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群情激奮的郎官們,梁嘯雖然心里有些慌,卻不肯落了下風,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
他很清楚,漢人最看不起懦夫,更何況這些眼高于頂的年輕郎官。能夠侍衛未央宮的人,絕對都是從各地精挑細選的佼佼者,不僅武藝精湛,而且家世清白,也就是所謂的良家子,很多人的父祖就是帝國的高級官員,自視甚高,要與他們為伍,軟弱怕事是不行的。
寧可今天被群毆一頓,打得鼻青眼腫,頭破血流,被人抬出去,他也不能說一句軟話,被人轟出去。否則他以后就很難在長安立足了,也會被劉徹看輕,好容易等來的機會也會付之東流。
想到這里,梁嘯的腰桿挺得更直。他轉過身,從荼牛兒手中接過弓,杵在地上,用力將弓扳彎,掛上弦,又從荼牛兒手中接過一囊箭,背在背上,緩緩環視一周。
“李將軍說了,未央郎護衛天子,責任重大,不留閑人。諸位既然都是未央郎,想必都是射藝出眾的高手。梁嘯不才,想與諸位比試一番,看看李將軍是所言不虛,還是故意刁難。”
眾郎官互相看了一眼,氣勢頓弱。他們的箭術的確不差,可是要射百步外的目標,那就沒什么把握了。他們都清楚,李廣這個要求的確有刁難的成份,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兩腿向外撇,一看就是剛學騎馬的小子居然敢向他們所有人挑戰,并且當面指責李廣刁難他。
這是個刺兒頭!郎官們在憤怒的同時,又對梁嘯多了幾分好奇,幾分欣賞。
“我來!”一個少年郎官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走到梁嘯面前,打量了梁嘯一眼,不禁一怔。他看看梁嘯,又看看李當戶,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怪異。
他正是李廣幼子,李當戶的弟弟李敢,也是未央郎中的一員。
“三弟,退下!”李當戶喝了一聲,走到李廣面前,低聲說了幾句。沒等李當戶說完,李廣冷笑一聲,將他推到一旁,走到梁嘯面前,輕蔑的笑道:“看不出你倒有些膽色。既然如此,可敢與我比試一番?”
梁嘯打量了他一眼,撇撇嘴。“將軍莫急,與你麾下的郎官們一一較量之后,我自會與將軍決一高下。”
“一一較量?”李廣怔住了。“你要與他們所有人一一較量?”
“當然,只有如此,才能知道將軍所言是否屬實。”梁嘯轉過身,面對百步外的箭侯,抽出四枝箭,一枝箭掛在弦上,三枝箭夾在手指中,垂弓指地,深吸了一口氣,引弓至滿,“嗖”的一箭射出。
開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梁嘯一口氣連射四箭,只有一箭中的,三箭射空。
噓聲一片,郎官們毫不掩飾的表示了自己的鄙視,更有人毫不客氣的嘲諷道:“喲——這箭術,真準。”
“哈哈,也不能怪他,他師傅廢了之后才教他的嘛。”
李廣搖了搖頭,瞪了李當戶一眼。李當戶也有些擔心。這個距離顯然超出了梁嘯的可控范圍,照這個形勢,梁嘯很可能會出個大丑。如此一來,只怕天子都會失望。
梁嘯卻不慌不忙,吸了兩口氣,再次抽出四枝箭,連射四箭。這一次,四箭中有兩箭射中箭侯。
周圍的嘲笑聲弱了些,郎官們互相看看,底氣有些不足。李當戶松了一口氣,李廣的眼神卻露出異色,多了幾分興趣。
看到兩箭中侯,梁嘯心中大定。
到目前為止,他練得最多的是八十步,命中率保持在八成以上。百步外的目標練得不多,命中率也不高,只在三四成左右,運氣好的時候可以達到五成。但是,今天的比試,他卻非常有把握,因為他相信,這些郎官不可能所有人都比他強。
普通人弓射的距離是六十步,十二箭射中六箭就算合格。八十步,對普通人來說就有些難度了,弓射百步,命中率在五成以上,絕對是高手。這些郎官是精挑細選的佼佼者,肯定比一般人強,六十步沒難度,八十步也有把握,可是到一百步,那就有些危險了。
在這樣的距離,即使以善射著稱的李廣也做不到百發百中,何況是這些郎官。
就算他剩下的四箭全部射空,十二箭只射中三箭,他依然有把握贏過一兩個人。哪怕只能贏一個,他就能證明李廣是在刁難他,是說大話。更何況射了八箭之后,他熟悉了這里的環境,有把握至少再中一箭,將命中率提高到三成以上。
梁嘯心定氣閑,神不外馳,穩如泰山。一箭射出,正中箭侯!
“唉——”周圍想起幾聲嘆息。這一箭中侯,梁嘯的命中率已經超過三成,勝利在望,他們要想取勝,已經不太可能了。
“嗖!”梁嘯再發一箭,又是一箭命中。
周圍響起一陣郁悶的嘆息聲,夾雜著幾句咒罵。梁嘯已經射中五箭,超過了三分之一的郎官。
李當戶松了一口氣。到這一步,梁嘯已經保住了臉面,不會有人再恥笑他了。這樣的成績,就算是他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看了三弟李敢一眼,嘴角微挑。李敢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扮了個鬼臉。
李廣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梁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進入了“手中有弓,心中無弓”的心境,甚至連一點激動都沒有。他手指一動,又搭上一枝箭,雙目凝視著遠處的箭侯,深吸一口氣,身體微仰,脊柱如弓,一滿即放。
弓弦一顫,羽箭離弦,正中箭侯中部的正鵠。
“中鵠!”李敢驚叫一聲。
漢代箭侯為長方形,中間那部分稱為正,又叫鵠,射中鵠相當于后世的八九環,非常難得。
李廣盯著梁嘯,眼神微縮,眼中的異色更濃。圍觀的郎官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百步外射中正鵠絕非易事,他們之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能夠做到。梁嘯射中正鵠,就算有偶然的成份,也足以證明他的笛藝已經超過了至少一半郎官,具備了向李廣挑戰的實力。
六箭中侯,而且有一箭中鵠,梁嘯勝劵在握,心中大定,最后的一絲緊張也煙消云散。他嘴角微挑,閉上了眼睛,吐出一口氣。片刻之后,他突然睜開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搭箭,勾弦,開弓,身體微仰,脊柱如弓。
一滿即放。
“嗡!”弓弦輕響。
“嗖!”羽箭離弦,箭羽拂動,如驚鴻出水。
“啪!”羽箭正中箭侯中心,皮質的箭侯被箭矢刺穿,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郎官們齊齊的倒吸一口冷氣,目瞪口呆。李敢興奮的大叫一聲:“中的!”
鵠的中心稱質,又稱的,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一箭中的”的“的”,射中的,就相當于后世的十環,在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是射藝所能決定的了,還要有相當好的運氣。
梁嘯不僅射藝精湛,運氣也好到爆棚。此時此刻,就算是李廣應戰,也未必有把握贏他。
不少郎官在心中哀嘆。今天出門沒看天氣,霉運當頭啊,要不然怎么會遇到這么詭異的事,居然有人一箭射中了的,而且是初次報到的同事。
不僅郎官們感慨萬千,就連梁嘯自己都覺得很意外。四箭竟然全中!這是他平時練習都沒遇到過的超水平發揮,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梁嘯也不看李廣等人,自顧自的收弓,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默默的等著。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卻沒人說話。一道道或驚訝,或憤怒,或無奈的目光落在梁嘯的臉上。不少郎官漲紅了臉,眼睛快要噴火。這個看起來貌不驚人,甚至還有些粗魯的少年竟然有這樣的射藝?一百步,十二箭射中了七箭,而且一箭中鵠,一箭中的,運氣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場比試剛剛開始,郎官們還沒有舉弓,梁嘯就贏了,而且贏得干凈利落,不留余地。
李廣非常尷尬。他沒料到梁嘯如此強硬,更沒料到梁嘯的射藝這么精湛。他瞪了李當戶一眼,惱怒不已。
李當戶也很無奈,面對不講理的老子,他只能苦笑。他知道梁嘯的脾氣和射藝,他試圖阻止過,可是沒成功。到了這一步,他也沒辦法挽回。
李廣的次子李敢看看遠處的箭侯,再看看李當戶,臉火辣辣的。他有心上前為父親解圍,可是他自己清楚,這么遠距離,他根本射不出這樣的成績,上去也是丟臉。
梁嘯等了片刻,見沒人上前試射。他微微一笑,沖著李廣拱了拱手,轉身就走。他雖然什么也沒說,可是這一聲笑,卻像一記耳光,狠狠的打在李廣以及所有郎官的臉上。
李當戶搖搖頭,追了出來,拉住梁嘯。“梁兄留步。”
梁嘯停住了腳步,苦笑道:“李兄,不是我不想留,你也看到了,是令尊不想要我。初次見面,他就給我這么一個下馬威,就算勉強留下來,我還能在未央宮郎署立足嗎?”
李當戶欲言又止。他想了想。“這樣吧,我先帶你去找住處,入署的事稍候再說。家父是軍人,生性如此,還請梁兄不要記懷。”
“李兄放心吧,我對令尊還是一如既往的仰慕。不過,我倆不投緣,恐怕難以共事。”
李當戶苦笑,暗自長嘆了一聲。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一時之間,他也沒什么好的對策。他帶著梁嘯出了城,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走進一個名為萬戶的里舍,來到一座小院前。
“梁兄,以后要在宮里當值,住得太遠,殊為不便。平陽侯命我為你挑了一個住處,雖不甚大,卻頗為干凈,供你一家人居住甚是合適。”
梁嘯正準備說話,隔壁的院門開了,一個大個子彎著腰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大叫一聲:“梁嘯,你害得我好苦!”
梁嘯抬頭一看,這不是那位一見面就要換 妻的東方朔么,他怎么也住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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