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驕靡權衡再三,接受了東方朔的建議。
對他來說,阿留蘇已經被打殘,殺死他和迫降區別不大。阿留蘇個人的武力再強,也不可能以一敵百。他的精銳損失過半,已經無法對烏孫形成實質性的威脅。
可是,獵驕靡卻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等他死。困獸猶斗,而且比往常更加的兇猛。阿留蘇還有鋒利的爪牙,逼得太狠了,極可能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慘勝。大戰之后,還有沒有足夠的時間和實力來應付匈奴人,是他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雖然從獵驕靡個人的內心來說,他非常希望殺死阿留蘇,徹底解決月氏人。可是考慮到匈奴人可能的報復,他不得不兩害相權取其輕,先放阿留蘇一馬。
獵驕靡對東方朔說,你如果能勸降阿留蘇,我就接受你的建議,放阿留蘇離開。不過,他只能帶一百親衛離開,多一個都不行。
東方朔笑了。“我為什么要去勸降?你們是死是活,與我有什么關系?你曾經派人刺殺梁嘯,阿留蘇又不識好歹,不肯與梁嘯合作。你們都算不是我們的朋友,我為什么要幫你們?”
獵驕靡目瞪口呆。“既然如果,你為什么要來給我提建議,要口口聲聲的說要救我?”
“我只是不愿意看你笨死而已。”東方朔仰頭看天,云淡風輕。“現在,你已經知道危險在哪兒了,我為什么還要管你?”
獵驕靡無言以對。遇到這種奇葩使者,他還真沒什么辦法可想。不過,東方朔的話雖然難聽,道理卻是實實在在的。獵驕靡不得不派人入山,與阿留蘇談判。
東方朔留在了獵驕靡的大營里,天天和獵驕靡聊天。獵驕靡在匈奴呆了多年,對漢文化略有了解,如今遇到東方朔這樣無所不知的通才,以往很多不太懂或者根本就不懂的道理。被東方朔解釋得清清楚楚,自然是崇拜得五體投地,恨不得將東方朔腹中才學全部掏出來。
兩天之后,派去勸降的使者回來了。不過不是全部,只有他的首級。
阿留蘇的回復很簡單,只有一句話:要命一條,投降休想。
看到使者血淋淋的首級,獵驕靡氣得臉色發青。東方朔卻是連連搖頭。“果然是不識大體的野蠻人,難怪會拒絕梁嘯的建議。這種蠢物還是死了算了。昆彌,殺了他吧,免得惹人生厭。”
獵驕靡惱怒不已。他何嘗不想殺掉阿留蘇,他是沒時間啊。他可不想做漢人典故中的那只螳螂,捕了阿留蘇這只蟬,卻被匈奴人一口吃掉。
獵驕靡無奈,只得再次請東方朔前去勸降。東方朔再三推辭不掉,只得勉強答應,起程趕往赤谷。
沿著赤谷水。東方朔穿過谷口的烏孫人陣地,看到了烏單。烏單在幾個親衛的簇擁上,坐在半山腰的石頭上,打量著東方朔的馬車。這輛馬車不僅大,而且豪華,無數烏孫人都離開自己的位置圍觀。烏單也不例外。不過,相比于馬車,他更好奇漢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而且有獵驕靡的部下保護。
東方朔抬起頭,也看到了烏單。他笑了起來。走出馬車,站在馬車旁。九尺三寸的身高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豪華的巨型馬車頓時黯然失色。
“烏單?”
烏單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你認識我?”
東方朔搖搖頭。“我不認識你。但是你一臉晦氣,我想不知道都難。你小心些,最近可能有血光之災。”
聽了翻譯,烏單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已經夠倒霉的,怎么還有血光之災?
“你是什么人,為何來此?”
“我是梁嘯的門客東方朔。來此與昆彌會晤。受昆彌之托,與阿留蘇商議結盟之事。”
烏單的臉色更加難看。怪不得獵驕靡接連派使者回來,又不讓他知道內情,原來是與阿留蘇談判。他究竟想干什么,他怎么與漢人勾結到了一起?
烏單眼珠一轉。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不動聲色地招了招手。伊烏爾會意,立刻將弓遞了過來。烏單接弓在手,又搭上一枝箭。“你說我臉上有晦氣,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臉上的晦氣更重?”
東方朔眼神一閃。“你這張弓是哪兒來的?”
“這不關你的事。”
“的確不關我的事。”東方朔笑笑,轉身準備上車。“可惜了一張好弓,落在如此蠢笨的人手里,真是明珠暗投。好在用不了多久,這張弓就會找到真正的主人。”
烏單大怒,舉起了弓,拉滿,箭尖直指東方朔。
東方朔停住了,歪著頭,打量著烏單。“你可以試試看。”
烏單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沒敢松弦。他眼睜睜地看著東方朔上了馬車,揚長而去,消失在他的射程之外,這才回過神來,不禁懊惱不已,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在眾人面前張而不射,簡直丟臉到了極點。
伊烏爾很不理解。“大王,為何不射,不過十余步,一射必中。”
烏單郁悶地瞪了伊烏爾一眼,將弓塞進他的懷中,大踏步的走了。他自己清楚,在那一剎那間,他害怕了。也許是東方朔的身材過于高大,不似凡人,也許是東方朔言語古怪,透著說不出的神秘,也許是獵驕靡和漢人勾結,要和月氏人結盟,讓他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威脅。
他交待了一下防務,趕往赤谷城。他要向姐姐阿瑞堪商量一下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東方朔沿著赤谷水,來到了阿留蘇的面前。
看著巨大的馬車,看著巨人般的東方朔,阿留蘇目瞪口呆,半天沒反應過來。“你……”
“我奉梁嘯之命而來。”東方朔開門見山,把梁嘯的行蹤說了一遍,最后說道:“他正在趕來,你務必要堅持住,切莫放棄。”
阿留蘇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剎那間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梁嘯回來了,他終于看到了生還的希望。不過,聽完梁嘯的戰績之后,他又后悔不已。如果不是當初一意孤行,這些戰績都是他的。他是月氏太子,他有萬余精銳,能獲得的戰果遠遠超過梁嘯,甚至可以奪回被匈奴人強占的河西故地。
可是他拒絕了。現在,他被困在赤谷之中,等著得勝歸來的梁嘯救他。
“我已經見過了獵驕靡,他先后擊潰了兩萬多月氏人,收攏的降兵近萬,實力很強。就算梁嘯回來,要想強行突破谷口,救你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留蘇心如刀割。他已經估計到了這個局面,但是他卻無力阻止。為了救他出去,真安肯定會盡可能的招集人馬。可是那些人戰力一般,真安又不是一個善戰的將領——幾乎所有的猛將都在他身邊——他們就像撲火的飛蛾,除了吸引獵驕靡的注意之外,起不到任何實際的作用。
苦心經營多年的局面,毀于一旦。
“那我該怎么辦?”
“盡可能的拖延時間。”東方朔說道:“梁嘯需要時間集結人馬,獵驕靡卻遇到了麻煩。他違抗匈奴人的軍令,擅自撤回赤谷城,很可能遭到匈奴人的報復。所以,拖的時間越長,對你越有利。”
阿留蘇看著四周面黃饑瘦的部下,沒有說話。他已經堅持了兩個月,帶來的牛羊吃光了,搶來的牛羊吃光了,連戰馬都快吃光了,連河里的魚都被饑餓的部下捕得干干凈凈,已經有人偷偷地吃尸體,甚至有人開始打傷員的主意。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可是,不管有多難,他都不能放棄,向獵驕靡投降是萬萬做不到的。
阿瑞堪將信將疑。
她對烏單說的話很懷疑,一是獵驕靡不是那種隨便能改變主意的人,二是烏單說的那個漢人高大得有些讓人不敢相信。天下哪有這么高的人。
她盯著烏單看了又看。“當真?”
一聽阿瑞堪這充滿疑問的口吻,烏單快瘋了。
“你不信我,不妨派人去問問其他將士,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看到了。兩天前,有一個使者入谷,被阿留蘇砍了腦袋。今天更離奇了,居然來了一個漢人。漢人,姐姐,你沒聞到危險的味道嗎?獵驕靡為什么要求著阿留蘇?草原上的鷹能看千里,草原上的狼能聞到危險的味道,你怎么就被他的花言巧語蒙住了心呢?”
阿瑞堪惱羞成怒,脫口而出。“我為什么相信他?因為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不像你,只顧著自己報仇。你那么恨漢人,為什么今天看到那人漢人不出手?”
烏單愣住了,臉色鐵青。“姐姐,你也看不起我?”
阿瑞堪呆住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烏單搖了搖頭,仰面大笑,笑聲尖厲,漸漸轉為哭音。他向阿瑞堪拜了拜。“姐姐,你記住,獵驕靡也是一頭狼。沒有了部落的支持,他遲早會吞了你。姐姐,你自己保重。”
說完,他轉身離去。阿瑞堪追了出來,連聲呼喚,烏單帶著伊烏爾,頭也不回,消失在群山之中。
“大王,我們去哪兒?”伊烏爾抱著弓,緊緊地跟著烏單。
“去找大巫師。”烏單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雪峰。“這一次,我再也不會違背她的教導,箭術不成,絕不離開。”