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燕長天鼓起勇氣顫抖著說了一番場面話,豎起的耳朵仔細凝聽,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只有寒意深深透骨,害怕時連忙緊緊咬住牙齒,才沒讓牙齒捉對廝打。
“終究是孩子。”聶小倩心想。
然而于此時此境,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大人,只怕都要發起抖來。
“燕長天,不要害怕,我這就把燈點著。”
聶小倩考校過小童,很滿意,當然不能繼續裝神弄鬼,她又不是專門來嚇小孩子的。
燕長天聽得清脆悅耳的柔聲從黑暗中某處傳來,雖然睜大眼睛都還是伸手不見五指,但意識放松,一下子就鎮定了下來,悄悄抹了一把額頭上泌出來的冷汗,很恭敬的問道:“小子擅闖貴府,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擅闖貴府?倒的確是擅闖鬼府。
聶小倩嘴角噙笑,拿起放在矮幾下面的火鐮把油燈點著。
燈火燃起,燕長天急眼尋視,果然在幾尺外看到了一位既姽婳于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的姐姐,一時之間,只覺整間昏暗的地窖似乎都因為這位姐姐變得明亮了起來。
“宋人王柏在《回趙星諸書》說:專使遠臨,俯授寶帖。(77nt千千)聯題累牘,蓬蓽生光。原先還以為是前人妄言,原來確有其事,果有其人,前人誠不欺我。”
燕長天不由的在心里暗想。
不過他隨即又自責了起來,非禮勿想讓他汗津津而下。只是不知為何,非禮勿想之際,腦海中突然閃過《孟子》,最后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至于西施,天下莫不知其美也。不知西施之美者,無目者也。
所以雖然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延伸開去乃至于非禮勿想。可自己是長著眼睛的,不能強自扭曲本心,掩住了視野。
燕長天腦海中天人交戰,瞬間勝負即分,他平復了一下心緒,上前兩步,躬身作揖道:“小子燕長天,見過先生。”
地窖雖然幽深偏僻,但干凈整潔,筆墨紙硯、琴棋書畫無一不備,有條有理,甚至有著作殘篇,應該是眼前這位漂亮得頗有些炫目的姐姐的“書房”。他在閱讀《論語集注》時,不時能在看到令他耳目一新,又振聾發聵的讀書筆記,所以眼前這位姐姐是有大學問的。
有大學問,自然是前輩是先生,他不能因為自己年幼就套近乎喊姐姐,而是執后輩之禮,才是禮。
至于前輩為何將書房選擇在如此隱蔽簡陋的地窖里,前有大賢司馬先生于地窖中編纂《資治通鑒》,他身為后輩更不好妄議。
實際上燕長天大可不必自責,他年紀尚幼,心里哪里真正有什么邪念,有什么非分之想,不過是見到美麗的事物,天然生起親近之心罷了。
聶小倩不知這個人小禮多,看起來很不茍言笑的正太一轉眼的,就生了如此多的念頭,她只是越是打量,越是覺著有趣,當即螓首微點:“燕長天不必多禮,我姓聶,叫聶小倩。”
“見過聶先生
。”生得唇紅齒白,模樣端正的燕長天又是肅然躬身行禮。
都說禮多人不怪,燕長天禮多到這種程度,怕是走遍天下都沒人會在禮之一事上見怪于他了。
聶小倩在心里默默為燕長天點了個贊,對于燕長天尊稱她先生也不奇怪,只是問起燕長天,想要知道他是怎樣到地窖里來的。
“燕長天性子頑劣,效仿古人秉燭夜游尋古探幽,偶然發現了先生的書房,好奇之下就借助藤蔓爬了下來。燕長天喜好讀書,見先生書房書籍甚多,大膽翻閱了一下,又見先生注解的《論語集注》有發人深省之言論,思及深處,一時忘記了時間。”燕長天面有愧色的一一解釋道。
聶小倩點點頭,說:“書為知己者讀,你既然喜歡讀書,又能懂得書中趣味,連時間都忘記了,是真正的讀書人,不用擔心我會怪你。以后只要你想讀書了,隨時可以來。”
燕長天聞言喜上眉梢,連忙躬身行禮,表示感謝。不過他的視線掠過矮幾上的那個計時用的小小沙漏,臉色微微一黯。
聶小倩看得清楚,知道他現在記起自己因為讀書忘記時間,擔心家里人在尋找自己,于是說道:“你家長輩暫時不知你來了這里,還以為你已經睡下。”
她剛從外面進來,這個雜耍戲班子的人都在安靜的說著話,并無任何驚慌尋人的舉動。
燕長天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聶小倩隨即又說:“不過你出來有一段時間,未免家中長輩擔心,應該早點回去。”
“是的,燕長天曉得,這就回去。”燕長天聽聶小倩說得有理,答了一句,準備告辭。
“等等,我有些話要與你家長輩說,但又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在這里,所以我寫一封信,麻煩你轉交給你家長輩。”聶小倩叫住燕長天,略一沉吟,說道。
“有勞先生動筆。”
燕長天說著很殷勤的走到矮幾前,注水磨墨。
聶小倩見狀微微一愣,只覺這小童乖巧剔透有禮,心下越發喜歡。
再一次點贊后,從書箱里取出一張紙,拈筆揮毫,文不加點,寫了一封信,折疊好,交給燕長天。
“信的內容你不要看,直接交到你家長輩手里。你家長輩若是問起信從何來,你就說是在庭院里玩耍,突然從院墻外投射進來的,為不知名人士所寫。”
燕長天不明白大家同在一座大宅里,明明近在咫尺,為什么不想往來,但他還是很鄭重答道:“燕長天必定不負先生所托。”
聶小倩揮揮衣袖,把燕長天送出地窖,說:“好了,你去吧。”
燕長天只覺飄飄然的,眨眼間就出了地窖,大概是認為聶小倩仙子一般的人物,懂得些許神奇手段,也不覺得驚奇,只再次行禮辭別。
看著燕長天遠去的小身影,聶小倩嘆聲說道:“希望這封信能讓你們盡快離開這里吧,不然你們恐怕有性命之憂。”
聶小倩認為她寫的那封信,雜耍戲班子只要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概都會重視,從而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