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林坳,正殿。
往常的桌椅等物已被全數搬走,齊休盤膝坐于正中,慈愛地看著身前跪坐的弟子們,道袍微微鼓動,靈力不時還有散逸的現象。
“黑河那邊,信鴉已經派出,余德諾去追回敏娘了,其他人等,俱已到齊。”
白慕菡跪于眾人之首,輕聲稟道。
“這次筑基之機,來的奇怪突然,黑河那邊,我等不得他們回來了。再傳訊過去,讓劍心和唯喻不要妄動,守住門戶,低調修行即可,只等等敏娘罷。”
齊休回道。
“是。”白慕菡答應下來,又道:“沖擊筑基所需之物,門中老早在您練氣剛達十層之時便已備好,不用再增添什么。只是,您不妨再考慮一下,齊南城中有租賃給散修的洞府,雖然不如家里方便,但好歹是四階靈地,或者求一下魏家,山都山中的靈地也比仙林好上許多,我想他們會樂于給您這個方便的。”
“不用了。”齊休擺擺手,“此步一踏,生死難料,我死,也要死在本門的土地上,勿需多言了。”
“是……”
白慕菡見齊休心思堅定,鼻子一酸,背過身去,暗暗用袖袍掩面,擦拭眼角。
白曉生今天也是少見的嚴肅凝重,還第一次穿上了楚秦的赤袍,立于齊休身后,打出一道法力,壓制住齊休靈力的散逸,輕聲提醒:“時間不多,把該辦的事辦了吧。”
“嗯……”
齊休得他提醒,知道在自身靈力散光之前再不進入深層冥想,不光筑基無望,廢了滿身修為只怕也在眼前,時間的確已是不多。趕緊肅容宣道:“我這次筑基,成與不成,都在未知,若是出了意外,隕落……也是命中自有天數,沒得什么好怪的,既如此,便先把后事辦了,省得到時候門中生亂。”
“嗚……”
他這話一說,小駱都傷心地哭出聲來,其余諸人,也屏不住,開始低聲抽泣。
齊休見他們這樣,作態笑罵道:“這是本掌門大喜之事,你們哭勞什子,莫非都不看好我?”
“不是,不是……”
弟子們稀拉拉地齊聲否認,各自強撐起歡容,看在齊休眼里,卻分外的舍不得。
“首先,我若身死,由白慕菡繼任掌門之位,大家可有意見?”
齊休當先宣布繼位人選,說話間,還特意往張世石看去,張世石紅紅的眼眶和師兄四目相對,清楚他的顧慮,連忙俯下身去,帶著眾弟子大聲回道:“我等無意見。”
“好……”
齊休見他真心如此,心懷大慰,轉頭對白慕菡說道:“你心思細膩些,接下來,還要敲定哪些事,你一一回了來,我好定奪。”
白慕菡回道:“門中這些年,人人循規蹈矩,并無多大事情需要變動,只有內門弟子一事,幾個天賦和修為進度出眾的,還是早定名分為好。”
“嗯……”
齊休知她意思,內門弟子,干系甚大,不光牽涉日后弟子本身的所獲資源,還關系到多年以后,是否能成為門中長老的資格,背后還有各家家族的地位等等,自己一直拖著,難下決心。白慕菡心思通透,知道她不如自己威信服眾,若是自己真有三長兩短,拖到以后她來解決,徒添許多掣肘后患,現下是最好的時機。
目光從幾個有資格進入內門的弟子身上一一劃過。
楚無影,十歲,單本命,單靈根,乃是當年,齊休和楚奪狼狽為奸,從白山深處偷盜來的嬰兒其中一員,被南楚門謊稱是楚慧心后輩養大,然后又送至了楚秦門。他的本命和齊休,張世石一樣情況,是不知名目的一道黑白色氣團,一種廢靈根。楚奪特命齊休可以將明心見性和趨吉避兇兩種秘傳傳授,詭代而成的本命是一方寶閣法器萬影閣,同參之物為一階法器多影閣,極為契合,修為進度自然不慢,十歲已過了練氣第一檻,達到練氣三層。
楚無影雖然年幼,但因為一直被當孤兒來養,齊休忙于修行和門中事務,又要追尋筑基機緣,又有妻妾纏人,也無法全身心的撫養、教導他,所以養成了沉靜堅毅,惜字如金,略有些孤僻自卑的性格。他一來可以算是齊休的衣缽傳人;二來表面上的出身是南楚門已故金丹的后輩,十分高貴;三來齊休對他,心底總存著幾分愧疚,所以這內門弟子之位,肯定是跑不了他的。
“楚無影,提升為內門弟子。”
齊休第一個宣布的人選,也是眾人早已料定,無人感到不妥。楚無影膝行上前,雙手接過白慕菡遞過來的內門弟子令牌,對齊休叩首行大禮,口中說道:“謝掌門師兄。”便再不多話,退回原地。
秦思趙,十歲,雙本命,單器靈根,左山秦氏乃楚秦門開山老祖秦烈兒嫡支,又是秦繼親子,母親趙氏乃御獸門趙良德一系后輩,出身也不差。思趙這個名字,乃秦繼思念亡妻趙氏所起,長相也肖似秦繼青年時,英俊挺拔,仿佛天生就帶絲貴氣。
雖然他的家世為齊休,張世石,甚至白慕菡所忌,但因為秦繼受罰圈養,從小沒在父親身邊呆過,登仙之后就一直在山門內撫養。性格不似乃父,反而溫文爾雅,略帶狡黠,小小年紀,言談間常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倒像極了他的座師白曉生,自然也深得白曉生喜愛,在門中也招人喜歡。
秦思趙雖然比楚無影多了一個本命,但一來不用詭代;二來他的本命七星靈劍七煌玄刀刀劍雙絕,乃極其適合爭斗的殺星本命;三來同參好找,一階七星劍,一階七煌刀,都是常見的飛劍類法器。同樣練氣三層,內門弟子之位,也是穩拿。
“秦思趙,提升為內門弟子。”
齊休宣布完,秦思趙上前接過令牌,對齊休叩拜完,唱到:“謝掌門師兄,祝掌門師兄早日筑基,大道有成。”說完,一樣退下不提。
展仇,六歲,單本命,單水靈根,展元之子,白慕菡是他母親,白曉生是他外公。不提出身,光是對展元的那份感情,就足以影響齊休的決定。雖然現下練氣一層,才剛過了啟蒙,并沒踏過練氣第一檻,天賦福緣還不好說,但年紀尚小,單本命瓶中水,同參二階黑曜玉凈瓶,又有母親外公一心扶持,想來有所進境不是什么難事。
“展仇,提升為內門弟子。”
小展仇學著師兄的做派,同樣上前從母親手中接過令牌,對齊休規規矩矩磕完頭,奶聲奶氣地說完感謝的話語,在親人關愛的眼神注視下,退回原位。
“呃……”
齊休環顧一圈,其余諸人,本命靈根都駁雜得多,張世石雖然是單本命,但是不經楚奪允許,楚慧心的秘技不能外傳,他廢本命的致命缺點無法可想,這些年一直是練氣五層。而且何玉出走一事,對他打擊太大,世事消磨,他本人也無心再進一步。
秦思過,十五歲,三本命,兩靈根,仙林秦氏,雖然本命靈根比前三人駁雜些,但悟性勤力,都是上上之選,現下已練氣四層,同何玉當年的進度差不多少,而且是門中小一輩里,面相氣質上最有道家風采的一人,清秀淡然,揮灑自如。本命也都是便于爭斗修行之物,若是升為內門弟子,也無不可。
齊休沉吟許久,終于還是不想在內門弟子中再多一個秦氏子弟,暗暗搖頭,自我否定了這個想法,朗聲宣道:“就這三位罷!”又囑咐了三小一些互助互愛,勿自以為嬌貴,欺壓同門的話,便決定下了此事。
隨后白慕菡又提了一些門中要事,齊休一一決定,在白曉生的催促中,起身向準備好的草堂走去。
……
“我閉關之后,你們務必外松內緊,門中護山大陣全開,不可有一絲懈怠。”
“沈昌,你和余德諾的典禮之責不要放下,該干嘛還是干嘛,周邊各修真家族和門派,迎來送往,一應都去。只是口風要緊,不要透露我開始閉關,沖擊筑基之事,余老頭貪杯,嘴巴又不太嚴實,你一定要看緊了他。”
“闞芹,你幫敏娘照顧好玥兒……”
“……”
齊休坐入草堂之中,忽然開始啰里巴嗦地對門外的眾人囑咐起瑣碎小事,白曉生連聲警告都不搭理。直到看到敏娘飛奔而來的身影,他沖愛妻微笑頜首,深深地看了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眼,在敏娘淚水漣漣的絕美身姿沖入草堂的前一刻,狠下心,揮手從內封住門戶,明己心天賦急速運轉,終于定住了留戀塵世之心,開始展望大道之途。
環顧四周,草堂內輔助陣法,辟谷丹藥,急救符篆等等應用之物,應有盡有,這便是門派之人比之散修的最大區別,這也都是齊休二十年辛苦,掙扎出來雄厚家業的證明。
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當年清河坊中,淘換得來的筑基丹。
這顆丹藥,伴著自己多年,從清河坊,到楚秦山,到黑河峰,再到仙林坳,從三十歲,到四十歲,再到五十歲。時光荏苒,而藥效并不見稍減,只是面前的人,年華老去,修為漸增,經歷過生離死別,愛欲情仇,滿懷留戀和期望,消磨著赤子之心。
喉頭一梗,將丹藥拋入口中,閉目之時,眼角流過一滴清淚,終于進入深層次的冥想,開始了沖擊筑基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