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人生百年,不過彈指一揮,往事種種,只收獲了‘甘苦自知’四字。
遍覽眼前繁榮盛景,心中得意自豪之情,難以自抑。
楚秦門,此地之主,白山西北一方小霸,掌門的百歲大壽,竟引來上千修士道賀,以至于第一次,不得不主動拒絕為數眾多的低階散修入內。
朝自家主位看去,那里滿滿當當坐著近百人,維系門派的,終歸要靠這些活生生的人,大庫之內那近二十萬枚三階靈石,相對于他們,只是身外浮財而已。
不過……
主位第一排,兩個打頭空位,十分扎眼,齊休看在眼里,心情陡然低落,無奈一嘆。
楚秦長老楚無影,不日就將回歸南楚楚家,數十年同甘共苦,又曾是齊休親傳,分離在即,齊休心中哪能不苦。這次楚奪要來,楚無影心里還有些刺,索性避而不見,留在了楚秦山看家。
楚秦長老齊妝,這幾年漸漸從秦唯喻之死的陰影中走出,但這次姜明榮帶著秦思瑤以拜壽為名,突然回門,她對姜明榮,心里還是十分介意,臨時變了主意,帶著秦小錘躲了出去。
兩個空位,兩樁煩心事,齊休努力不去想它,目光從展仇、莫劍心等得意子弟身上掃過,白曉生這次也公開露面,他這些年和萬事知打筆戰,盡占上風,終于走出了黑河坊十年恥辱的陰影,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他雖然在和姚青輕松談笑,但不時偷偷瞄向身側的白慕菡,目光深處,悲哀難掩。白慕菡已九十四了,佝僂白發,老態龍鐘,比自家父親氣色差許多。練氣筑基,只隔一個境界,陽壽卻差距百八十年,往往造成白家父女現在這般情況。
白慕菡當年在無名谷之戰、黑河坊之亂、第一次天引山之戰、清涼瀑之戰中都受過重傷,活到一百二十歲根本是奢望,只怕到最后,父親眼睜睜看著女兒撒手人寰,這種人間劇痛,就要白曉生獨自承受了。
白曉生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小心地將心中眷念悲哀之情,掩飾得很好,卻沒逃脫齊休的眼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齊休同樣面臨著四位妻妾年華老去,分別之日,越來越近的情況,或者說,對每一位大道得展的修士來說,這些都是遲早的事。
所以很多修士筑基之后,往往就和凡俗家人分開居住,即便骨肉至親,也不互相探望,就是怕被這與生俱來的人間親情,亂了自家道心。
目光落到秦思瑤身上,她已為人婦,清麗之色消減,變得艷光照人,眉目雖有秦思過的影子,但一顰一笑,又像極了趙瑤的神態。嫁過去第一胎,就生了個單本命資質的兒子,聽說在姜家,十分得寵。
這次賀壽,也把不到一歲的寶貝兒子抱了過來,本來敏娘等人對她十分失望,但一看到她懷中討喜的孩兒,心立刻又軟了,四個老婆子圍在一起逗弄,早把當年之事丟到腦后,忘得一干二凈。
齊休暗暗搖頭,忽然外面響起一通鼓號,闞林遠遠沖自己示意,知道有貴客到了,趕緊收攝心神,站起迎接。
“不用,不用……”沈昌從闞林身邊一溜煙跑回來,又把齊休摁住,只讓繼續坐著。
“你多年禮典,怎出這種紕漏!”自家這邊前后矛盾的做派,被天棚中,早早趕到的數百練氣修士看在眼中,齊休覺得有些失了面子,遷怒問道。
“咳……這人情況特殊……”沈昌老臉微紅,湊在齊休耳邊剛說了半句,外面便響起闞林唱號之聲,“丹盟韓平到!”
韓平是誰?天棚中幾百修士立刻互相私下打探,等到韓平進來,發現只是個練氣修士,立時屏不住,嗡嗡談論起來。
丹盟只派來個練氣修士!
齊休心中大怒,難怪闞林和沈昌兩人把不準應對禮節,導致前后矛盾。按丹盟如今在白山的地位,齊休是該迎出去的,可是他家偏偏只派一位練氣來,齊休好歹是筑基后期,迎出去就顯得過于巴結了。
本來這種會造成主人家困擾的情況,是客人應該盡量避免的,丹盟要不派位筑基前來,要不干脆不來,派位練氣,算怎么一回事!?其實兩邊不但沒仇沒恨,反而有生意上的往來,站在丹盟的角度考慮,平白無故跑一趟還得罪人,真是何苦來哉。
韓平那副嘴臉也特別招人厭,進門后行到齊休面前,心不在焉地道句賀,就轉身入席。他的座次也不好安排,闞林和沈昌兩人做番商量,在筑基修士席面最末,給他加了一座,值當是看丹盟的面子。
“大周書院姬聞竹到!”
“御獸門郎鷹到!”
“齊南城南宮利到!”
韓平帶來的些許波瀾還未平息,場中修士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接連三位入場的大來頭筑基賓客吸引過去。
“大周書院!御獸門!齊南城!”
“齊南城主的南宮家族!?”
“楚秦門參與大周書院的開辟戰爭,御獸門和楚秦門有生意往來,兩家來人捧場很正常,怎楚秦門和齊南城也有關系?”
“這楚秦門果然交游廣闊!”
天棚里熱熱鬧鬧,所有談論猜測,都逃不過齊休聽真之耳,相信這消息傳得越玄乎,自家在開辟戰爭之后,便會越安全。
“萬寶閣于唐鏡到!”
親自將三位貴客迎進門,隨后萬寶閣來人是七十年前,有一面之緣的于唐鏡,當年他給齊休的紅玉陣盤鑒定時,已是一個老頭,沒想到竟筑基成功,再有相見之日!
于唐鏡同樣也記得當年小事,親熱地把臂開著齊休的玩笑:“道友如今發達了,不會忘了我罷!?”
“怎么可能!于兄當年風采,齊某七十年不曾忘懷,常思拜望,又恐叨擾……”
齊休瞎話張嘴就來,當年不過是最普通的生意往來,鬼的風采,鬼的拜望,不要臉一番吹捧,把于唐鏡逗得大樂,一邊笑,一邊搖頭,邁步入席。
“靈藥閣甘不平到!”
靈藥閣第一次派蔣家以外的修士來參與楚秦門事務,意義重大,自從蔣少卿因罪伏法,楚秦之地的靈草出產,通通被丹盟拿去,靈藥閣應該是回過味來了。
甘不平一來就表明愿意再和楚秦門做生意的態度,目光卻在席面四處搜尋,很快看到了韓平,冷哼一聲,入席之后便抬頭望天,悠悠說道:“怎我筑基席面,鉆進來一個練氣修士,果然是暴發戶,忒不懂規矩。”
他這句話敵意十足,韓平再不曉事,也明白自己被針對了,丹盟元嬰新晉,最忌諱被人稱為暴發戶,不過齊云靈藥閣,可不是一個走不下白山的元嬰初期門派能惹得起的,只好埋頭不響,果斷當沒聽到,忍了這一遭。
“這韓平竟能忍下這口氣?看樣子先前對自己無禮,是故作姿態……”
齊休心中暗稟,想了想,還是忍住用見人性查探的心思,場中人數太多,怕有變數。
靈藥閣之后,廣匯閣、連水盟等宗門也都派筑基修士過來捧場,氣氛十分融洽,只有靈木盟一位叫柴卓清的修士,沒給齊休好臉色看。
“我家在前面打生打死,你這倒是歌舞升平,好一個……咦!?”
柴卓清話未說完,也發現了身穿丹盟青袍的韓平,面色愈發陰沉,狠狠瞪了齊休一眼,入席之時,少不了也要譏笑韓平幾聲。
韓平自從上次得姬信隆幫忙,一口吞下楚秦之地所有靈草買賣的驚天大單,不由有些飄飄然,自視極高,沒想到來到思過坊,卻接二連三吃癟,氣又沒地方出,干脆自斟自飲,誰也不搭理了。
“齊云姜家姜明玲到!”
這是給姜明榮撐腰的到了,姜明玲進來之后,沖無人搭理,尷尬坐在秦思瑤身邊的姜明榮眨了眨眼,翩然入席。她面容和姜明榮有幾分肖似,自然也是極美,香風吹散筑基席面一幫大老爺們的酒臭之氣,令人眼前一亮。
楚秦門故意放出消息,天棚中各路修士得知楚秦門和姜家是聯姻關系,愈發感覺楚秦門深不可測,而這,正是齊休大肆操辦自家壽筵,要達到的效果。
“空曲山敢毅到!”
“元和山佘一山到!”
“魯平到!”
最后,淪為楚秦門附庸的幾十位筑基修士,依次全數到場,更壯聲威。
等筑基席面坐得滿滿當當,秦芷焚起上好香料,楚秦門眾人同時停止交談,正襟危坐,一臉肅然。
場中各家修士知道大人物要到了,紛紛屏息靜氣,翹首以待。
闞林聲蘊靈力,如炸雷一般的唱諾聲響徹全場,“南楚門楚奪前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