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聶小倩依依話別之后,王瓊英再沒興致待在四宜齋,親手抱了用一個精美的雕花匣子裝好的《上錯花轎嫁對郎》文稿,就要回去。
跟在王瓊英后面小步快走的抱琴,有些不解的問道:“小姐,不買書了?”
王瓊英點了點抱琴那光潔的額頭,說:“我手上不就是最好的書,鋪子里又有哪一部是及得上的?”
抱琴摸摸被小姐點的額頭,呆呆的問:“真有那么好?”
王瓊英點點頭說:“從未看過這么好的。”
“那聶姐姐呢,好像也從未見你這么好過。”
“這叫志趣相投,人生在世,難得有一個與自個知心識意的。遮沒,你認為你聶姐姐不好?”
“聶姐姐也沒有哪里不好,就是站在她旁邊的時候感覺有些冷。”
“冷,前個些日子你不是說還暖和得緊的?”
“有嗎?”
“你這個小丫頭,年紀沒一把,忘性怎么就這般大。”
兩人說話間,經過路邊的一個茶攤檔口。
“昨晚我真的看見了李家莊園的閣樓上有燈火。”
“你這酒鬼,黃湯都灌不死你,打更就打更吧,還一到晚上就到處說胡話,誰不知李家莊園荒廢已久,說見著了蝙蝠老鼠野狐還差不多,燈火,也不怕被鬼聽見了笑話。”
“不瞞你說,前幾天我還看見有位小娘子往槐樹胡同那邊去了。”
“你還不如說是見著了女鬼。”
“我也疑心那是女鬼。”
王瓊英聽見茶攤上更夫和攤主的話,不禁往槐樹胡同李家莊園那邊望了一眼。
“小姐,聽說那里是鬼宅,住了好多游魂野鬼,已經沒有人住在那邊,也沒有敢去那邊。”抱琴性子看似憊懶,其實眉眼通挑,見自家小姐神情似有疑惑,附上前去說了幾句。
“小小年紀就學會疑神疑鬼,子不語怪力亂神,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王瓊英打小讀的圣人言,四書五經爛熟于心,從來不相信神神鬼鬼,于是忍不住又點了一下鬼言鬼語的抱琴。
“小姐,我的腦袋要被你點壞了。”
“我這又不是八哥的大力金剛指。”
“八少爺才不會隨便點人腦袋。”
“他當然不會隨便點人腦袋,他那么大的手勁,要是隨便點,豈不是每個人都要捂著腦袋過日子?”
“也不知道八少爺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八哥在少林學藝,哪能說回家就回家
突然一陣雨點打葉之聲響起,驚得兩位少女急急奔向近在眼前的那一處大宅門。
這一場秋雨,下得又快又急,讓人猝不及防。
“我們是到家了,可剛才忘了問小倩姐,她的住所在哪?要是離得遠,怕不是被雨淋著了,你當時怎么就不提醒我一句?”很好的抱著文稿的王瓊英想起了獨自離去的聶小倩。
“我看你們聊得好好的,哪里想得到你連聶姐姐的家在哪都沒問。”抱琴很委屈很可憐的答道。
“早知道我應該把小倩姐留下來的,小倩姐是她家里的頂梁柱,要是淋雨生病了,要怎么辦才好?”王瓊英后悔莫及的說道。
“小姐留她作客,她姥姥一個人在家豈不是會擔心著急?”
就在這時,王家宅院的老管家帶著兩個小廝,拿著雨具匆匆趕到。
“小姐,您的傘。”老管家把扇遞給王瓊英。
王瓊英有些悶悶不樂的接過傘,卻沒有撐開,只低著腦袋,在想著是不是淋雨回去。
“小姐,你看這里還有誰?”抱琴察言觀色,就提醒了一句。
“誰耐煩知道還有誰。”王瓊英卻是連頭都沒有抬。
“是誰把我們家的九姑娘惹惱了?”這次響起的卻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音。
“是這老天爺,下雨都沒個征兆。”王瓊英想也沒想就答道,因為這老天爺下雨可能淋著了她剛認的小倩姐。
“哈哈,那我幫你把這天捅破了好不好?”溫文爾雅的男音帶起了三分的打趣。
“你有什么能耐……咦,不對,八哥,你什么時候回來了?”王瓊英說了半句,這才醒悟過來說話者的不同,抬頭看去,一個青布長衫的青年男子長身而立,仿佛清風和月,溫潤如玉。
“聽說我們王家的九姑娘回府,就緊趕慢趕的連夜趕了過來,準備接駕。”青年男子笑道。
“哼,就會胡亂說俏皮話,沒個正行,這接駕也是我們平頭老百姓能說的?”王瓊英向來和這個只大自己五歲的哥哥親近,但她認為自己這個小哥哥的性子,說好聽點是寬和,刻薄點是太隨便,萬事萬物仿佛都不大放在心上。
就像家里的生意,遍布全國二十六省,父親、大哥、四哥和六哥四個人打理,一年十二個月,倒是有十一個半月是奔波在外的,忙得不可開交,八哥卻沒事人一樣,從不理會,打小就舞刀弄槍,在十歲那年還跑到少林寺去,當了俗家弟子,把父親氣得差點吐血。
“九姑娘教訓的是,王麟謹記在心。”青年男子拱手答道。
王瓊英拿他沒轍,哼了哼,但終究是為八哥回來感到高興:“八哥這次回來多久?”
她知道八哥雖然是俗家弟子,但少林寺自有寺規,不是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以往八哥每次回家,逗留時日長則半個月,短則三兩天。她有點擔心這一次八哥也是匆匆回來,匆匆而去。
王麟舉目眺望著迷霧窮窮隱晦迷離的天色,聲音有著截然不同的亮堂:“這一次不走了,留下來陪我們的九姑娘。”
王瓊英見八哥又來這副模樣,當下就又沒好氣:“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一個大男人陪著我一介女流做什么。”
王麟聽了臉上一絲憂色一閃即逝,他旋即整了整神色:“好了,我們的九姑娘,不說這個,說說你那好本子吧,聽老夫子說你剛剛花一百多兩買的,能與八哥分享分享嗎?八哥在少林寺整天都是看佛念經,總覺得自己已然面目可憎言語無味。”
“哼,老冬烘有眼不識金鑲玉,背后風言風語倒是煽得起勁。”王瓊英一聽這話便知道王老夫子在哥哥告狀,說自己花大價錢買書的事,她忿忿之下就諷刺了兩句。
“九姑娘,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子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他這一回吧。”王麟為王老夫子求情,畢竟王老夫子年老體衰,要是丟了這份活兒,家里也不好過下去。
王瓊英其實就是看不慣王老夫子的頑固古板和食古不化,倒不是真的要把他趕走,于是哼哼了兩聲,說:“我又沒說要他如何如何,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不過這個本子我是一定要印出來的。”
“哪位高才寫的本子,竟得你如此看重?”向來心無掛礙的王麟也是起了一分的好奇。
“小倩姐姐這個本子,不是一味走的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路子,有家長里短,宅門爭斗,也有血戰沙場,刀光劍影,你看看也是無妨。”王瓊英想著懷里的文稿,臉容稍霽。
“小倩姐姐?”王麟心中好奇更盛了一分。
“小倩姐姐姓聶,她只比我大幾天,你不能叫她姐姐。”王瓊英解釋了一句。
“嗯。”知道了姓名,人就好找了,王麟心想。
“本子要印出來,卻忘了問小倩姐姐有沒有別號或者室名了。”王瓊英想著《上錯花轎嫁對郎》印刷的事,想到了一個疏漏之處,“不過小倩姐光風霽月,就用本名,也沒什么,更能揚她才名。教這一縣的那些讀書人,也知道我們這里出了一個裙釵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其實關于筆名方面的事情就連聶小倩自己也說不清,她究竟是真的沒往那方面想,忘了給自己取個筆名,還是決定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亦或者別有計較。
但不管是哪一方面,王瓊英秉著不能讓小倩姐姐的才學埋沒之心,將《上錯花轎嫁對郎》的文稿抄寫了一遍,然后將自己抄寫的那一份送去王家書坊刻印,留下了聶小倩的原稿自己收藏起來。
因為王瓊英督促得緊,又加派了許多人手,本子刻印進度非常快,沒用多少天,四宜齋就有《上錯花轎嫁對郎》的本子發賣與出租了。
又因為王瓊英在閨中密友中的隆重推薦,《上錯花轎嫁對郎》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郭北縣的大小香閨,就連整日里埋首伏窗畫(春)宮的少女也都知道了有這樣一個雖是一位叫聶小倩的妙齡女子所寫,卻沒有多少脂粉氣的詞話本子,或者說小說。
然后郭北縣的懷春少女無不手執一本,日夜品讀。
(吾日三省吾身,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