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部隊上的動作一項都是很快的。海軍裝備論證中心的隊伍,就坐著飛機直接到了大港。
大港是海軍的重要基地,不僅是軍事基地更是教育和后勤、指揮、科研基地。這座城市里,與海軍相關的單位可以說比比皆是。
這樣一來胡文海要集中力量搞船用電傳動的相關技術,至少力度上不用擔心,能夠動用的資源可以說是相當豐富。
從海軍在大港的艦艇學院專門劃出了一棟個海邊的教學樓,專門用來安置從帝都過來的科研人員。
而這些后勤方面的準備,不過才用了兩天時間而已。海軍上下,可以說是為了這個項目發揮出了最大的積極性。
“胡總你好,這是我們052驅逐艦的總師潘鏡芙。”
胡文海的老熟人張紹忠帶著標志性的和氣笑容,站在學校的大操場上給胡文海介紹著他身邊的這位精神健碩的老人家。
似乎軍工系統里很多都是有著類似氣質的人,像鋒銳的利劍和山峰峭壁間的蒼松翠柏。光是站在那里,就讓人生出一種百折不撓的氣概。
而年紀越大,這種氣質就越是底蘊深厚。到了潘鏡芙的身上,這柄利劍更像是多了一把劍鞘。把鋒利藏在胸中,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片平靜。
潘鏡芙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雖然早就聽說有人竟然愿意自掏腰包海軍研究,但真的看到胡文海本人,他仍然感覺有些不敢置信。
“潘總師,我是胡文海。”
胡文海面帶微笑,主動的向潘鏡芙伸出手去。這位原歷史上的052型驅逐艦總設計師,這才回過神來,和胡文海兩雙手握在了一起。
“這位是范曉紅研究員,專門配合胡總來開發艦載IPS系統的。”張紹忠接著指向潘鏡芙身后,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研究員,這次主動的伸出了手來。
張紹忠有些驕傲的接著介紹道:“范研究員是去年才回國的,之前是在美國阿拉巴馬州立大學進修博士,可是我們海軍里的難得的高學歷人才啊!”
“那可太好了!”胡文海爽快的笑了起來:“有了范研究員的加入,我這身上的擔子可就輕巧的多了!”
胡文海看到范曉紅,知道這就是海軍方面派來真正主持這個項目的人了。潘鏡芙作為052的總師,陸地聯調和研究院都離不開他,肯定要長期坐鎮南方。
而胡文海自己更是一大攤子事情,就算排除萬難能把最近一段時間用來做技術,最后也要把常規性的技術開發交給其他研究員去做。這樣一來,他定調子,保證研究不跑調的責任就會落到這位范曉紅研究員的身上。
作為投資高達一億美元和一億人民幣的大項目,海軍方面更不可能隨便派來一個不靠譜的人。這是海軍第一次與胡文海合作搞大項目,就是有什么心思也要給雙方都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胡總可別笑我了,在美國的半導體行業現在誰不知道中國有個胡文海。我在阿拉巴馬州立大學都聽說了你在計算機科學方面的研究水平,能給你打個下手我就很滿足了。”
胡文海在美國折騰出來的大型服務器聯盟,可以說是幾乎改寫了計算機的方向。外行人或許有些霧里看花,但在知道內情的人看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而他提出的抽屜式服務器的思路,以及在數據交換方面的眼光,就更是讓人對他的專業能力無從質疑了。
范曉紅的能力在海軍系統里說不定能夠排名前十,是少有的高學歷海歸。這年月像她和倪光南這樣放棄國外優渥前程,甘心回國做基礎研究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不僅是人品心性信得過,八成專業技術也是出類拔萃。
越是如此,他們就越是知道胡文海在半導體行業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若非是胡文海不怎么混學術圈子,論文都發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說不定都能刷個學部委員出來了。
可再怎么不重視學術聲望,他在國內半導體學術圈子里,也是屬于那種“我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有我的傳說”的隱藏BOSS了。
“范研究員太客氣了,我可是真的要指望你能多出些力的。”胡文海撓了撓頭,嘿然笑道:“你也知道,我不太可能保持長時間在大港主持項目,日常的工作安排肯定要多麻煩您的。”
“胡總可以盡管放心,我一定會做好這個工作的。”范曉紅說的異常誠懇。
胡文海轉頭看向張紹忠,用力的和他抱了一下,嘿然道:“張研——這回可要叫你張局了,一直想拉著張局你搞個軍事研究所,你怎么也不松口,這回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吧?”
張紹忠苦笑:“胡總說的哪里話,我這不是一直在忙嘛。這不是,你需要我,我就來了。”
“口不對心啊你!”胡文海失笑:“又不是讓你脫軍裝,這個未來軍事理論研究局一樣是要和部隊合辦的。張局你是我軍難得的語言天才,各國語言都很精通,能夠方便的追蹤各事動態。就比如說這次吧,咱們的綜合全電系統,在未來戰爭中能夠擁有哪些優勢,如何發揚這些優勢,總要有理論支撐。不然裝備造出來了,還只當加強一點的傳統版本用,可不是暴殄天物了?再說,也對不起咱們研究人員的一片心血不是?”
“胡總說的都對,所以我這不是來了。”張紹忠收起了為難的樣子,總算露出了笑容:“嗨,我也是——用胡總的話怎么說來的?口嫌體正直啊!嘴里說的不愿意,但一想到能給你這個大資本家打工,心里可是巴不得呢!”
“我說咱們也別干站著了,這大太陽可怪曬的。”張紹忠見潘鏡芙和范曉紅都忍俊不禁,連忙大手一揮:“走吧,食堂里安排了中午飯,咱們邊吃邊聊。”
“張局說得對,大港這邊的海參相當不錯,今天咱們嘗嘗魯系名菜蔥燒海參!”
胡文海連連點頭,五年期的野生海參放到三十年后,就是他也不是經常有這個口福。不過放到八十年代,你想吃養殖海參都沒有!如果不論別的,單說山珍海味的水平,中國改革開放這三十年八成水平都是倒退的。倒不是別的,只是好的野生食材也就這幾年還算豐富。過十年再找市面上哪還有什么野生的了。
到了大港,怎么能不嘗嘗這海鮮大餐?
何況是要招待潘鏡芙這樣的老軍工專家,花再多的錢胡文海也不心疼,就當是給自己解饞了。
“咱們項目組的廚師,還是從北海艦隊招待所調來的特級廚師,專門為大家保證營養的!”
胡文海推開食堂的大門,此時里面已經坐滿了人。不僅有前期已經抵達的海軍技術人員,更多的人則是鐵道部支援過來的。
今天是兩邊人的第一次見面,海軍方面有求鐵道部,鐵道部的人也為自己能參與研發重要的軍事裝備而自豪。在這樣的背景下,雙方相處倒是其樂融融,每桌上都是坐了一半海軍的人、一半鐵道部的人。雙方有說有笑,除了還沒動筷子,氣氛上倒也不輸給結婚喜宴了。
當胡文海和張紹忠、潘鏡芙和范曉紅走進來,偌大的食堂里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到他們的身上,目送著四個人走到了食堂的正前方。
鐵道部的人當然是知道胡文海的,不提他曾經主持過開發IGCT的應用技術,這位如今可是鐵道部上下沒人能不知道的大人物。中鐵建投唯一的個人股東,全中國都是獨一份的資本家。
這要在十年前,真是想都不敢想。雖然八十年代還不是一個金錢至上的社會,但量變到質變是有著普適性的。金錢一旦多到一定程度,再怎么淡薄金錢的人面對上百億美元的資產,都要情不自禁的感到畏懼。
當然,在這個年代的中國人眼里,胡文海這個名字可不僅是畏懼,更是充滿了傳奇色彩的。
他這面旗幟,現在赫然有了一些民族精神支柱的意思。不管我們的制度如何改變,看到嗎?就算是搞資本主義那一套,我們一樣能混得好。任何說中國人不如外國人是“民族劣根性”的言論,胡文海的存在都不啻是一個大嘴巴扇到了這些人的臉上。
當然,就算沒有胡文海,任正非、王傳福、魯冠球、管彤賢、曹德旺這些人的名字,一樣有著這樣的意義。
只不過胡文海的出現,讓這些人的名字變的更加具體,這面旗幟更加顯眼了一些。可意義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向著世界證明、向著中國人證明,我們并不比別人差!
“同志們!歡迎大家從祖國的五湖四海,聚集到大港來。”胡文海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鐵道部的同志,和我也算是老相識了,咱們都是一起工作過的熟人。海軍的同志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你們不要擔心!來,喝上這杯酒,我們就是即將在一個戰壕里奮戰的戰友了!”
胡文海舉起酒杯,食堂里的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人群中如林般的手臂,舉起白的、啤的各色大小酒杯,靜靜的看著胡文海。
“我提議,這一杯敬那些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正在為保衛我們能夠和平生活而默默付出人生的戰士!”
食堂里寧靜了片刻,獨特的敬酒詞開始讓人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不過隨即,在場的研究員們都品味到了胡文海這句話里蘊藏的真情實意。
“敬人民子弟兵。”
“敬人民子弟兵!”
眾人轟然應聲,齊齊收起舉杯的手。不論酒量高低,人人都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了個干凈!平日含蓄的知識分子們,難得露出了激昂的神色。
“我來介紹一下,我身邊這位就是咱們IPS系統開發項目的主要負責人范曉紅博士。范博士將會負責我不在的時候,全面主持項目部的日常工作。從今天起,IPS項目部就算是正式成立了!不論是我們軍工的同志也好,鐵道部的同志也好,借用莫斯科紅場上的無名烈士紀念碑說的那樣。你們的名字或許無人知曉,但總有一天你們的功績將受到世界矚目!”
隨著胡文海的話音落下,食堂里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尤其是那些軍工系統的研究人員,更是挺起了胸膛,對胡文海的話與有榮焉。
在這個還不算太物質的年代里,尊重和榮譽才是這些軍工人人手貧乏的物質條件而默默付出的原因。
胡文海壓了壓手,等掌聲停歇,鄭重的說道:“我最后再說一句話,基于一個最基本的事實。全中國目前來說最有錢的個人,恐怕是非我莫屬了。項目部任何有生活困難的人都可以來找我,我或許不能花太多時間在項目組解決大家的研究問題,但是如果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對我來說那就不算是問題。所以,千萬不要和我客氣。一定記住,有任何可能影響你們工作狀態的生活困難,能用錢解決的,一定要來找我,我來給大家解決!一定要來找我!”
胡文海這番別開生面的講話,讓在座所有人都不由愣了一下。對軍工人來說,“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奉獻、特別能忍耐”,似乎始終是上級對他們的基本要求。有什么困難自己克服,有什么成績精神激勵優先,生活上的問題系統沒錢、地方不管,所以只能強調奉獻了。軍隊自己都在忍耐,軍工人又怎么好意思從人民子弟兵身上再刮油下來?所以軍工品就是品質要求特別高,經濟效益卻特別低的領域。
真正軍工系統日子好過,那還要等到2000年以后了。在這之前,軍工系統那可是真正熬出來的。做雷達的長虹改行賣電視,中國最早的軍工企業江南制造局都去賣摩托車了。當然事實證明,牛人到哪都是牛人。轉產之后效益更好的軍工廠比比皆是。
可再怎么賺了錢,軍工廠們也從來沒說,干脆就不做不怎么賺錢的軍工產品了吧。正相反,貼錢開發軍用技術的例子不勝枚舉。
所以說,對這個時代的軍工人來說,沒困難要上、有困難克服困難也要上才是常態。
偶然聽到胡文海這種“財大氣粗”的說法,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而當眾人清醒過來,頓時便爆發出了比之前更加熱烈的掌聲。
不僅是下面的工作人員欣喜若狂,就連潘鏡芙和范曉紅兩個人也有些驚訝的看著胡文海,似乎對他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好了,下面請范博士給大家講幾句,大家歡迎!”
在一片掌聲中,范曉紅大方的站到了前面,目視眾人笑道:“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恐怕我說什么內容都比不過胡總之前的許諾。我去年從美國讀完博士回到國內,是抱定了要吃苦的打算。只要有項目做,讓我們能夠把前幾十年落下的時間追上去就好。但是萬幸咱們有了胡總提供了這么好的條件,同志們你們說,咱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工作嗎?”
“沒有!”
眾人齊聲大喊,聲音幾乎要把食堂的房頂給掀翻了。
“好了,胡總你看我們可是認真了。”范曉紅轉頭捉狹的笑道:“你放心,我可是不會跟你這個大資本家客氣的。”
“沒問題,范博士有什么要求盡管開口。”胡文海窘迫的說道:“我怎么感覺是要把我給無產階級的架勢啊……”
“哈哈哈哈——”
“等我和同志們把困難攢一攢,今天先放過咱們胡總。”范曉紅抿嘴微笑。
食堂里響起一片歡快的笑聲,像這樣沒什么架子的領導,對這些軍工和鐵路系統的研究人員來說,還真有些別開生面。
“潘總工再講兩句么?”胡文海轉頭看向潘鏡芙,低聲問道。
“我在這邊露臉的時間也少,就不說了。”潘鏡芙微笑搖頭,不打算搶了他們兩人的風頭。
胡文海點頭,然后大手一揮,下達命令道:“開吃!”
食堂里頓時一片杯盤交箸的聲音響起。
胡文海一馬當先找了個空桌坐了下來,親手為三個人滿上了酒。
接過酒杯來,潘鏡芙猶豫了一下,隨手將酒杯放到了桌上,用手蓋住了杯口。這個動作,讓胡文海和旁邊的范曉紅、張紹忠不由一愣。
“我有句話,如果不說出來,恐怕是沒有這個臉來喝胡總這杯酒的。”潘鏡芙一臉肅穆,正色看向胡文海的雙眼。
在這雙眼睛里,胡文海看到的是無比的堅持和堅定。顯然,潘鏡芙是做好了面對一切結果才開這個口的。
胡文海有些不明所以,只好點頭道:“潘總師您說,有什么問題需要我解決的?”
“這個事情,確實是只有胡總能夠解決。”潘鏡芙說道:“我聽說,胡總答應投資052驗證艦的項目,條件是到1988年之前完成驗證艦的建造對不對?”
“對。”胡文海回答。
潘鏡芙正色道:“所以問題就在這里,我反對在1988年之前完成驗證艦的建造。”
“為什么?”胡文海下意識的問道。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任務!”潘鏡芙堅定的說道。
“既然是驗證艦,必然是需要不斷的改進和測試、研發。如果硬要追求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完成這個項目,我無法想象這艘艦會有多么大的隱患。這不是放寬設計余量就能解決的,驗證艦是要出海進行海試的。拿一艘匆匆上馬的試驗艦放到海上,大海里可是什么情況都有可能出現。”
胡文海悚然一驚,他之前滿腦袋想的都是要讓這艘驗證艦在88海戰里嶄露頭角,至少要刷幾個安南猴子的人頭來給綜合全電的區防艦打個。但是從來沒想過,這艘艦如果出現設計問題,導致有重大隱患怎么辦?一不小心,他也差點犯了昭和參謀們的錯誤。
潘鏡芙是船舶系統設計的專家,既然他都沒有把握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完成這個目標,那說明他給出的時間肯定是不符合科學規律的。
“我知道了!”
胡文海重重的點頭:“那就取消這個時間要求,只要驗證艦能夠保證質量的完成,多長時間我都沒有意見。”
潘鏡芙有些驚訝的看著胡文海,他可是冒了不小的風險才決定必須要向胡文海提出這個問題的。海軍上下,為了這一億美元和一億人民幣的投資,已經是層層壓碼要限期必須完成任務的。而胡文海從一開始就有言在先,必須是1988年之前完成驗證艦才答應拿下這筆投資。
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潘鏡芙提出這個要求,是冒了多么大的風險。
可是他沒想到,之前一口咬定了1988年這個時間點的胡文海,竟然因為他一句話就改變了自己的要求,他甚至還沒有說出自己這么做的具體原因。
這份信任和氣度,真是讓人吃驚。
潘鏡芙的手從杯口拿走,轉而端起酒杯來,有些動情的說道:“來,我敬胡總一杯,權當賠罪了。”
“潘總師說的哪里話,應該是我敬你一杯才對。差點因為我的原因,要讓未來一船的海軍官兵去冒生命危險了。什么都不說了,回頭我就讓池秘書把這個條件撤了。放心,投資方面,一分錢都不會少的。”
胡文海雙手端起酒杯來,主動和潘鏡芙手里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兩人相視而笑,都為能夠預見對方這樣的人而感到高興。
只是胡文海還是顯得有些心事重重,88海戰看來驗證艦是真的趕不上了,既然如此總要再想些別的辦法了。重新設計來不及,能不能從現役戰艦里找一艘來改一改?
這件事,看來少不得還要向潘鏡芙請教一下。不過自己這么執著于1988年之前搞出個大新聞來,會不會太明顯了點。
胡文海摸著下巴,略微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