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面不改色,一本正經說他的法號叫作禿驢。
“哈哈哈……”
眾人頓時爆笑當場,甚至有好幾個笑點低的,笑岔氣翻在地上打滾。
廟里,坐在梁上,正側耳凝聽的聶小倩也笑了。
此時此刻此地,笑對于她來說是無可奈何的事。
盡管她的笑點極高,但一個年輕漂亮的和尚,頂著個圓月也似的光頭,卻自稱禿驢,她不得不笑。
小和尚似乎背后長了眼睛,在她笑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是如此的平靜,就像是馬里亞納海溝里的海水,深沉壯闊。
聶小倩見著連忙繃著臉,收斂住澎湃的笑意,只余兩彎秋水有波瀾起伏。
對著和尚笑禿驢,實在是太不禮貌了,即便“禿驢”二字是和尚自稱。
“禿驢,你是哪座廟里的和尚啊?”
“禿驢,這個法號是哪位高僧大德給你起的?”
有人起哄著,朝小和尚戲謔的叫了起來,一時之間又引發了陣陣的哄堂大笑。
“怎么不答啊,剛才不是機鋒一句接著一句的嗎?”
“莫非廟里油水太少,把人給熬呆,熬傻了?”
自小和尚承認自己的法號為禿驢,剛剛還對他那刀槍不入的護體神功忌憚非常的眾人,或許自以為發現這個武功極高的和尚是呆子,或許是有正氣山莊傅莊主在此,一個個都肆無忌憚起來。
武功再高,也是個呆子,誰會怕一個呆子?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在笑,就連德高望重的傅晨傅莊主,雖然一臉浩然正氣還牢牢維持著,但嘴角不免流露出一絲笑意。
除了小和尚,唯一不笑的只有青松道長。而青松道長不僅沒有笑,就連臉上那原先的三分笑也都斂去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慎重。
在其他人大笑不止時,向來習慣眼觀六路的傅莊主注意到了青松道長面上的異樣之色,壓低聲音問道:“青松道兄,有何不妥之處?”
青松道長沉聲答道:“今晚我等怕是要無功而返。”
傅莊主心下一懔,問道:“道兄何出此言?”
“和尚號禿驢,疏狂妙齡僧。”青松道長喟嘆道,“大家聽了笑得倒是痛快,卻不知道這兩句評語出自無量寺。”
“無量寺?”面沉如水的傅莊主瞬間失色,語氣一緊,急急問道:“道兄是指?”
江湖有言,拳出無量,劍歸純陽。
拳法是無量寺天下第一,劍術則是純陽宮稱雄。
而無量寺與純陽宮,大多數江湖中人都只聞其名,而不知其門,乃江湖中隱秘堪比隱元會的秘境。
傅莊主貴為正氣山莊一莊之主,對無量寺也略有耳聞。這兩大眾口相傳的武林秘境,先天高手輩出,甚至傳聞有修至陸地神仙,羽化飛升的高人。
“這位小長老也許就是無量寺弟子。”青松道人點頭答道,他的語氣多了三分敬重。
傅莊主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無量寺名頭大過天,即便號稱天下武功皆從其出的少林寺,也要輸上不知幾籌,能從那座寺廟出來的,哪里會是呆子、庸手,十三橫練太保、鐵布衫、金鐘罩,這些江湖硬功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疑為無量寺弟子的禿驢小長老要從中作梗,他身為正氣山莊莊主,若是聞風而退,勢必顏面大失。
心有不甘的傅莊主心念電閃,在思量一番后,為穩妥起見,他問道:“這位小長老的武功路數,道兄可看出來?”
“傳聞無量寺有一門無上絕學,練成之后至剛至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諸法不動,名為無量不漏金身。”青松道長答道。
雖然青松道長沒有直接言明禿驢的武功就是無量不漏金身,但他既然這樣說了,這個盤坐在那里不動如山的小和尚,練的很可能就是無量不漏金身。而且在這之前,已經有劍客雷公臉與易水樓殺手射日試探過。
無論劍劈箭射,盡皆覆沒,連小和尚的毛都沒傷到一根。
只是傅莊主仍有疑問:“刀槍不入不算神妙,然而水火不侵,諸法不動,是不是太過虛妄?”
青松道長聞言搖頭,答道:“純陽宮御劍術,一劍當千。無量寺無量不漏金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青松道長言下之意,若是功力不夠,破不開無量不漏金身,人再多,也是無濟于事。而小和尚禿驢,往廟門口一坐,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是憑著人多勢眾把廟拆了,只要人還在,也于事無補。
傅莊主疑慮之下,還是難以相信,這和尚瞧著不過二十上下,小小年紀,何以就練成了這等無上絕學?
青松道長和傅莊主一問一答,旁人不知,聶小倩卻聽在了耳里。
當然,她覺得,若是這禿驢,小和尚真有那位青松道長說的那般神奇,應該也是聽到了的。
聶小倩想著,頗有些好奇的看了這小和尚幾眼。
剛才有人嘲諷問他,這個法號是哪位高僧大德給他起的?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聶小倩認為,“禿驢”,又有那座廟宇里正經的和尚會起這種法號,大概是他自己私底下起的吧。
他是無量寺和尚,天教分付與疏狂。
要是真的是自稱的法號,小和尚倒的確稱得上是疏狂。
只不過青松道長說他和尚號禿驢,疏狂妙齡僧,他又為何作謙,都自稱法號禿驢了啊?
很有意思的小和尚,聶小倩饒有興趣的想道。如果不是人太多,她倒很想問問,這小和尚的“禿驢”心得。
廟外,武林群豪嬉笑怒罵了好一會兒,過足了嘴癮,回頭見傅莊主與青松道長說著什么,一說就是好長一段時間,眼瞧著月影西移,遲遲沒有動手之意,有些按捺不住了。
有桀驁不馴,對傅晨這位正氣山莊莊主也不大用正眼瞧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叫了起來:“月黑風高殺人夜,本以為今晚有好大一場風雨,沒曾想到頭來雷聲大雨點小,實在讓人遺憾。”
此話一出,群情頓時洶涌。
“何方鼠輩,躲在人群里嘰嘰歪歪?”
“有膽子放屁,沒膽子出來與老子過上兩招?”
“怕老子一招就把你給宰了嗎,放心,老子只出半招。”
“想與大爺過招,先給大爺把那頭看門的禿驢給宰了。”
“鼠輩,出來。”
眼看群情洶涌,一發不可收拾,傅莊主走上前去,好言勸道:“小長老,你且讓開,傅某不與你為難。”
小和尚恍若未聞,只自顧自話的說道:“慈航本是渡人舟,奈何眾生不上船。”
“想要老子上你的船,先接老子一掌,看你夠不夠資格。”
就在傅莊主猶豫著,謀劃著要怎樣才能將小和尚騙開的時候,有一雄壯大漢大鵬展翅一般疾奔上來,抬手朝小和尚遙遙就是一掌。
這一掌剛猛非常,仿佛有無遠弗屆之能,人還在三丈開外,掌風已經吹得小和尚身上的百衲衣獵獵作響。
“好掌法!”
廟里的王麟看得分明,只覺那大漢這一掌,掌力雄勁絲毫不下于自己的大力金剛掌,不由在心里嘆道。
“且慢!”傅莊主叫道。
可大漢的手掌已經拍在了小和尚的胸襟上,掌勁澎湃如狂潮怒濤,一重疊著一重,源源不絕,就是一塊幾百斤大石,也要被震飛。這小和尚硬功再硬,這十足十的一掌,也要叫他吐血骨折。
“大功首立仍在我。”
手掌按到小和尚身上,大漢臉上不覺露出得意之色。
然而他的得意之色才露,就感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從小和尚的身上激發過來。
“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一聲脆響,大漢雄軀募地一震,右臂節節爆裂,血肉翻飛時,臂骨透肩而出。
在大驚之中,他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吐血倒飛數丈之外,在地上滾了幾滾,停住時,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