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我認得。”
莊道陷入回思:“那是海濤閣林海分樓的任樓主,名喚云曉。”
“海濤閣?”
司空宏微一挑眉,仔細再看了眼此人,目中隱隱流露出一絲怒意。
離塵宗的九脈法會,除非是宗門特邀觀禮之人,又豈能容外人在場?
正欲發作,側旁處卻聽莫法一聲輕笑:“司空師弟何需如此動怒?這位云樓主,是受我之邀而來,若要證實聶仙鈴身份,此人最有資格。也有些事,可能需問到他。事了之后,這一位仍會返回林海集做他的生意。想來師兄我,應該是不曾違逆門規吧?”
司空宏一聲悶哼,沒再說什么。莫法之言,并什么漏洞。盡管聶仙鈴身為海濤閣前任閣主之女的身份,誰都不會蠢到去置疑。
“說來我這里倒是奇怪,近日莊師弟閉門不出,完全有動靜,莫非是準備放棄?”
莫法可能是真的奇怪,眼里一絲疑惑之色飛閃而過,可隨即就被笑意遮掩:“其實我倒期待,師弟能如之前外役堂一般,也能給我等上演一場精彩好戲。”
莊道默然語,此刻與此人說什么都嫌多,也懶得與其廢話。
莫法卻會錯了意,一聲嘆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日莫法上門,好言相勸,卻換來師弟一番折辱。若是那時師弟肯抬手將聶仙鈴想讓,哪里又有今日之事?撕破了臉皮,對你我二人又有何好處?不過是便宜了別人。如今是悔也莫及,莫法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師兄莫非還真以為,自己勝算已定?”
司空宏眼透譏哂,面色則古怪異常:“只怕最后,未必就能逞心如意。”
“論司空師弟你怎么說都好,這次金丹大會,自可見真章”
莫法搖著頭,一副并不計較的語氣,神情也頗為大度道:“莫法已經給過二位機會,是你二人自己拒絕。三月前的外役堂之議,本也可平息風波,也是師弟你自己錯過。最后走到這一步,你們宣靈山可莫要怨我。多說益,莫法便先行一步。正殿之內,恭候二位大駕光臨。”
眼見此人閑庭信步般,走入前方的正殿門內。司空宏一陣錯愕,片刻之后才回過神,用手指按壓著緊皺的眉心。
“我知這莫法的為人,一向還算自謹。卻從不知,他還會有這樣信滿,自我感覺良好之時。”
“驅逐聶仙鈴,他確實勝算在握。”
莊道并不為意,也未因莫法的奚落,而心態失衡。
“他其實說的沒錯,這次海濤樓,僅為說法門內幾十位金丹長老,就已付出不小代價。又在宏法師叔那里,欠下莫大人情。確實如他之言,今日之事,已勢在必行,論是他還是海濤閣,都絕退讓妥協的余地。”
事已至此,早非是宣靈山與海濤閣兩家之事。明面是為聶仙鈴。后面卻是離塵九脈間的權爭。
“我看是得意忘形了才對!”
司空宏一聲冷哼,而后又用殺人般的目光,看向那位海濤閣分樓之主云曉。司空宏的神念敏銳,方才雖未親眼望見,卻能清晰感應得到,此人方才在他二人都不曾注意時,流露出的嘲諷笑意。
此刻雖也面色如常,然而那眸子深處的成竹在握與自負,卻分外的讓他不適。
“宣靈山與明翠峰之爭,海濤閣居然還真敢跳到前臺,當真是膽大包天。就真不怕內事堂,全封了他們在離塵九集的分樓?”
然而話一出口,司空宏就語音微滯。認真說來,這次若宣靈山輸了,解千愁未必就還能保住內事堂堂尊的職位。
且即便宣靈山日后再次得勢,也是幾十年后。而事涉海濤樓這樣的大商家,解千愁哪怕是身為一堂之主,要想將之驅逐封殺,也法辦到。不可能由他一言而決。
“這還真是——”
司空宏啞然語,實在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在山下與莊道一番交談之前,他見到這一慕,必定會是心緒難平,義憤填膺。
此時此刻,卻是看笑話般的心態。莫法也好,那云曉也罷,都好似小丑一般,在他面前漏洞百出的表演。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師兄何需在意?”
莊道語中的冷意,似是要將周圍數丈空間,完全凍結。而后目光再懶得在此人身上停留片刻,徑自往殿門方向行去。
不過就在入門之前,莊道也感應到幾道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不懷惡意,也給他熟悉之感。
當莊道轉過頭時,果見是穆萱莘薇幾人,身為真傳,都有資格列席于此。不過此刻這幾位面上,都是憂慮之色居多。
還有姬奇武,正饒有興致的往這邊打量。似是在好奇,他莊道最后該怎樣度過這難關。
北堂婉兒則立于那皇極峰諸多筑基修士之后,除了擔心之外,眼含不滿,似是對他的不聽勸告,極其惱火。夏苗則是愁眉苦臉,看來的目光,微含問詢之意。
莊道失笑,而后毫不留戀,踏入到主殿之內。這座方圓數百丈,規模宏大的殿堂中,此刻卻是稀稀落落,只有百余位金丹,零星四散的各自端坐在則座大殿內。
不過氣氛卻壓抑沉凝之極,若有不知情形之人至此,必定會以為此處,即將要爆發一場大戰。
依然是夜君權,居于最上首處,四位元神真人,高據在兩側云臺之上,俯視諸人。
掌教已至,四位真人,也都提前入座。莫大的威壓,彌漫于主殿之內。讓殿內之人,都噤若寒蟬,不敢有絲毫聲息。
莊道與司空宏這樣晚至之人,都是氣機一滯,神情肅穆。
當二人都尋了一個靠后的位置坐好,那第九聲事聞鐘鳴,也恰好停住。
離塵宗內,共有金丹修士一百一十九人,卻并不能全數到場。此時殿堂中,只有一百零四位金丹,加上莊道,總共一百零五人。
那夜君權首先站起,先是一番長篇大論,例行公事般的法會祭詞。足足半個時辰之后,待得右側宏法真人不耐的一聲輕咳,夜君權方才止住,真正進入正題。
“我離塵之規,九脈法會每二十七年一期。天下諸學館道館道宮之主,諸堂諸地執事,也二十七年一替。今日幾位真人與門內百余位長老在此,就是為決議我離塵諸地職司人選。金丹大會之規,想必諸位都不用我夜君權再贅述,本人只求諸位能秉持公心。事攝我離塵氣運興衰,何人該輪換,何處該替,又有誰不稱職,需要免去職務,都請諸位慎而再慎!不過在此之前——”
說到此處,夜君權語音一頓,見殿堂之內,依然是一片寂靜,氣氛卻又悄然緊凝下來。便又一笑,主動望向那莫法道人。
“莫法師弟,另有一事,要請情諸位師兄弟決斷。是為莊道師弟靈奴聶仙鈴,此女為海濤閣前任閣主聶茵仙唯一嫡女。事涉聶家傳承之寶庫,不止是海濤閣,屢次三番向我離塵申訴,欲將此女帶回。東南散修,亦是多般覬覦。只是暫畏我離塵之勢,還不敢動手。然而
莫法師弟之意,是我離塵宗需為一靈奴,得罪這諸多東南修界同道。將之逐出我宗,任其自生自滅,才可免為我宗招災惹難——”
這次夜君權話音未落,殿內左側就傳出一個洪朗女聲,用嗤笑的語氣道:“招災惹難?真是滑稽據我所知,那聶仙鈴入門之后,一向循規蹈矩,并未違逆門規處。只為門外一些風浪,就需將她開革。離塵一萬載以來,還從未聽說有這等荒謬之事。”
殿內總共也只有百余人,語聲一出便知是哪位開口。諸人紛紛望去,過不其然。看見鳳雪,正冷笑不已道:“我離塵宗雄踞天南林海,是為東南第一大宗,居然會畏懼小小一個海濤閣?那些所謂散修也需忌憚,我看在場諸位,倒不如自己買塊豆腐撞死的好。”
雖是明知此女,是在為莊道說話,然而在場諸多金丹修士的面上,也有不少露出深以為然之色。
離塵宗立派萬年,還從未有過因畏懼散修,而將門人開革之舉。盡管莫法意圖驅逐之人,只是一個靈奴——
“師妹稍安勿躁,本座方才言論,只是為轉敘莫法師弟之語。與我夜君權關,也非我之意。”
夜君權默然明顯是不欲為此事,與鳳雪爭辯。今日這件事,岐陽峰也非挑頭之人。
夜君權直接轉問莫法:“我聽鳳雪師妹之言,也頗有道理。不知師弟,可還有什么想說的?我允諸位,可為此事當庭辯論。”
“鳳雪師妹所說,莫法亦深以為然我離塵宗一萬年來,懼過何人?便是一萬年前最艱難之時,也是寧折不屈。”
莫法長身站起,走入到殿堂中央處,面色冷漠:“只是鳳雪師妹又可知,就在這短短三個月內,我離塵宗內有多少弟子,因這聶仙鈴而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