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春節,對于很多來到海南的蘇聯人來說,心里多少都放下了一塊石頭。
異國他鄉,遠道而來,東蘇的局面又是糟糕到了極點,很多來到中國的蘇聯人其實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對于東蘇來說,雖然與中國合作已經成為既定國策,但在中國方面卻并沒有對等的戰略地位。中國很難在國際局勢上毫無保留的支持東蘇,而東蘇目前卻要拿出很多東西,來從中國交換對自己至關重要的發展資源。
這種關系上的不對等,讓很多來到中國的蘇聯人,從態度上對合作都有所保留。
思想工作,這對于中方倒算是輕車熟路了。要打消蘇聯人的這種顧慮,說到底就是表現出對他們的重視。雖然中國不能在明面上和東蘇站在一起,但是卻可以通過種種方式,在臺面下維持實際上的緊密關系。
這次文昌航天城的春節晚會,顯然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尤其是柳拜這種從蘇聯時代走紅到俄羅斯時代的國民級樂隊出現在臺上,確實是極大的撫慰了這些蘇聯工作人員浮躁的心情。
同時這些蘇聯工作人員家屬的抵達,就更讓他們對中方的用心有些感動了。
蘇方工作人員的家屬從滿洲里到海南一路火車而不是直接坐飛機抵達,目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夠目睹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發生的變化和建設的成果。雖然只是火車窗外的浮光掠影,但從北到南上萬公里的路程,縱跨中國南北的這個過程,還是給很多蘇聯工作人員家屬的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
臨近春節的中國,在國土上馳騁的火車和繁忙的火車站,城市中的那種活力與人們臉上的笑容,這些無不讓蘇聯人大開眼界。尤其讓人思考的是,中國同樣進行了制度改革,然而社會卻并沒有如同蘇聯一樣陷入混亂,反而是展現出一種欣欣向榮的上升態勢。
這一路行來的見聞和感受,讓很多東蘇人對中國大為改觀。這個曾經社會主義陣營中的小兄弟,確實已經不是那個156項目援助下的落后國家,它正在成為如同蘇聯一般偉大的強國。
有了這樣一層認識,這些蘇聯工作人員和他們的家屬,觀念上對于“依附”中國也就沒有那么難以接受了。而在春節晚會之后,中方的殷切招待,更讓他們放下了異國他鄉的憂慮和恐慌,可以放下包袱盡快投入到工作上來了。
中國第一次載人航天工程開始穩步推進,然而對于任何工作來說,順利都永遠只是暫時的,但分歧卻是永恒。
“這是中國第一次載人航天工程,失敗會造成多大的影響?既然蘇聯有成功方案,我們為什么非要另辟什么蹊徑,非要在質子號上搞改進,出了問題誰來負責?”
“我們只要穩步形成質子號和聯盟飛船的生產能力,對于中國航天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進步了。哪怕不進行任何改進,質子號和聯盟飛船,起碼也夠我們用上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們自行發展的航天技術,說不定都達不到這樣的高度!”
“引進、吸收、消化,就像我們當年接收蘇聯援助時候做的一樣,這不是現成的工作路徑嗎?”
文昌航天城設計局大樓,會議室里裝修的味道還沒有散干凈,如今仿佛又多了一些火藥味道。
正在說話的戴春生,一直以來負責的都是和蘇聯工作組的對接工作,這對他來說已經是駕輕就熟了。當年蘇聯對華156項目援助,他就是憑借過硬的俄語水平和細致的工作,讓蘇聯的援助工作人員對他贊不絕口。
這次春節期間對東蘇工作人員和家屬的接待也是出自他的籌劃,工作成效非常突出。
借著這一工作成果,這次開會上面點名讓他來參加,顯然這些意見是有人希望他在這里表達出來的。
這是中國航天工業總公司的高級閉門會議,一群的總工、總經理坐滿了會議室,戴春生能在這里進行發言,肯定是代表了不少人的聲音。
而等他把話說完,會議室里不少人也不由的輕輕點頭,似乎對他的發言表達著無聲的支持。
而且,當然,戴春生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
引進、消化、吸收,這是當前國內很多領域的通行做法。從國外引進技術,然后嘗試進行本地化生產。以普桑國產化項目為例,走的就是引進技術,然后來件組裝,最后逐步進行國產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確實也為中國培養了一批符合要求的零部件生產體系。
而且質子號也確實足夠先進,在實現質子號國產化之后,這個型號起碼夠中國用上二十年。有這么長的時間進行準備,也的確不需要太過急迫進行技術上的冒進行動。質子號項目的成功對中國航天必然影響深遠,如果改進失敗導致事故發生,顯然對航天事業會造成巨大打擊。
從一部分科研人員的角度,以及企業運行、經營和多個更高的層面來進行考慮,確實“穩”一點沒什么不好。
按照當前的進度,第一枚質子號火箭從國內組裝,然后逐漸實現質子號的國產化,最后實現國內質子號的規模化生產,對中國航天事業的提升就已經非常可觀。
“責任,我可以來負。”
坐在左手第一位,胡文海看向下面的人,說沒有壓力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在和平號入華的項目上確實有很大的發言權,但在技術路線上航天總公司卻始終把持著足夠的影響力。
現在雙方是誰也離不開誰,胡文海自己搞不定和平號,和平號離了他航天總公司也要抓瞎。航天總公司和胡文海的合作雖然順利,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分歧。
“航空、航天,可以說有很大的相似性。我對航天技術不敢說了解,但在航空產業上多少有點發言權。”
胡文海按著自己面前的話筒,組織了一下語言。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自己其實也并不完全有把握。如今的世界已經與他所經歷過的那段未來完全不同,那么有些道理是不是也還能發揮作用呢?
只能說,正在進行的這場爭論并非完全是利益之爭,同時也是兩種發展理念的磨合。
“沈飛可以說是中國航空的領頭羊,沈飛模式,對我們的國家的發展也做出過卓著的貢獻。”
“但是時至今日,沈飛的困境也愈發明顯。沈飛的問題很大,并非只是人員和管理問題,有些問題其實是從一開始就埋下了致病的基因。是我把和平號帶來了中國,但我絕不希望航天總公司有一天變成今天的沈飛。”
“但我必須要說,如果我們對質子號奉為圭臬,那么我們離沈飛也就不遠了。”
“初教六飛機曾經是中國設計的第一種飛機,但在當時,若非蘇少卿擔任航空工業局副局長,航空部門仍然還想生產性能落后的雅克18。當年的事情,我想很多人應該都是有記憶的。而即使到了最近,我上次參加一個航空主管部門的會議,兩個民機局的副局長,竟然在會上公然宣稱他們總結了兩個凡是凡是中國設計的飛機都是失敗的,凡不是中國設計的飛機都是成功的。”
“是什么原因導致我們如此畏懼自己設計的飛機?根源上,其實就在沈飛,就在當年我們接收蘇聯156項目的思路上。”
“從根子上來說,沈飛長期推行原準設計法,這是因為當年蘇聯援助重點是解決如何批量生產蘇式飛機的技術問題,需要在短時間里形成中國的航空國防生產能力。這就要我們的飛機設計上不能盲動,首先解決怎么會抄,怎么抄的準,怎么分毫不差復制蘇聯飛機生產能力。”
“說到底,原準設計法根本就不是飛機的設計方法,只不過是復制蘇式飛機而采用的手段。”
“后來在時期,為了趕工沈飛又走到另一個極端。各種改進和違反工藝規范,導致生產的大量殲六質量不過關,甚至被空軍方面拒絕接收而出不了廠。后來是賀龍元帥氣的拍了桌子,才改變了這種局面。然而這段蠻干得到的教訓卻導致沈飛產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效果。從此以后,沈飛更加認定了自主設計行不通,生產飛機必須一絲不茍搞原準的信念。”
“在我看來,中國航天最大的財富絕不會是和平號,更不會是質子號或者聯盟號,它不會是任何一個具體的產品。中國航天幾十年來最寶貴的財富,是它始終堅持自主研發的能力。在航天領域,我們沒有能照抄的作業,也沒有不敢改動的圣經。我們的航天產品都是我們從一無所有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有我們自己的特色和思路。正是我們抄無可抄,所以中國航天才積累下了這么多的人才和技術底蘊。”
“如果我們今天對質子號頂禮膜拜,那么航天總公司未必不會成為下一個丟了拐杖就不會走路的沈飛。”
“對于今天的中國,我想向大家說一句話。”
“各位,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