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林慕白的目光掃視了一圈下方坐著的眾考生們,表情顯得極為和藹,并無一絲嚴肅的氣息。
再加上那本就年輕得有些夸張的相貌,看起來就像是和大家同坐而考的考生一般。
“治國,安邦,平天下,自古君王都以此七字為目標,朕亦不俗,但要做到這七字,卻以賢良納才,得人為先,朕自臨御以來,屢詔天下,搜羅賢俊,然而,杰才何所罕見,朕心甚憂,故而設兩年一度考典,親策之,以庶幾于古先帝王之盛節焉!”
圣上林慕白在說到這里的時候,也頓了頓,臉上寫滿了憂傷,有著一種苦尋不到賢才的憂愁。
方正直的眼睛一下就直了,好家伙,這是有多浮夸啊?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果然前世的那些什么明星啊,影帝啊和圣上林慕白比起來,簡直就弱爆了,能為帝王,這演技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用爐火純青四個字來形容,都是污辱了圣上林慕白現在的表情啊。
不過,方正直倒是表示理解。
畢竟,作為高高在上的帝王,親自主持殿試,第一條原則便是坦誠相見,與下面的考生拉近距離。
一般來說,參加殿試的考生,都是經歷了縣試,府試,朝試等一系列的道典考試,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但現在面對的是最終的殿試,盡管他們有很多話想說。可是皇上能否愿意聽?說了有沒有用,皇帝問的問題是真心還是假意,這些都是考生們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畢竟……
這是最后的一道關卡了。一旦進,則幾十年無憂,一旦退,可能終于再無緣。
所以,身為帝王,林慕白最先做的便是解除應試者的心中障硬,使其放心。安心,靜心的回答問題。
果不其然,圣上林慕白話音剛落。考生們臉上的表情也變了,由剛才的謹慎,小心,變成了興奮。激動。
朝廷缺人才啊?
那剛好啊。我就是人才!
一個個考生們都是滿臉通紅,都是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就等著圣上林慕白講出策論之題,好馬上作答。
而圣上林慕白看到這里,也是微微點頭,又繼續說道:“諸生習于圣賢之說久矣,潛心經吏十年苦讀。通古學今,必有蘊而欲陳者。爾多士坐言起行,先資拜獻,即在于此!”
方正直聽到這里也明白過來。
這是表揚和鼓勵了。
先說自己缺人才,再表揚考生們通讀圣賢之書,當明事理,現在有機會了,我就坐在這里了,你們有什么話就趕緊說出來,千萬別藏著掖著了。
其它的考生們聽完這句話,也都是有些坐立難安了,一個個就像被強行打了一針雞血一樣,要不是圣上在前,估計馬上就要高喊一聲。
“我一定不藏私!”
方正直當然不會像他們那樣了,自古君王,都有其自慮,怎么可能完全聽一群連一點經驗都沒有人才子。
不過就是客套話的說說而已。
當然了,才子們正值滿腔熱血,尋求報復之時,自然是很容易被煽動,更何況,煽火的人還是圣上林慕白。
又有身份,又有演技。
話說到這里了,方正直知道,前面的感情戲差不多已經鋪足了,那么,真正的題目差不多就要出來了。
圣上林慕白這個時候也看了看下方考生們的表情,感覺差不多了,輕輕點了點頭,又將目光下意識的望了望南方。
“常言有云,化干戈為玉帛,今大夏,北有蠻族,南有廣闊山脈,西臨浩海,時有侵襲,然,最令大夏憂心的還是藏于陰影中的魔族,可謂是烽煙四起,時常令朕夜不能寢,食而不安啊,古之善理者不師,善師者不陳,善陳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亡。”
“昔者,圣人之治理也,安其居,外其業,至老不相攻伐,可謂善理者不師也。”
“上將伐謀,其次伐文,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詢利國安邊之策,還望佇聞良算,明言政要,朕將親覽!”
圣上林慕白說到這里,眼中亦泛起淡淡的淚光,似和晶瑩之淚滴落,一股淡淡的憂愁寫滿了其臉上。
看起來令人心憂。
然而,下方的考生們則是一個個完全愣住了。
片刻后,幾名考生的眼中同樣泛起了淚光,與圣上林慕白的憂愁之淚不同的是,他們的淚是因為真的很想哭。
兩年啊!
整整兩年的時間,他們一個個潛心研究大夏王朝的歷史和地理,將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如何開河結流的工程之上。
甚至于很多的世家子弟都是身臨河道,風吹日曬,親身感受民間疾苦。
為了一舉中的,他們可以說是拿著命在拼。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們這兩年的時間內讀的書藉全部都是和工程類的關系的,什么開山通道啦,什么引江入河啦……
可現在是怎么一回事?
善理者不師,善師者不陳……這難道不是兵法嗎?而且,上將伐謀,這更是表明了圣上并不想直接出兵攻城的意思。
最主要的是,最后那句詢利國安邊之策是幾個意思!
說好的引海入江河呢?說好的建造水利呢?大夏王朝這兩年的干旱您看不見啊?動不動就問我如何利國安邊,我到哪里去給你找怎么利國安邊?!
一個個考生們是真的哭了。
兩年的準備,因為圣上林慕白一句話便化為東流水消失了,所有準備了幾十遍。改了又改,潤色了又潤色的腹稿全部一點用處都沒有。
還能愉快的考試嘛……
娘,我想回家!
考生們一個個心里苦啊。第一次,他們有一種求你多考考我的想法,心里一個個都是乞求著圣上林慕白在問完這個問題之后,最好再加一個解決水利的策論題。
圣上林慕白望著下方一個都是滿眼淚光的考生,心里多少有些驚訝于自己剛才話中的效果,真有這么煽情嗎?
怎么全部看起來都是要哭的樣子。
效果似乎出奇的好啊。
看來堂堂大夏王朝之中,有著一腔熱血。時刻準備奔赴戰場的人才還是挺多的嘛,最少,下面這些流淚的人肯定都是。
圣上林慕白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于是開始做最后一步。
“眾位,對朕今日之策問,須審思之,祥究之。援經據史。酌古準今,悉心以陳,陳之以實!”圣上林慕白說完后,便也不再多說。
方正直知道,這是圣上林慕白在定規距了。
意思是要眾考生們認真的審題,要仔細,要細心,還要引經據典。策論中要有理有據,最后就是不要說一些虛無的東西。要實實在在的意見。
到了這里,殿試的策論之問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圣上林慕白既然說明了規距,便代表這一次的殿試除了這一題之外,并沒有第二題,第三題了。
眾考生此刻已經完全崩潰了。
他們都很想說一句,皇上,求求你再考一題吧!
可惜。
然……
并卵!
圣上林慕白根本沒有再考一題的意思,端坐在龍椅上,再不多言,只是拿起茶杯輕輕的泯著茶,示意,你們可以開始寫了。
秋意漸深,楓葉滿江。
一艘殘破的畫舫在江畔中心蕩漾著,上面有著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劍痕,每一道劍痕都極深,若不是這艘畫舫的建造極為特殊,恐怕其中任意的一道劍痕都足以將整艘畫舫直接劈成兩截。
畫舫之中,兩名穿著綠裙的少女正站在船頭,除此之外,畫舫之中再無一人,只有一方古琴擺放在舫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江畔邊緣突然現出兩個人影。
為首一人,一身黑色的斗蓬罩在頭上,身材看起來有些消瘦,江風吹拂中,頭蓬微微被吹起,現出一張白凈的臉龐。
如果方正直在這里的話,一定能認出這個人正是滄海一界中魔族十域中星域的都統,拜星。
“少主呢?”拜星的目光望著江畔的畫舫,眼神中星光閃爍。
“回都統大人,少主并無大礙,此刻正在城中休息,不過,少主得知都統大人進城已經傳令下來,讓都統馬上回南域山脈!”
“羅嗦什么,帶我去見少主!”
“恐怕不行!”
“你想死?”
“都統大人若要殺小的,還請找個偏僻的地方動手。”
“你……少主有無受傷?”
“小的剛才說過了,少主并無大礙,還請都統大人回南域山脈,少主讓小的帶了一句話給都統大人,會到南域山脈中與都統大人會合。”
“少主會去南域山脈?”
“對。”
“明白了,南宮浩現在在哪里?”
“炎京城!”
“炎京城?”
“沒錯,南宮浩也參加了這次的殿試,據可靠信息,這次參加殿試的考生會進入南域山脈進行武試,若都統大人有意,可在南域山脈靜候。”
“南宮浩會去南域山脈?好!很好!本都統就親自會一會這位大夏王朝第一天才吧!”拜星說完也再沒有停留,直接轉身離去,身行瞬間消失在江畔。
炎京城,皇宮之中。
圣上林慕白在喝完一口茶后,目光也下意識的看向了正靜坐在紅木書案前,一襲白衣的南宮浩身上。
“南宮浩,你給朕的這份回禮可是一點不輕啊?”圣上林慕白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手上的茶杯也重新放回桌上。
目光又望了望南宮浩衣角上那幾名鮮紅色的楓葉印記,神情間有些動容,但是,卻并沒有說什么,只是輕輕的嘆出一口氣。
其它的考生們此刻并沒有人注意到圣上林慕白臉上的表情,因為,他們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的進行著思想上的掙扎。
今日圣上林慕白,開口就是治國,安邦,平天下。
接下來,又是一個如何安邦的策論題,直接就將他們對圣心的猜測完全毫不留情的干翻在地。
現在,問題來了。
心里完全沒有安邦的策論,要怎么辦?
對于這些考生們來說,要說完全不懂兵法,這是不可能的,可是,策論又不同,最主要的還是觀點的表達。
可以說,一篇策論最重要的并不是你的文字有多么漂亮。
而是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比如,現在圣上說要安邦,那么,安邦有很多種,歷史上也有著很多種不同的安邦之策,比如,和親,送禮,割地,封候,開戰……等等,這些都是手段。
可是現在……
大夏王朝的戰爭嗎?
顯然是沒有的。
沒有戰爭,那又如何有所依據,沒有依據,你要如何定下看法,你根本無從下手。
一篇策論,圍繞著北邊的蠻族寫,那有針對于蠻族的策論,圍繞著南方的山脈叢林來寫,那又有南方的策論,圍繞著魔族來寫,當然也有魔族的策論。
圣上根本不談言論,如何能讓他們想到合適的策論?
一個個考生們都是眉頭緊皺,手上拿著筆的都有些發抖,大部份的人都沒有辦法馬上動筆。
當然了,這并不是絕比。
比如巫風,他的臉上就并沒有愁容,反而是充滿了自信。
很多事情并不是沒有頭緒,這些頭緒需要觀察,巫風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善于觀察的人,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如此。
大多數的人并沒有注意到圣上要出完題目時那有意無意的一望。
但是,巫風卻注意到了。
而且……
最主要的是,巫風有著極深的情報,他很清楚的知道一點,這一次的殿試武試,地點已經基本確定為南域山脈。
一場殿試,卻要放到南域山脈之中去比試。
這其中的意義已經根本不需要多說。
“看來,是南域山脈有憂了!”巫風的目光微微的閃爍了一下,也開始思索起與之對應的策論來。
南域山脈一向是大夏王朝的天然屏障。
可以說是抵御魔族的一塊巨大的基石,正是因為有南域山脈的存在,魔族才無法大舉的入侵。
那么,這篇策論就應該發安撫為主!
巫風的眼睛一亮,終于提起了筆,在硯臺上蘸滿了墨汗,又微微思索了一番,筆尖終于落在了紙上。
準備一氣呵成.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卻是突然響了起來。
“不要慫,就是干!”
巫風頓時就被嚇了一跳,手一抖,答卷上便多出一筆濃濃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