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當第六聲事聞鐘鳴傳至,聶仙鈴也準時從半月湖畔的側樓中行出。
清晨時分,天空一碧如洗,從東面照來的陽光,將這山頂天湖,映射的波光粼粼。微風乍起,細浪跳躍,攪起滿湖碎金。
然而此時的聶仙鈴,立在這極致般的美景中,卻毫未失色。一襲大紅色的衣裙,襯得肌膚雪白,膚如凝脂,輕攏慢拈的云鬢里插著白銀垂心鳳簪,站在湖畔,似如出水芙蓉,綽約多姿,秀雅脫俗。
使這整片天地,都成了她一人的映襯背景。
莊道主樓前等候已久,當望見聶仙鈴的剎那,也是雙眼微凝,眸內深處現出幾分驚意。
不過隨即就平復了下來,又上下仔細打量了聶仙鈴一眼,而后淡淡的問:“不后悔么?”
明顯是仔細打扮梳妝過,以前他常見的聶仙鈴,雖也姿容絕美,卻似鄰家女孩,乖巧樸素中透著親切。絕不似今日這般,盛裝出行,艷麗雙,讓人震撼。
莊道卻能感應到聶仙鈴的心意,不成則死的決然。
“不后悔”女子嘴角泛起一絲清淺笑容,只剎那間,仿佛山河都為之失色,語中則略含自嘲:“仙鈴也后悔的余地呢。”
“那么可已準備妥當?”
“已然周全。”
聶仙鈴抬起頭,一雙剪水秋瞳看著莊道:“《上霄坎離量劍決》第二重天,《天璇照世真經》第二重天,《南明計都烈火神決》第二重,《上霄應元洞真御雷真法》第二重。一切皆依主人之命。”
今日可能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日子,也可能是活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天,豈敢大意?
三個月余,一百零七日,四門功決。尤其上霄坎離量劍,若手中還有一顆龍須菩提,聶仙鈴有自信將這門劍術,推升至三重天境界。她甚至有時間,去參研一番《九天磁光子午》。
道業天途之行,必定與這三門功決,有莫大關聯。
已傾盡全力,卻不能說雖死而撼,她是絕不愿,讓眼前之人失望。
“非是依我之命,而是為你自己。罷了到底如何,你自己心中應該再明白不過。”
莊道微一搖頭,也不再問:“既已周全,那你我便可動身了——”
直接一道法力將聶仙鈴卷起,以元磁遁法,飛遁于空。
尋常的筑基修士,到這個階段,還只能做到一人御器飛空。要在自身之外,再帶上一人飛空千里,幾可能。
然而莊道的磁遁之術,卻不但能夠不依靈器之力,飛空滑行,能同時攜帶兩三人,而不覺吃力。
同樣有數修士,在第一聲鐘響之后,紛紛離開自家的洞府,往離塵本山的方向趕去。
莊道是后發先至,一路疾飛,超越了成百上千的遁光,不過在宣靈山附近范圍時還好。可當他與聶仙鈴,靠近離塵本山之時,就已能感應成百上千道或懷羨嫉,或懷惡意的目光,向他投望過來。
還有不少金丹修士的神念,往他這邊漫卷而至,不過目標卻很少針對他,而是他身旁的聶仙鈴。
這些多是出身明翠極幾脈的金丹,都是頗感興致的窺看著。卻一人現身,又未有什么異常之舉,大約是對莊道對宣靈山,對離塵宗內的門規,還心存著幾分顧忌。也大約是自以為,已勝券在握——
這還只是明面與宣靈山對力的幾個支脈而已,其余水云峰素云峰,甚至翠云山,不知有多少金丹長老,已被那莫法暗中拉攏說服。
莊道卻是若有所思,而后似不經意的往身旁問著:“你該知今日這幕后之人是誰?”
“是仙鈴之父”聶仙鈴冷漠而毫感情:“我知莫法與莫家,只是立在臺前的人物。真正幕后策動之人,除了海濤閣主封絕,再不會有別人。”
莊道毫不覺意外,聶仙鈴絕不愚蠢,也早已沒有了這個年紀女孩所該有的單純。他真正要問的,也并非是為這藏在幕后的封絕。
“我看這海濤閣所謀,并不僅僅只是聶家的寶庫?”
能夠策動說服離塵宗內,如此多的金丹修士,與宣靈山作對。一個聶家寶庫的份量,還遠遠不夠。
即便把這寶庫取出,只怕還不夠這許多人分潤。
他本沒指望聶仙鈴,會答他這疑惑,聶仙鈴卻凝聲道:“主人未免太小看了我那父親,我聶家的寶庫,雖有不少罕世難見的靈珍,可對于已執掌海濤閣的他而言,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何需如此逼迫自家的女兒?”
莊道微一挑眉,這正是他疑惑處。聶家的寶庫是死的,海濤閣卻是活的。那封絕執掌海濤閣,想要什么樣的靈物尋不到?以海濤閣的資源,供應一兩位元神境,都綽綽有余。
“他所為的,不過是進階元神境的契機。”
聶仙鈴遠眺東面嗎,目光迷茫:“我聶家早年曾得一靈泉,據說每千年就會產生十滴靈液,是世間罕有的可壯大修士元神之物。若金丹巔峰境的修者,在沖擊元神之前服用,可將進階元神的可能,提升至少五成。所以我聶家,幾乎每隔千年,都必有一位元神修士產生。這本是我家的秘辛,可最后不知如何,卻被我那父親知曉。母親他的死因,極其可疑。孕我之時,又豈會輕易入極寒之地?父親他閉關,時機也很是蹊蹺,倒好似母親她早就布下的后手,讓我有機會逃離東海——”
莊道楞了楞,實不曾意料此女,竟會將所有秘辛和盤托出,對他毫保留隱瞞之意。
——可助人沖擊元神的靈泉?總算能解釋得通了。
“不管如何,今日只需能過那第三條道途,一切都可解決。其余不用想得太多。”
安慰的拍了拍聶仙鈴的肩,莊道加了遁速,不過片刻,就到了離塵本山之外。
此處空中,已是光影如云,地面亦有數練氣修士,群聚趕至。
恰是第八聲鐘鳴響起,宏大的聲浪,震得人耳膜生疼。不過此間匯聚來的離塵門人,論哪一支脈,多是眼現興奮期冀之色。亦有一部分筑基,面含憂容。
九脈法會,不止門內修行有成的金丹天師,會一一演道,答弟子修行之疑。有大量的靈陣丹藥發下,以勉力弟子。
除此之外,還有金丹之決,議定這東南百國中,近兩千學館,百余道館,九大道宮,以及本山中數百執事的人選。
離塵底層的弟子,因事不關己,自然是興高采烈,期冀已久。上層的筑基境,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卻都是此心情,一個個心神忐忑,面色緊繃。
而這一次,在離塵本山等候他的,卻是司空宏與玄機子兩人。
“形勢有些不妙”
玄機子面色陰沉,微嘆著看了聶仙鈴一眼:“據我所知,那莫法近日,至少與門內八十余位長老見過面,最終收受了他重禮之人,沒有六十,也有五十之數。”
莊道心中了然,這意味著除了宣靈山一脈之外,其余諸峰長老,在聶仙鈴一事上,大多都會選擇與莫法坑壑一氣。
“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現在便連我宣靈山內的二十七票,也未必都能保證。翠云山那邊,情況則為糟糕。”
玄機子面色苦澀:“道你這些日子,倒是高枕憂了。節法師伯他最近,卻很是辛苦。”
莊道頓時心領神會:“仙鈴之事,可是在決定道館真人的人選替之前
原本一個靈奴的生死,與九脈法會關,與決定宗門各處道館真人及執事人選的金丹大會扯不上什么關系。
卻攔不住有心人,將這兩件事,強行聯系在一處。
若是在決斷聶仙鈴去留這一事上遭遇慘敗,對于宣靈山與節法的威信,異是一次重擊。
這種情形,他在三月之前,就已預知。所以知曉這女孩,并非是他一意逞能強為,就能護持得住的。
“確實如此四位元神真人已有決斷,將是否驅逐聶仙鈴,定為這次金丹大會首議之事。即便節法師伯,也能為力。”
玄機子點著頭,語音轉冷。元神真人之議,一票就可否決。可事涉金丹大會的議事順序,節法卻獨木難支,法強駁其余三位元神真人的聯手決斷。
“至于門內金丹,節法師伯他已經盡力壓制,不過效果甚微。如今之計,只有——”
雖未言明,然而玄機子目光卻有意意,看向了聶仙鈴。只有放棄此女,才有一線勝機。
以莊道對此女的愛寵,大約是不會同意。不過玄機子仍抱期冀,這些日子,莊道的表現,似已有放棄之意。
非是他自私情,而是事涉宣靈山的興衰,數百筑基修士的道途命運,甚至整個離塵宗的生死存亡。
若莊道再一意強為,這又豈非是自私?
“師弟我心中有數”
莊道不置可否,望著山巔,而后面表情的,將聶仙鈴推到了玄機子身側。
“你可帶她去道業山,記得是第三道業天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