杏劍簪’,可能蘊有一絲旭玄的魂念,讓我放心不下。無道師侄原本也不用卷入此事,所以要怪,就怪你那位羽師叔心懷叵測。”
“是么?可在我想來,即便無有羽師叔之事。只恐今日,我也難以獨善其身。”
莊無道自嘲一笑,眼神無奈。既然三圣宗已與宏真聯手,那么他事后能否安然從離寒宮與赤陰城退離,還真是兩。
宏真能夠從容布局,意欲在離寒宮內伏殺羽旭玄。那么赤陰城內,倒向三圣宗一方的元神真人,就絕不止宏真一位。遠處的元神大戰,也未必是為爭奪那些前古奇珍。燕鼎天曾言,此番離寒宮遺址開啟,天道盟與大燕皇家,亦有元神真人介入。
他把乾天宗燎原寺得罪太狠。這三大圣宗若能事成得勢,也是斷然不會容他生離此間的。
即便僥幸出了離寒宮,也難橫渡那數十萬里地域,逃回離塵。
而隨即莊無道的語氣,又是一轉:“倒是師伯,只為我二人就如此興師動眾,還真是瞧得起我莊無道。莊某實是倍感榮幸!”
此時在場六人,除了守在右側石門的那女子之外。其余幾位,不是金丹分身,就是元神奪體,實力俱都強橫莫測。
尤其眼前這個‘飛鵠子’,被宏真奪體之后,應該是以什么秘法,將其體內所有的潛能催發,達到筑基修士,能夠達至的最佳狀態。那強橫無匹的七千象力,讓他至今都覺心驚膽戰,每一回思,都覺渾身無力。
而旁邊的羽云琴,雖是故作鎮靜,然而莊無道觀其神念死寂,心緒分明已是陷入絕望境地。
“興師動眾?”
宏真面色轉為冷漠:“卻非是為你,我那旭玄徒兒留下的手段,我又豈能不防?”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下方的地面忽然傳出了幾聲‘咔嚓’碎響。哪怕是在遠處一連串的轟鳴爆震聲的掩蓋下,也依然清晰可聞。而是數道深刻的裂紋,同時自宏真幾人的腳下產生,而后分化擴展,蜘蛛網般往莊無道立身之處蔓延過去。
罡氣陣陣激爆,陣法外圍處的一些蘊元石,在這強壓之下,開始一枚枚的爆為碎粉!
就在他話之時,在場幾人卻都未旁觀。似心有靈犀一般,都不約而同,一齊從地下發力,開始破解這座‘正反兩儀無量陣’。
莊無道布陣的破綻,就是不接地氣,匆忙而就,靈脈亦未通暢。從地下著手,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法。
羽云琴額頭上,滿布冷汗。她在陣道上,亦頗有些功底,又曾經在離塵宗住過一陣,對離塵宗的‘正反兩儀無量都天大陣’,也還算熟悉。
此時同樣不惜本錢的,把手中的蘊元石拋了出去,試圖穩固陣法。然而卻完全抵不過這五人的破陣之速。外圍的蘊元石,依然是在陸續粉碎著。陣法覆蓋的范圍,也在疾速縮水。
莊無道心中,此時卻忽的升起了一股明悟:“血煉之寶,雷杏劍簪。如此來,師伯所謀,其實是羽師叔的分化魂念?”
數十年死咒糾纏,羽旭玄的元神,早已非是圓融無漏。然而畢竟是近百年內,天一界最出眾的元神修士。宏真要想奪舍噬魂,也未必就有十成十的把握。要增勝算,仍需多增籌碼。
宏真的目的,并未寄托于離寒宮內伏擊。他手中的雷杏劍簪,還有羽旭玄曾經用過的那件血煉之寶,也是其目的。
只需羽旭玄的這兩道分化魂念到手,自然有無數的秘法奇術,可以借助依托這分化魂念,直攻羽旭玄元神本體。
以羽云琴的性命挾制,實是下下之策。該當是這宏真,最后的手段才對。
“都已猜到了,孺子可教!”
宏真輕笑,移步往前。所過之處,那正反兩儀五行之力,都紛紛迫開,被宏真那無與倫比的法力,強行撕裂開來!似如紙糊一般,不堪一擊。
“今日我以飛鵠子之身來此,一為阻攔我那旭玄徒兒解除死咒,可既然他已知我‘奪舍’之謀,又不肯入這離寒險地,想來是已有察覺,放棄了此處解咒之物。二則為你二人手中的旭玄魂念,這對我至關重要,也是成敗關鍵。三則為云琴你,不得已時,或可使旭玄他顧忌一二,以免兩敗俱傷——”
語氣間毫無起伏波動,卻含著無法言喻的自信自負,將自己的目的,一一在幾人面前剖析明白。似乎還生恐莊無道二人聽不懂一般,語意力求精確詳盡。
“你是癡心妄想!給我滾回去。”
羽云琴目光赤紅,抬手就是一道藍光,遙遙打了出去。卻是一件飛梭,梭體之外,滿是陰藍色的瑩光。
莊無道依稀認得,這是赤陰城的‘赤陰玄冥真火’,是后天陰火中的一種。接觸就可沾染,專燃修士的真元法力,陰毒難纏。
想必這就是當年在天南林海中,云兒感應到的那件‘法寶’了,也是宏真口中的‘太靈’。可惜劍靈有一錯,這件羽旭玄的血煉之寶,羽云琴無需金丹,就可催發動用。
那飛梭砸下時,甚至比莊無道施展‘誅神式’之時的遁速,還要快上幾分。
宏真閃避不開,也無避讓之意,隨手取出一只三角旗幟,往身前虛空一卷。
頓時一泓青藍色的水液現出,震鳴之中,不但揮震開了‘太靈梭’,便連飛梭上纏繞的‘赤陰玄冥真火’,也被撲滅了部分。
“蠢丫頭,我既知你有‘太靈’在手,又豈能不準備對應相克之物?”
宏真抬目再看了羽云琴一眼,只見羽云琴那俏麗的臉上,全是絕望痛恨,不由嘆息:“琴兒你很惱怒?也對!你是該恨我。昔年是我取來那枚‘生生血元丹’,誘使旭玄意動,要為自己留一子嗣,才有了你。也使他元氣更為虧損,無法再抵御‘羽蛇化寒毒’。今日又準備借云琴你,給我那旭玄孩兒最后一擊。然而我也在想,旭玄既然早知曉我欲奪他之舍,為何還要讓你入離寒宮內,身陷險地莫非對云琴你的性命生死,其實也不在意?”
“住口!我的父親,又豈會是你這樣無情無義之人?”
羽云琴語音森冷憤恨之至,雙手持印于胸前,口中亦一句靈言吐出:“連脈通竅,金甲神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