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孤魂野鬼,大多數時候,我只是在等待早就應該降臨的死亡。”
曾經在伊拉克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執政的最后一段時間,擔任過國防部長的賈馬爾,這個麻省理工大學的高材生,后來絕大多數時候則隱居在敘利亞的一個小山村之中。
終其一生,都沒有再出現在大眾面前。
他再一次為人們所知,是在海灣戰爭已經過去五年,染血的磁帶事件發生之后。
的黎波里德黑蘭電視臺在薩達姆去世紀念日里,播放了一個紀錄片。其中有一盒記錄薩達姆臨終前最后經歷的磁帶,一捧用頭巾包裹的染血泥土,還有一份薩達姆人生最后記錄的書稿。這便是震動了整個中東世界的著名的“染血的磁帶”事件。
此一事件之后,被很多后世歷史學家,稱之為美國反恐戰爭時代的開端。
1997年,賈馬爾和一群前伊拉克共和國衛隊的士兵,策劃了在美國國防部五角大樓爆破的一枚放射物臟彈。從醫院偷出的放射物與簡單的爆炸物,便讓五角大樓迎來了美國建國后最慘重的損失。沒有雙子大廈,沒有平民目標,但仍然被美國冠以了恐怖襲擊的名義。
“美國人,你們可以決定戰爭什么時候開始,但是你們不能決定戰爭何時結束。”
這份視頻,是半島電視臺在911事件發生之后,才收到的一份認領資料。
資料不僅包括賈馬爾的自白視頻,而且還包括他和共和國衛隊“余孽”們是如何策劃、如何執行911襲擊的整個過程。
差不多是一次對美國安全政策的實力嘲諷。
不過在賈馬爾人生最后時刻的這段視頻里,他并沒有過多的談論自己,或者是這次恐怖襲擊。
從視頻里那個平靜的人嘴里說出來的,更多的是1990年12月15日,和平談判徹底破裂之后的那段日子。
“阿里.薩達姆總統將穆巴拉克總統勸離之后,獨自一人回到了巴格達郊外的地下指揮中心。他說‘從現在起,只要他還在伊拉克,身邊已經不再需要專門的保衛。任何伊拉克人,都是他值得信賴的兄弟。’”
賈馬爾的臉上露出了安詳的笑容,像是在回憶著什么美好的事情。
然而觀眾們都非常清楚,那是一段最殘酷的戰爭,沒有絲毫的溫情與美好。
“從那時起,我突然發現阿里薩達姆總統,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
“戰爭還未開始,他便在指揮中心將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坦然的說道。”
“我必將會在這場戰爭中死去,而我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但是你們不同,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伊拉克人之中的精英,是我們民族的希望之火。如果你們不愿意同我一起去面對失敗的命運,完全可以離開。這絲毫并不可恥,因為你們的人生將會比在這里迎接死亡更加艱苦,伊拉克和阿拉伯民族的復興,只有給予希望在你們的身上了。”
“一群面對刺刀和子彈都不會皺眉的軍人,這時卻是哭的一塌糊涂。”
“我想,或許在此之前的薩達姆總統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在這一刻,阿里薩達姆在他的靈魂中復活了。阿里薩達姆總統——”
賈馬爾目光有些放空,露出緬懷的神色來。
阿里薩達姆,這是海灣戰爭之后,霍梅尼為薩達姆上的圣名。中東國家的阿拉伯人,每當紀念薩達姆的時候,都會恭敬的稱他為“阿里.薩達姆”,就像基督教提到保羅,都會稱之為“圣保羅”一樣。
薩達姆的人生當然并非完美,但他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時間里,完成了對自我的升華和蛻變。
賈馬爾的回憶,更是確定了這樣的事實。
“阿里薩達姆總統在戰爭重新開始前的那段時間里,命令我為他拿來了三十多頁打印紙。是的,正是在染血的磁帶事件中展示的那份手稿的前面部分。我勸說阿里薩達姆總統應該抓緊時機休息,戰爭中的指揮是非常消耗精力的。我至今仍然記得,他對我說。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想要睡覺可以等待去地下長眠。他要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盡可能將自己對國家和民族的思考記錄下來。”
“我們不應該忘記,阿里薩達姆在成為伊拉克總統之前,就已經是一位愿意為伊拉克推翻王族統治而犧牲一切的革命者了。對于死亡,他只擔心自己的思想不能留給我們。”
“布什并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時間,實際上當時留給他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以至于美國人連制造一些借口的時間都沒有了。蘇聯在石油市場上大量的出貨,別說等上幾天,高油價的每一天,對蘇聯都是臨死前多的一口喘息。”
“12個小時一過,美軍便擺脫聯軍采取了單邊入侵行動。我們已經對美軍的攻勢有所準備,但事實證明仍然遠遠不夠。在當時的指揮中心,戰爭重新開始的第一時間,整個科威特地圖都是紅色的。并不是整條戰線,而是整個區域的軍隊都遭到了美軍的進攻。”
“指揮中心對科威特前線的聯絡只保持了一天,不到24小時。緊接著有線線路被炸毀,無線通信被干擾,我們便失去了對前線的感知。”
“空軍司令艾哈邁德將軍親自駕駛飛機,帶領全國所有的作戰飛機起飛,迎擊了美軍從沙特起飛的攻擊機群。我們的前線雷達網絡反饋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仿佛無窮無盡的美軍機群就已經出現在了地圖上。和他們龐大的機群相比,伊拉克空軍的規模小的可憐。但這還只是他們的一個作戰方向,同一時間更多的敵機從其他方向,已經進入了伊拉克領空。首先是美軍的電子戰飛機開始對我警戒雷達進行干擾,雖然采取了跳變、增益控制、相干旁瓣對消等抗干擾手段,雷達節點仍然面臨美國空軍野鼬鼠部隊反輻射導彈的攻擊,普遍開機時間不足二十秒。一旦超過這個數字,就必將會被攻擊。美國的敵人你們一定要記住,在哈姆反輻射導彈的威脅下,千萬不要開機超過二十秒。”
“伊拉克空軍和放空部隊有著必死的信念,然而這并不能改變客觀事實的力量對比。開始的時候,每一次擊落美軍戰機,指揮中心都會迎來一陣歡呼。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美軍戰機被擊落的更多,我們卻歡呼不起來了。”
賈馬爾像是回憶起了那時的心情,說道歡呼的時候嘴角也忍不住露出微笑,眼睛里充滿了神采。而緊接著說到更多戰機被擊落,卻是目光暗淡、抿起了嘴角。
“美國人的飛機太多了,我們打下來十架、二十架,戰爭的第一天,我們的防空部隊就擊墜了七十二架美軍飛機。我們的雷達部隊,更是勇敢的頂著反輻射導彈的攻擊,堅持開機為空軍提供戰場支援。正是有了他們的犧牲,空軍才能在接下來的戰斗中,取得了與美軍三比一的作戰交換比。”
“此戰之后,艾哈邁德將軍在阿里薩達姆總統的命令下,帶領戰機向伊朗和敘利亞轉移,并受命向兩國政府投降。并非是我們的空軍沒有繼續戰斗的勇氣,而是我們的機場和空軍基地,在他們出擊的時候就已經遭受了無以計數的戰斧巡航導彈的打擊。他們已經盡到了戰士的職責,無愧于心。”
“在接下來的五天主要戰爭時間里,阿里薩達姆總統真的便沒有合眼過一分鐘,這幾乎突破了人類身體的極限,我想這必定是此時他已經超脫了人類的軀殼,成為行走在地上的圣人。”
“在戰爭的最后階段,伊拉克的陸軍已經崩潰,空軍已經向其他國家投降,我們的海軍早就已經全軍覆沒。三軍司令不知所終,國防部長死于美軍轟炸,阿里薩達姆總統親自認命我為伊拉克的最后一任國防部長。我向阿里薩達姆總統宣誓,直到我生命的盡頭,否則這場戰爭絕不會結束。然而阿里薩達姆總統卻命令我,帶領最后的共和國衛隊、以及中樞指揮中心的人員開始撤離。必要的時候,可以向其他國家投降。最重要的不是舍生取義,而是要保留伊拉克阿拉伯復興社會黨的革命火種。”
“我……”
講到這里,賈馬爾目光中的生命之火似乎已經徹底熄滅,只剩下了一片漠然。
他的雙目眼神空洞,手在微微顫抖,從電視的畫面中可以看到,他輕輕的咽了一口唾沫。
“我是個懦夫,我竟然沒有在阿里薩達姆總統身邊保護他到最后一刻。我的生命茍延殘喘了五年,直到在染血的磁帶中再次聽到他的聲音。”
“阿里薩達姆總統,我已經完成了您交給我的使命。撤出的同志們已經安頓下來,他們已經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們的國家雖然被美國占領,但是我們的靈魂永遠驕傲。”
“您的命令我已經完成,而我,將要繼續那場還沒有結束的戰爭。”
“屬于我自己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